声音戛然而止,不止因为身旁的儿媳扯了扯她的袖口,还因为翊安长公主对着她笑了笑。
天家之女,贵不可攀,这一笑看似漂亮,那里头的淡漠疏离却让人心惊。
不怒自威。
右相夫人化解道:“急倒不急,我当年也是成亲两年后,才有了大郎。仅图个吉利,便是不抱也没什么。”
“是是,我高兴糊涂了。”宁国公夫人讪讪一笑,端起茶便喝。
多嘴。
这夫人翊安有所耳闻,平日里便喜欢张罗族中男女婚嫁之事。
操心完人家婚嫁,又操心人家孩子。
生了一个,问怎么不生两个,生了两个,还说冷清。
他们家那些晚辈,背后哀嚎道,但凡见了这位夫人,浑身都难受。
她平日里倚老卖老,催催那些晚辈也罢,如今竟说到自己头上,当真是没规矩。
今日是喜庆日子,翊安也不想发作,除了那一记笑外,便没再表露过情绪。
“我出去看看。”
刚到外面,她差点笑出声。
连舜钦夫妻俩贪心,居然还在抱着,这是想干脆抱回家吗?
虽说前两个生了都是女儿,也不至于想儿子想成这样吧。
翊安忽而想到,齐棪刚刚开玩笑说“哪个男人嫌儿子多”。
一时心里复杂,说不好道不明是什么滋味。
他也急着想要个儿子吗?
不知怎么,顿时索然无味起来。
好似夫妻相处,全为了传宗接代。
齐棪见她出来,眼睛一亮,语调上扬道:“我家长公主出来了,现在总该给我了吧。”
连舜钦刚说完“你家殿下压根没有想抱的意思,人都躲起来了,王爷一个人抱也白抱”。
话音刚落,里面那位主就露了面。
齐棪乐不可支,把小家伙抢来抱在怀里,温柔地朝他笑。
小家伙估计感觉出来这个叔叔比方才那个好相处,也甜甜地还了一个笑。
连舜钦:“……”呵呵。
这么小就会看人下菜碟了?市侩!
亏他方才还以为这小子今日哪不舒服呢。
那边连夫人见长公主要抱,忙不迭地要给她。
“稍等一下,”翊安不知道从哪下手好,请教道:“连夫人,我该怎么抱?”
小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穿得鲜艳的人,奶声奶气地张开手道:“抱抱。”
“哟,你还真不认生呢。”翊安弯眼一笑,指尖在他小脸上点了下。
唔,这才是真正的吹弹可破。
“这么大的孩子,比襁褓中的好抱。”连夫人料想她千金之躯,又不曾生育,没做过这种事,便耐心教她。
翊安得了指点,动作生疏地接过,倒比她想象地轻松。
小孩子身上有股奶香,又软软绵绵的,难怪都抢着要抱。
小脸就跟玉琢似的,睫毛长而密,眼睛像两颗黑曜石。
他盯着翊安笑,忽而伸手去碰她头上的簪子。
他娘在旁边拍了下他的小手,以示警告。他也不闹,傻笑着缩回手藏起来。
翊安看得心都化了,软声问:“你是沛安是不是?”
小家伙头回碰见一来就认出他的陌生人,欣喜道:“是呢。”
连夫人在一旁问:“殿下如何知晓的?这俩孩子一模一样,我是记不住。”
翊安方才听右相夫人说了一嘴,右耳上有颗小痣的是二公子沛安,没有痣的是三公子沛东。
旁边孩子娘又教道:“安儿,这是长公主殿下,快说殿下万安。”
“不用。”翊安晃了晃,逗沛安笑。
三岁不到的小孩,哪里需要顾这些规矩。
那边齐棪抱着裴东过来,朝她美滋滋一笑。
翊安没搭理,继续逗怀里的孩子。
立刻有人恭维道道:“长公主跟王爷,来年一定能生一对小世子。”
“是啊——”众人附和。
翊安脸上的笑容有点僵,单纯抱抱孩子她还挺高兴。
他们非要说别的,实在扫兴。
恨不得搬张赌桌过来,让大家买定离手。
来年她若没生一对胖儿子,所有人把舌头剁下来,看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孩子还回去后,齐棪悄声问了句:“不高兴了?”
“没啊。”翊安敷衍了句,也没看他,还在与沛安笑。
方才见她直接进了里面,齐棪便知她是真不乐意抱。
想是被右相夫人劝出来的,她分明喜欢孩子,兴致却不高。
齐棪知道,翊安就是这个性子,最不愿旁人逼她做事。
左右都是人,不好多说,他只好先跟连舜钦出去。
男宾的席设在园子里,今日太阳正好,风暖和煦,比在厅里自在。
翊安继续陪右相夫人说话,方知皇后原本今日要回府,被她劝住了。
也对,如今胎儿刚坐稳,怎可轻易出宫,累着又是麻烦。
右相夫人说起女儿更温柔,“殿下可知,从前我问羽珂,将来想嫁什么样的夫婿,她怎么说?”
“怎么说的?”翊安好奇。
“她竟说,要嫁个像长公主一样漂亮又俊朗的男人。”右相夫人笑得眼角纹路全出。
翊安捧腹大笑,心里想,玉奴可不就像她七分嘛。
真是如愿以偿。
“好了,殿下别在我跟前拘着。你去外头晒晒太阳,吹吹风也是好的。”
太善解人意了。
自己与这些年纪大的共处一室,的确没什么话好说。
三句不离自家的儿孙,要么就是嘴碎旁人家的事情。
听多了头昏脑胀。
翊安带了挽骊四处逛着,右相府不同于长公主府,更多的是风雅,景致别出心裁。
正沿石阶往下走,想到水边吹风时,却听见下面有人在说话。
因石阶曲折,站在翊安那里,刚巧看不见下面人的脸。
“今日你本不配来,是我大发慈悲带你出来,想让你见见世面。你竟敢当众给我难堪,打量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吗?”
“三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是你先……”声音越说越小。
“你还敢狡辩。”陡然拔尖的嗓音后,跟着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翊安心道这女子委实刁蛮,在旁人家作客还打自己妹妹。
然而到底是旁人的家事,她不好出面。
眼下护的了那女子一时,回家去有的她苦吃。
翊安本想原路折回。
直到传来一句,“还偏在境宁王认真端详我时,将茶倒在我鞋上,害我出丑。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翊安:“……”听见熟人了,舍不得走。
齐棪这是招上桃花了?
恭喜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齐:“我不想生儿子,我就是想跟你做生儿子必做的事情?”
翊安:“你有病?”
第42章 担心
翊安好奇心作祟,想看看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没有眼光。
满上京多少风流倜傥的男子没有,偏偏看上个不解风情还已有婚配的齐棪。
翊安自个儿便不说了,人家封浅浅为此尝尽了苦头,好在迷途知返。
然上京城中的高门千金,没有三五千也有七八百。
翊安随性惯了,幼时在宫里,回回都是母后找人抓住她,她才愿意打扮齐整,去应付那些人。
故而有头有脸的姑娘小姐,除了几个常在眼前晃的,其他的翊安一概名字对不上脸。
齐棪的那位爱慕者口气越来越凶,翊安有点担心她再动手。
纵然自己不能出手相助,但假装路过吓吓她,让她不敢动手打人也是好的。
刚抬脚下了两阶,便听一句冰冷冷的女声道:“阮三小姐威风不减啊。”
这回翊安听了出来——清河郡主的声音,就跟嗓子里含着薄荷叶似的,又凉又冷。
一并晓得了那刁蛮女子是何身份。
“清河郡主安好,静兰不过在管教不懂事的妹妹,何谈威风。”
只听清河郡主冷笑一声,“管教也该有度,今日如此场合,你阮家的人脸上顶个巴掌印,难道好看?”
“……郡主说的是,”阮静兰反应过来有些慌,脾气却大,嘴硬道:“这是我的家事,不劳您费心。”
翊安心道这姑娘蠢头蠢脑的。
不打算再听墙角,她提裙走了下去。
石阶尽头别有洞天,青石板平坦铺出去,视野豁然开阔起来。
湖水青绿,柳树抽芽,湖那边是望不到尽头的园子。
因地势较低,又藏在山石后头,此地通常并无闲人造访。
翊安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惊讶道:“竟有人也寻到了此处来。”
“见过长公主。”
阮静兰方才窝火,又羞又怒,特找了个没人之地发脾气。
没想到先被清河郡主撞上,才说几句,翊安长公主也来了。
她狠狠瞪向自己的妹妹,似是怨她晦气。
回过头来恰好对上翊安似笑非笑的目光,只听她道:“本宫与三小姐许久未见。”
阮静兰盯着翊安的嘴和下巴,她说话声润耳动听,唇齿间的弧度也美极了。
然而阮静兰却像被雷劈中一般,一阵心悸。
她知道大哥屋里头那个女人像谁了!
怪不着,她见了那女人两次,总觉得面善,又想不起在那里遇过。
如今碰见翊安才发现,除了一双眼睛,连着鼻子带嘴巴、下颌几乎一模一样。
是巧合吗?
翊安眼看着阮静兰的眼神,从刚见到自己时的慌乱,转为不悦。
再然后是震惊,又夹杂几分狐疑。
情绪复杂,翊安看得莫名其妙。
而清河郡主望向她的目光,竟也十分微妙。
在翊安对她笑时,她竟躲闪了下。
脸色很不自然,略含一丝尴尬,细看脸上还悄悄落了层绯色。
“?”
这几位都什么情况?
翊安低头看了一眼,穿的是女人衣裳啊。
通常只有扮成男子,面前的姑娘才会如此,清河现在害羞个什么劲……
各自顾着心理活动,没人吭声,翊安吸了口气,笑容未变:“都是来躲热闹的吗?”
清河郡主是出了名的冷美人,想来是不喜吵闹,闻言点了点头。
阮静兰跟她身后的姑娘都没说话。
翊安目光扫过去,颇为惊讶道:“这脸上是怎么了?”
那姑娘往阮静兰身后躲了躲,声音极小,回道:“回殿下,我自个儿方才拍虫子……”
后面的声音小到翊安听不见。
翊安心里怜惜她,春日还没来,哪就有虫子,难为她还费力遮掩。
“过会便开宴了,你脸上这般红肿,定是遮不住的。人家还会说你姐姐没照顾好你,倒委屈了她。”
“不不不,是温兰自己不当心。”
阮静兰脾气风风火火,方才被清河郡主提醒,现在翊安长公主也这么说,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妥。
她仔细看向阮温兰,瘦巧白皙的瓜子脸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爹爹今日虽不曾来,可若传进他的耳朵,他定会严厉教训自己。
翊安道:“在这儿等一会,本宫让人取药膏来,敷了保准消得快。”
那姑娘感激地看她一眼,福了福身。
阮静兰也松了口气,“多谢长公主。”
“挽骊,去马车上把那盒寒玉膏拿来。”
车上常年存放各种药,以备不时之需。
翊安在外不喜身后跟着一群人,就挽骊一个在身边。
挽骊寸步不离她,眼下其实并不放心,但也不敢不听,只好应下离开。
翊安在湖边的石凳上坐下,清河郡主走前,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翊安回以一个大大方方的笑容,心道自己跟她没什么交集吧。
平日见面不过点头应付,自己今日哪里值得她看了又看。
难不成是打扮得太美,她看上自己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
啧,瞧瞧,她桃花不比齐棪少嘛。
那阮静兰就更过分了,没规没矩地坐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半点不避讳。
翊安随她去看,心里揣测,她定是在打量自己哪里比她好看,判断她勾引齐棪有几分胜算。
姑娘听句劝,就算我同意,你爹也不会同意的。
你爹恨不得要齐棪小命。
阮静兰突然开口道:“殿下可知我大哥是谁?”
翊安笑:“阮间阮大人,如何不知呢。”
“殿下觉得他如何?”
阮静兰是个急性子,有气就要撒,有话便憋不住,压根顾不上自己有多唐突。
“我与他没说过几回话,既是阮家的公子,想也不差。”翊安微眯着眼,含糊答了一句。
阮静兰什么意思?
不等阮静兰再问,那边她小姐妹的女使找了过来,说请她快过去。
翊安让她去忙,等她妹妹脸消了,自己会去找她。
阮静兰将好也不想在翊安面前待了,就算她不想承认,这女人却是真的极美。
性子开朗,说话温柔,还体贴善良。
越是这样,她越是生气。
境宁王有这样的妻子,哪里还会再多看她一眼。
她到底只能白白倾心罢了。
临走前,不忘威胁般地看了眼阮温兰,示意她不要多嘴。
翊安目送阮静兰跟一堆女使离开,只留了一个跟阮温兰差不多年纪的女使,站在不远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