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那些村民轰上来,她故意没开门,隔着扇院门,叉着腰吼道:“成日上医馆,我看你们是没病找病吧!”
打头那产妇的婆婆闻声,气得直往木栅栏上扑:“这小贱蹄子,出手伤了人,竟还敢如此恐吓伤者。”
闻月不知她是怎么买通村民的。
她话音刚落,一群人竟都在旁附和……
“确实,太过分了!”
“伤人者还如此嚣张跋扈!”
“大家一起掀了她的医馆!”
村长见状,赶忙拦在人群前:“大家都先歇歇火,有事儿说清楚了便是。”他敲敲门:“阿月,你先把门开开,有话敞开了大门说。”
闻月闻声并未有所动作,反倒是搬了张躺椅,竖到院中央。
她端坐在上头,冷哼一声:“村长,我不会开门的。若我开了门,这泼妇定当带着人不分青红皂白将我打了。”
“竟敢骂我泼妇!”那婆婆气得目眦欲裂,拉着村长:“村长你快给我评评理!”
村长安抚那婆婆:“你且跟我道一道事情原委。”
那婆婆听完,嘴一扁,演满脸的泪:“我那可怜的媳妇儿生产,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便找了这小贱蹄子。她医术不精,不会接生,硬骗我们说我家媳妇儿不行了。我儿悲痛欲绝,便听信了她的医治之法,剖腹产子。”
“剖腹?!”
“天呀!”
她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唏嘘之声。
那婆婆见状,继续哭:“待孩儿顺利出生,我们老夫妻俩进房间一看,媳妇儿浑身是血,连那房里都满是血腥味。我家原想着,母子平安便可。但后来辗转问了那县里的大夫,大夫听此手段,不禁大骇,即道剖腹救人闻所未闻。那大夫世代学医的,定比她强出许多。至此,我便纳闷了,媳妇儿连剖腹都能活下,又哪可能生不下一子。媳妇儿虽因此保命,却被剖腹三年不能再育,我家三代单传,还指望这一代开枝散叶,她如此害人,怎能为医者!”
闻月冷哼一声:“当日产妇难产,那稳婆亦能作证。我剖腹是为救人,而非杀人!你若纠缠,便请叫来那稳婆作证。”
村长觉得有理,立刻差人去请当日的稳婆。
很快,稳婆便到了现场。
稳婆是个实在人,当场便承认,产妇却有难产迹象。
那婆婆一听,立马变了脸色。
这时,产妇母亲也跳了出来,她哭着巴住村长的腿:“难产与否又有何干系?女子活着,身子自是比什么都重要,如今我女儿肚子上多了那么碗大一条疤,今后可还怎么侍奉丈夫?夜来共枕,丈夫见如此大条疤,哪还会碰她,如此倒还不如死了算了。今日,若不得她赔偿,我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闻月一听便知,原来是找了借口来讹人的。
思及至此,她更是恼火。
她索性踢走那躺椅,走至院前,敞开大门。
外头的人几欲闯进来,好在村长将他们拦住了。
闻月指着那产妇之母呵道:“我治病救人,却遭你反讹。你女儿难产险些丧命,你却只惦记借她之身讹人。你这种人,配得为人母亲吗?!”
村长打断她:“阿月,好好说话。”
产妇之母被闻月一顿嘲讽后,面子挂不住了,她气急败坏地对着闻月啐了好几口。
眼见矛头快有指向她们的趋势,那婆婆急忙跳出来,坐在地上胡搅蛮缠地哭:“剖腹一事后患无穷,眼下看似无碍,实则谁也不知未来如何。万一以后我那苦命的媳妇儿出了事,我们连债主都找不着。村长,您也是有女儿的人,知道女子身子比什么都重要的,定要为我们讨回公道啊……”
她的哭声,引来了乡邻的围观。
不知情者见了,也开始起哄,说要寻个公道。
此时,村长的脑袋已是一个头两个大了。好在,调节乡邻矛盾,村长自有他的一套方法。仔细回想此事经过后,村长询问道:“阿月,你为何要剖腹救那产妇?”
“为救人。”闻月言简意赅。
村长追问:“如何证明你是为救人?”
闻月答:“当日,那产妇难产,药石无灵,丈夫悲痛欲绝。我曾听人说,上京城曾有一赵姓御医,为救难产产妇,曾以匕首剖肚救人,我便是效仿于他。当日,我父亲亦有提过此法。”
那婆婆搭腔:“上京都搬出来了,这是欺负我们没进过上京呐。”
产妇之母同样附和:“是啊,摆明了信口雌黄。”
村长让所有人停下,继续问闻月:“若确有其实,可有史书记载?”
闻月一顿,实话道:“未曾。”
“那可有人证?”
若谢翊在时,还算能有个人证。
如今他已离开,她便无人对证。
那产妇婆婆终于寻着闻月弱点,开始叫嚣:“她为医者,去以人命冒险。我那苦命的儿媳妇啊,原来是被人当试验的!”
闻月的哑然,产妇婆婆的歇斯底里,激起了旁人的情绪。
他们本能地,选择相信弱者,开始对闻月口诛笔伐。
“这人怎么当得大夫?”
“什么救人?这摆明是草菅人命!”
“这是拿旁人的家人在冒险!”
“这种恶人不能在夷亭存待着,该赶出村!”
不知谁提了一嘴,人群中开始有多人在喊:“把她赶出村!赶出村!”
村长见此情形,也不好再过分维护闻月,只好无奈地皱着眉,说:“阿月,我再问你一遍,可有人证物证?若你今日不说清楚,当真村长也帮不了你,只能将你赶出村了……”
闻月并未回应,只是冷冷地笑着。
眼前一张张面孔,全都是她见过的,甚至不少都是她医治过的人。可此时此刻,面对旁人对她的恶言栽赃,他们还是本能地倾斜向了所谓弱者,开始对她讨伐。这是闻月头一回,对这夷亭村里的人,寒了心。
他们或许不知道,在今天前的那一夜,她还在为如何解救他们于危难,而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满心的委屈,却得不到解答。
闻月恍惚想起,那一日,她急于去屠户家救人,谢翊却立在她跟前,死死拦着她道:“乡野不比上京,旁人未听闻此举,定觉骇人。即便你救了那产妇,乡野舆论,定也叫你始料未及。”
谢翊比她有远见,甚至预想到了未来。
可那时一心救人的闻月,压根就没听进去。
此时此刻,向来一根筋,打定了注意便一股脑往前追的闻月,却忽然开始后悔,她当初……怎么就没听他的呢?要听了,也不至于如今后果。
村长皱着眉,还在急切地追问着。
闻月无声,只是摇了摇头。
而她那记摇头的动作,仿佛催化了众人的怒火。
没一会儿,他们已提着棍棒,作势就要往闻月的医馆里去。
医馆是闻月父亲一生的心血,她哪容得旁人糟蹋,她本能地护住大门不让人冲进去。
产妇婆婆并非善茬,见闻月挡在人前,正想对她出口恶气。
于是,她毫不留情地提起木棍,咬牙切齿地,对准闻月砸下去。
木棍快要落上右肩时,闻月下意识地紧闭上眼。
偏生在这时,不远处,有数十铁骑轰鸣而来。
铁骑所到之处,飞沙翻滚,尘埃雄浑。
这时,一道浑厚冷冽的男生,穿越纷繁嘈杂,直指人群混乱之处——
“住手!”
村长见那人身着铠甲,定是身份贵胄,立刻迎了上去,却见着一张熟稔的脸。
村长浑身一抖,须臾后作揖,恭敬道:“您是?”
他翻身下马,军靴落于沙地,扬起尘埃无数。
他一身玄黑铠甲,手执一把银剑,似有破天气势——
“我乃辰南王世子,谢翊。”
第18章 和解
“那人不是闻月河边救得那名男子嘛!”
“竟是辰南王世子?!”
“居然是那个威震塞北,叫外贼闻风丧胆的世子殿下?”
村民掩着嘴议论纷纷,原本闻月的事儿,一下全被抛在脑后。
村长反应最快,对准谢翊就立马弯了膝盖:“草民拜见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千岁!”
与此同时,一旁村民也见势逢迎,大喊:“世子殿下千岁!”
人群纷纷下跪,唯独处于震惊中的闻月,尚未回过神来。
她突兀地站在跪拜的人里头,呆呆地望着他。
慢慢悠悠地,她唇角开始上扬。
须臾之后,她眼梢弯弯,没忍住,露出了笑容,说了句——
“原来你还没走啊。”
闻月并非沉鱼落雁的样貌,顶多算是清丽。
可偏此时,她唇角皎洁明媚的笑容,却让谢翊魔怔了。
她站在那儿,仿佛先前被人唾弃,将她弃如敝屣,都完全不是事儿。知他暂未离开,才是值得庆幸的大事儿。
鬼使神差地,谢翊越过人群,走到了她的跟前,轻声同她道。
“我自来没有不辞而别的习惯。”
侧过脸去,谢翊又恢复了先前那番冰冷模样,对准人群,冷声道:“起吧。”
村长起身后,巴巴地走到谢翊跟前:“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巧儿救了殿下,我却未能将殿下照顾妥当,是我的过。殿下若得空,老朽想在家中略备薄酒,招待殿下及各位官爷。”
“村长不必多礼。”谢翊道:“我听闻村长正寻人证,这才着急赶来。”
村长企图敷衍过去:“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谢翊冷笑:“各位私自赶闻月出村,还非大事?”
村长卖着笑:“不过是玩笑罢了。”
谢翊走上前,踢了脚那慌乱中被人丢弃的棍棒。棍子得了力,声音闷闷地滚得老远。分明那棍子滚落的声音极为细小,可如今众人无话,周遭静得很,如此微弱声响,却恍若震颤在所有人心上。
谢翊轻笑一声,说出的话,字字珠玑:“既是玩笑,岂用棍棒?难不成各位是用着玩笑名义,在欺凌弱小吧?”
“殿下恕罪!”村长飞快跪下去。
不消片刻,也有人随之下跪。
谢翊勾唇,“各位不是要寻人证吗?”
无人应答。
他一字一顿道:“闻月的人证便是我,谢翊。”
村长一听,事儿坏了,他颤颤巍巍地追问:“殿下此话怎讲?”
谢翊说:“各位闻所未闻的剖腹产子,这主意,是我给闻月出的。赵姓御医的经验,也是我同闻月亲口所述。我这证词,村长看,可算真实?”
村长险些哭出来:“殿下所述,定是真得不能再真了,是我们误会了闻月!”
谢翊并不放过,反倒点了那产妇婆婆及母亲抬头:“两位长者,若说冤有头债有主,两位是不是该找我的麻烦?”
她们慌了,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谢翊见状,冷哼一声:“两位为长者,却为老不尊。闻月一心为救你二人之家人,不顾世俗舆论,拼上一切,最后却倒成为你二人讹诈理由。如此刁民,哪能就此放过?来人,押下去!”
“是。”
随军上前,押下两老妇。
闻月皱着眉,急忙摇头:“无知者无畏,切不可怪罪。”
可谢翊下了要重罚的心思,根本不听劝。
见此情形,闻月只好抓着谢翊手臂,低声道:“殿下,算了吧。”
也就是此时,那家丈夫扶着那被救产妇姗姗来迟。
丈夫见两人被扣押,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殿下,我母亲及丈母娘见识浅薄,为人莽撞,不懂医理,不知剖腹乃无奈之举,还请您不要怪罪。若要惩罚降罪,且请让我去,是我没能劝服两位母亲。”
那虚弱的产妇也跪了下来,泫泫欲泣:“闻大夫救我于水火,我已感激不尽,未能管好两位母亲,反倒怪罪于她,是我的不是。殿下若要降罪,应算我一份!”
谢翊似有松动神色,闻月赶紧搭腔:“殿下大人大量,定然会宽恕你们的,对吧?”
谢翊只好无奈挥手,摒退手下,“罢了。”
“谢殿下!”那丈夫连连磕头:“今后我定好生看官两位母亲,再不叫医者寒心!”
那产妇婆婆记母亲见谢翊放过他们,三跪九叩后,落荒而逃了。
谢翊跨前一步,将闻月护在身后。
面向人群,他语气坚定,不怒自威——
“今日我谢翊为闻月作保,倘若谁人对她医术存疑,尽管来上京城辰南王府找我!”
谢翊此言一出,底下再无一人敢吭声。
待他挥手示意人群可散,各个夹着尾巴,立马逃了。
从此以后,人人都知闻月是有辰南王世子做靠山的,哪还敢再在她头上动土。
人流散尽,医馆前只剩寥寥几人。
闻月定睛一瞧,居然发现不远处横着辆王家的马车。
而此时,王夫人正身着披风,站在不远处,遥遥望着闻月这边。
闻月本能地瞧了眼身旁的谢翊,暗道情势不妙。她是即将要与王道勤成婚的人,如今却与谢翊并肩在医馆前站着,实在引人遐想。更何况,王夫人本就对她有所介怀。
三步并作两步,她立刻迎到了王夫人跟前。
堆着满脸笑,她喊了声:“伯母。”
王夫人却不辨喜怒,说了句:“我刚都瞧见了。”
闻月立马就心虚了,“伯母,我跟殿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