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但笑不语,修长的指节微微弯曲,端起茶盏,品着东珊亲自冲泡的蜂蜜桂花茶表示默认。
昔日东宫之子,经历过雍正一朝,乾隆已然登基,弘皙居然还没死心,难道是看永琏薨逝,所以觉得自己的会来了?东珊实在不明白弘皙的观念,先帝对待那些个宗亲的确太过严厉,乾隆可是很宽仁的,给弘皙的待遇并不差,好好做个王爷不香吗?非得冒天下之大不韪,谋夺皇位,葬送自己的后半生?
摩挲着腰间垂着的火镰荷包,想起一桩旧事,傅恒不由感慨造化弄人,“倘若胤礽没被废除太子之位,由他来继承大统,那么弘皙便该是下一任储君。
世人皆知,珐琅乃是皇家御用之器,除却皇帝赏赐外,民间不得流传,可弘皙居然违制,命宫人为他打造珐琅火镰。事发之后,许多人为此事受到牵连,被康熙爷惩处,但弘皙却安然无恙,由此可见,康熙爷甚是钟爱这个孙儿,更有甚者,还说康熙爷太喜欢弘皙,才不忍废除太子胤礽,将其复立。
生长在这样优渥的环境里,弘皙便认定皇位本该是属于他们父子的,有些**根深蒂固,已经变成毒药,侵蚀到骨髓,无法剔除,不尝试,他便不会死心,所以才不惜一切代价去冒险!”
东珊心道:这不正是康熙朝九龙夺嫡遗留下的祸患嘛!弘皙认为自己是真命天子,还在做着他的梦,殊不知他已经身处悬崖边缘。
不过夺权这种事不好说,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历史向来是由胜者来书写,假如她不是穿越者,不知后世的发展,发生这样的事,大约也会捏一把汗吧?
毕竟弘皙人缘好,有众多皇亲支持,成功的可能虽小,好歹也是有会的。
既知结局,她也就没什么可担忧的,思量间,但听傅恒道:“弘升的口供至关重要,却不知他会否将其他人供出来。”
东珊顺口道:“放心吧!他肯定招供,下个月便会有结果。”
她这笃定的语气令傅恒甚感怪异,“你怎知是下个月?”
呃……她以前看宫斗剧的时候似乎看到过这个情节,当时没太在意,今日听傅恒提及,她才将这些事串联在一起。道罢她才意识到不妥,无奈之下只能归咎于梦境,
“你忘了,我有预知梦啊!我好像梦见过,下个月可能会有大事发生。”
永琏之殇亦出自她的梦,是以傅恒并未怀疑什么。这些宗亲作乱之事还轮不到他一个侍卫来管,他就等着看下个月是否真的有进展。
尚未等到弘升松口,东珊这边居然先出了状况!
金秋十月间,离估算的日子还有六日,东珊竟然破了羊水,好在章佳氏细心,早已将稳婆请来,住在府,随时准备着接生。
当日傍晚,傅恒刚回府,便见八夫人急急的往南月苑那边走去,傅恒还与她打了声招呼,问她可是找东珊,钰娴一见他,笑叹他回来得正是时候,
“我听说东珊羊水已破,马上就要临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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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给孩子起名
“什么?这就要生了?”被惊喜冲击的声音陡然高扬几分,傅恒先是一怔,而后眼角弯起,难掩喜悦,只因东珊一直跟他说还得等几日,未料居然提前了!
惊喜的他再不慢悠悠的走,与八夫人道了声抱歉,便疾步先行往屋里赶。
钰娴踩着花盆鞋,即便心里着急也不敢走太快,看老九如此激动,她不由感慨,这才是夫妻间的爱情,她这辈子是不可能切身体会到被人在乎的感觉了。只要东珊和茗舒幸福,她依旧愿意相信,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
当傅恒赶回去想见东珊时,却被母亲拦在外头,说是人多口杂,会扰乱东珊的心绪,害她受惊,又说这是血光之灾,男人瞧见血晦气,拿各种借口做挡,愣是不许他进。
即便他不信这些,规矩还是得遵守。真闹将起来,岂不是让东珊分心?见不着人,他急得来回踱步,立在窗口,隔窗给她鼓劲儿,
“东珊你别怕,我就在外面,一直陪着你。”
他的声音沉着有力,东珊每每听到便觉心安,尽管看不到他,但窗影上晃动的人影莫名的让她觉得踏实,一窗之隔,几步之遥,她知道他在,便不会害怕。
已经见过几位嫂嫂生孩子,东珊早有心理准备,哪怕宫缩时再怎么痛苦不堪,她依旧保持理智,咬牙强忍着,并未哭出声,努力的调整呼吸,尽量使自己放轻松,保留力气,等到宫缩间隔变短时再使力。
头一回生孩子的女人大都很恐慌,稳婆得一边接生,一边安抚,这位九夫人倒是一点儿都不慌乱,让稳婆们省了不少心。
虽说她心态较好,但仍有一丝担忧,毕竟这是古代,医疗条件太差,如若一切顺利还好,但凡胎位不正,或有其他状况,稳婆们便束无策,是以东珊只能祈祷老天保佑,保佑她顺顺利利的诞下孩子,这会子她已经不再管男女了,只要孩子能平安诞生就好。
天幕上的星子一颗颗陆续冒出来,明灭不定地眨着眼,一如傅恒此刻的心绪,既有为人父的期待,又掺杂着为人夫的忧虑。
屋内已然掌灯,才十月间,章佳氏便命人生了炭火,生怕东珊冻出毛病来,来回晃动的人影悉数投落在窗纸上,傅恒真想冲进去瞧瞧东珊现下如何。
十月天的夜风兜来阵阵寒意,丫鬟拿来斗篷给他披上,傅恒拢了拢斗篷,冰凉的指缩在里头,总算感觉到一丝暖意。
亥时已过,孩子仍旧没出来,章佳氏嘱咐他先到书房休息,有消息再知会他,他却不肯离开,
“生孩子可是大事,东珊正在承受苦痛,孩儿哪里睡得着?待在这儿陪着她更踏实。”
初为人父,他心情激动,章佳氏可以理解,但他也得考虑现下的状况,“明日你还得当值,不休息哪里撑得住?”
“孩儿年轻力壮,偶尔熬一夜无妨。”傅恒坚持留下不肯走,章佳氏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
里头的东珊有些不镇定了,只因稳婆让她使力,她明明觉得自个儿很用力,可稳婆总说力道不对。饶是她心态再好,终究没生过,没经验,难免摸不着门道。
“瞧见孩子头发了,夫人您再加把劲儿,马上就能出来!”
稳婆满头大汗,比她更焦急,东珊很怕这孩子卡太久会窒息,只盼着孩子快些落地,等到再一次宫缩时,她拼尽全力,咬牙嘶吼着往下使力,霎时间,似乎有一团东西滑了出来!
焦急等待的众人赫然听见一道响亮的哭声自里屋传来,四夫人欣笑道:“哭得这么响,肯定是个小男孩。”
钰娴也觉得应该是男孩,不过她不敢说,毕竟还没瞧见,万一不是,岂不尴尬?
章佳氏双合十,感谢老天保佑,急忙往里屋进,满怀喜悦的傅恒也往里走,却被母亲给拦住了去路,
“你且等一等,我先进去瞧瞧,嬷嬷还得给东珊清理,等收拾妥当你再进去。”
怎的这么多规矩啊!傅恒焦急不已,母亲一再相拦,连几位嫂嫂也劝他稍候片刻,
“放心吧!单听孩子的哭声便能猜到他很康健,你不必担忧,等孩子包好再给你瞧。”
说实话,孩子他倒不怎么担忧,主要还是担心东珊的状况。
约摸等了一刻钟,里头收拾干净后,丫鬟掀帘来请,说是可以进了。傅恒步伐轻快的迈进去,便见抱着孩子的嬷嬷朝他贺喜,“恭喜九爷,夫人给您生了个小少爷!”
嫂嫂们没猜错,还真的是男孩,傅恒欣喜上前,看了襁褓之的孩子一眼,傅恒只觉造化太神奇,他的种子发了芽,诞育出子嗣,这是他和东珊的孩子啊!但见这娃娃小鼻子小嘴巴,眼睛紧闭着瞧不见大小,正在咿咿呀呀的哭着。
激动的他伸接过孩子,小心翼翼的抱在怀,绕过屏风来到东珊面前,看她双眼泛红,鬓边的发丝已被汗水浸湿,有几缕正贴在毫无血色的面颊上,憔悴不堪,傅恒心疼不已,对着怀的孩子忿然数落着,
“臭小子,瞧把你娘给折腾的,长大后可得孝顺母亲,若敢调皮就打屁股!”
章佳氏笑嗤道:“那你合该挨多少回打!”笑着笑着,章佳氏忽觉心酸,如今她最疼爱的小儿子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她的夫君去得早,无缘得见这嫡孙,着实遗憾。
傅恒抱孩子没经验,胳膊太僵硬,章佳氏怎么看怎么别扭,生怕他伤到孩子,便让嬷嬷先将孩子抱走。
坐于床畔的傅恒凝望着他的妻,满目疼惜,娇柔的花蕊经历这一场风吹雨打,受尽苦痛才迎来新生的血脉,此景此景,深深牵动着他的心,尽管孩子已经平安落地,他的血液仍旧在沸腾,为她的坚强隐忍而感动。
握着她指节的渐渐收紧,傅恒难掩心的震撼,由衷感谢她的付出,“生孩子很遭罪吧?东珊,真是辛苦你了,可有觉得哪里不舒坦?”
他的掌心贴覆着她的背,柔带力,温热感瞬时自他掌纹间蔓延至她的指缝里,疲惫的东珊迎上他温柔的眸光,勉笑道:
“才刚的确很痛,生完松一口气,现下好多了,除却困乏之外并无不适之感。”
“为富察家诞下嫡孙,的确是大功臣!”章佳氏喜添孙儿,笑得合不拢嘴,直接赏了一千两!
夫人闻言,抬起兰指以帕掩唇,遮挡自嘴角流露出的一丝笑意,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四夫人身上,但看老四媳妇儿的笑容僵了一瞬,倒也没说什么,依旧笑着恭贺。
孩子平安诞生,章佳氏还得回去向菩萨磕头,临走前嘱咐傅恒今晚不能留在这儿,让他去书房休息。
可他心潮澎湃,有好多话想要与她诉说,实不愿再分离,想留下来照顾陪伴她。
然而章佳氏却道:“下人们自会照看,你一个大男人不方便,东珊才生罢孩子,身子虚弱得厉害,当需静养,你待在这儿只会打扰她。”
实则东珊也不想让他待在寝房,只因她听嫂嫂们说过,才生完这几日会有恶露,时常得更换清洗,他在此的确不便,遂好言劝道:
“我很困,没工夫陪你说话,只想安安生生的睡一觉,你听额娘的话,先去书房吧!”
“可是……”
抽回自己的,东珊反覆着他的背,苍白的唇朝他柔柔一笑,温声安抚,“咱们来日方长,不差这一两日。明儿个你还要当值,切莫耽搁,早些休息。”
既如此说,他也就没再坚持,抬爱怜的抚了抚她的面颊,没再逆她的意,又嘱咐了几句,他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众人陆续离去,屋子里安静下来,折腾几个时辰,东珊疲乏至极,眼睛极其酸涩,看烛火都有些模糊,浑身无力的她根本没工夫想别的,连看孩子的**都没有,在蔷儿的服侍下饮下几口水,歪头便睡着了。
亲眼见证夫人生孩子的艰难,蔷儿心疼不已,同时又觉得夫人很坚强,头一回做母亲,除却痛极哀呼之外,竟是一声没哭。
为夫人拢了拢被子,蔷儿擦了擦额头的汗,慢步走了出去,预备去瞧瞧小少爷。
每每谁家生孩子,四夫人都会陪着从头熬到了。
各家妻妾生男生女,太夫人赏银数目各不相同,老、老八是庶出,他们的媳妇儿生儿子,各赏五百两,算是庶出给的最高的。傅恒是嫡子,与旁人不同,太夫人高看些倒也正常,但这赏银一千两,着实出人意料!
出得南月苑,丫鬟月梅撇嘴道:“明明咱们四爷才是承袭爵位的正主,且四爷亦是嫡子,怎的太夫人总是偏疼九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