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鲸久
时间:2020-07-31 06:08:30

  太后用过方才的桂花银耳粥,稍稍开了些胃口,见了瓷盅的汤也不犯恶心了。她点了下头,让习秋盛一碗给她,问道:“这也是十六的主意?”
  “这可不是我的。”定安先答道,“是习秋姑姑自己想的罢。”
  习秋笑道:“我不过借一借殿下的东风,算不得什么。”
  正服侍着太后用膳当头,外间熙熙攘攘的有些动静传来。习秋向外看了眼,皱起眉头:“你们去看看,外面吵吵闹闹做什么,也不怕污了太后娘娘清静。”
  小宫女领命,不一会儿又进来了,答话道:“是才人娘娘在外头,说是来看望老祖宗的。”
  这话一出口,殿里几人神色各异。邵太后略有些不耐烦,抬了抬手:“本宫回来这几日,除了十三连皇后都不曾见过,她来什子僭越,简直胡闹。”
  习秋见邵太后心烦,正要起身出外应对,定安轻轻按住她的手。习秋一怔,抬眼看去,定安笑道:“姑姑留在这儿好好伺候皇祖母用膳吧,我出去看看就行。”
  习秋道了谢,定安领着几个小宫女出去了。正殿外迎着日头站着个穿胭脂色刺云锦暗纹宫装的女子,十七八岁,姿容俏丽,发上簪着金累丝红宝石步摇,耳边带着对金累丝珠玉坠子,同静妃一般的华光彩饰,却又不如后者衬得住这份厚重。
  那女子背对着定安,不住摇着手上绘牡丹丛纹样团扇,显然是热得紧。可不是吗,正是晌午,日头毒辣得很,难为她能巴巴地赶过来。
  定安大致猜到这人的身份,她近前来,女子回身看到她。定安穿着件月蓝绣兰对襟小褂,发上戴着白玉海棠珠花簪。她出了孝期,不止一味的素净,但到底多以淡雅为主,这既是定安自己愿意的,也迎了太后的喜好。眼下她长开不少,眉眼如画,真真是承了
  陈妃盛年的好相貌,再加上这些年太后谢司白两处教养,落落大方的,不比从前那样畏手畏脚。
  徐才人怔了一怔,只觉眼前这姑娘美得不似人间应有,说话时不紧带了些敬畏,生怕惊扰了仙子一样:“姑娘可是娘娘身边的人?”
  近些年来大魏天灾不断,邵太后一年前离宫到普济寺吃斋念佛,为苍生祈福,定安自请同去,一待就是一整年,如今才随太后回来。这徐才人是不久刚进的宫,不认识她也算说得过去。
  定安笑了笑,还没说话,身边的宫女忙是低声道:“这位是十六帝姬。”
  徐才人闻言“啊”了声,赶忙用手掩住了嘴,剩下一双大眼睛歉意满满地盯着定安。
  定安对她印象原本不佳,想她是个急功近利的,才在暑天冒着这日头来问安。但现在又见她这样率直,反而存疑起来。
  定安温和道:“皇祖母身子不适,这几日一概不见人的,才人娘娘还先请回吧。改日再随其他人一同来。”
  定安说罢,徐才人眨了眨眼睛,呆头呆脑的样子,同她艳丽外表截然不符:“其他人不曾来过吗?”
  定安一愣,转瞬就明白了其中隐情。这位徐才人容貌虽出众,脑子却不怎么好使,她应是被什么人诓骗了来,可见那人用心歹毒。这样的事在宫中不算少见,看得多了,倒是不足为奇。定安没和她说明,正要转身进去,听到徐才人喃喃着,满是不可置信:“难不成是我记错时日了吗?应当是记错了吧……”
  定安:“……”
  徐才人并不觉得其中有诈,满心以为是自己的错。她大大咧咧向定安道了谢,定安稍稍生了些恻隐之心。她回头,淡然道:“才人娘娘。”
  徐才人脚步慢了慢:“殿下还有事?”
  “并无大事。”定安静静看着她,面上笑意清浅,看不出任何端倪,“只不过皇祖母路上感了热疾,自回宫就下过诏,不许任何人来扰清静。娘娘若真为了皇祖母好,还是等母后发过话再来问安罢。”
  她话留了三分,没有明着点破。徐才人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定安见状不再多言,这件事本与她无关,于情于理她已是仁至义尽。
  回了殿中,习秋已经将碗碟收拾
  起,邵太后漱过口后懒懒躺在榻子上,眼见着是困了,听见帘子打起的声响,她掀了掀眼皮,问道:“怎么样了?”
  定安回答:“是长乐宫的徐才人,我已让她先走了。”
  邵太后点点头,对这个名字不大有印象,也懒得去理会。这些年来,许是国泰民安得太久,永平帝渐渐歇了前朝上进的心思,转而沉耽于炼丹和女色。前年宫中大选过一回,其后又陆陆续续收了些入宫,后宫妃嫔数量越了礼制,到后来宫殿都不够住,曾扩建修缮过两遭。邵太后提过几次,永平帝当面应下,背后该怎么做仍是怎么做。他们毕竟不是亲母子,隔着这一层,太后不好再说什么,怕伤了情分,渐渐的也就放任为之。
  宫里人一多,想要混出头难如登天。颖嫔死后,皇帝不再专宠一人,有得宠两月就被抛在脑后的,有冷落了一年忽的想起来又复宠的,也有在园中散步时随兴所至指了宫女做采女的,总之宠妃的名头来来去去,今日是长乐宫,明天不定成了长春宫。徐才人正是新近才得宠的一位。她这样的若是不能趁此机会得个一儿半女,便是始终如无根浮萍,不知什么时候就恩断义绝。
  定安又陪着太后坐了会儿,见太后越发困倦,就先起身告退了。
  含章殿几年前才修缮过,不比昔年破败颓唐。
  静竹一早就等着了,见定安回来,才把要紧的事讲给她。定安听着,眉梢眼角有了笑意:“先生回来了?”
  静竹点头,一面服侍着定安换了身干净衣裳:“今早上得了消息的,殿下一早就去了太后娘娘那儿,我也不敢派人报信,只能拖到现在说。”
  “这倒是无碍。”定安将耳上的一对白玉耳坠摘下来,随手放进象牙雕花的妆奁中,才回头看向静竹,“只是我想现在去见见先生,那边可得空?”
  静竹道:“我寻个人去问一问。”
  定安笑着点头。昔时她与先生的约法三章自然还是在的,只是过了这样久,渐渐失了约束力。比如定安想在白天到青云轩,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静竹找了个信得过的小太监到景轩门传话,不多时得了信。
  沿途去的路一如往常空无一人。因着是白日,她从后
  角门进了轩中。春日接的她,小姑娘随着去寺里修行,大半年没见,五官长开了不少,虽然衣饰素淡,但越来越挡不住浑然天成的明艳娇媚。
  春日难得害臊起来,摸着后脑勺,目光飘忽不定,不比从前那样相处自然。
  “春日哥哥。”定安还像小时候那样称呼他,“先生可在?”
  “在,在的。”春日结结巴巴,“他与师父在阁中,殿下还请去吧。”
  定安很是奇怪,旁边秋韵笑着打趣道:“殿下不用管他,他喝了开水,烫着舌头罢了。”
  定安信以为真,她一心都在谢司白身上,没留意春日狠狠剐了眼秋韵。
  园子里丛林掩掩,盛夏之景,
  因着前几年丢过一册卷宗,青云轩里里外外改建过一番,到处设有机关暗道,若不是熟悉这里的人,常常有来无回。
  定安绕过月门,瞥见竹舍之中有两人在,知道其中一位是谢司白的师父谢赞,忙是停下来,想等着他们谈完正事再过去。
  谢赞也是个奇人,这些年他陆续放权谢司白,最喜垂钓游山,常常几个月不露面。永平帝这几年越发倚重谢司白,谢赞空顶着个国师的名头,实则早不干政。两个月前定安听说谢赞隐有卸任之意,退位让贤给座下弟子谢司白,打算云游四海。这几日事情渐渐定下来,做完交接事项,谢赞差不多也要离开京中。
  定安想得入神,手下有一搭没一搭不觉摘起廊下矮丛的叶子来。
  忽然有人近语,带着些笑意:“殿下小心点,若是攫秃了,你先生又该罚你。”
  定安轻轻“啊”了声,这才回过神。她抬头,年近半百的谢赞全无老态,身材挺拔,穿着一身青衣,相貌几乎没怎么变,近年来更有些仙风道骨的姿态。也正因如此,永平帝才愈加器重他,对丹药延年益寿之效深信不疑。
  定安脸颊微红,不大好意思。谢赞笑了笑,他抬头,不远处草木扶苏,树丛繁茂,竹舍里剩下谢司白一人在,月白风清,灼灼其华,正当意气风发的时候。
  谢赞道:“我再有几日就要离京,小殿下还请多保重。”
  定安一怔,没料到会这么快:“谢先生走得这样早?”
  “事情已经交托完毕,这里实非久
  留之地,我也该去了。”
  定安与谢赞的交际并不算多,但对他印象却一向极佳。谢赞温文尔雅,气质超然,不慕名利,只羡山野间的洒脱,生性旷达不拘小节,即便外界对他多有偏见,他始终是不偏不倚,未尝移了一二分心性。因而若不是为着谢司白,他或许一辈子不曾踏足京中。
  定安心中升起些不舍来。谢赞笑道:“世事终有一别,殿下不必费心。”说着一顿,他又看了看竹舍之上抚琴的谢司白,笑意敛了敛,“昭明就拜托你了。”
  定安愣了下,谢赞不欲多说,作一揖转身离开。
  定安站在原地,直目送着谢赞消失在回廊拐角处才收回目光。
  定安轻手轻脚走过去。谢司白并不抬头,也没停下。定安走至他跟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想要吓他一跳:“先生!”
  与他相熟了些,定安不再如最早些时候恭恭敬敬半步不敢逾越,多是有些小动作,谢司白念她年纪小不曾管束,因而一天天的大了,她也是无知无觉,全凭着小时候一样做事。
  谢司白气定神闲,将她从自己身上拎下来:“你忘了我前些日子说过的话了?
  定安撇撇嘴,深感无趣。她在谢司白对面坐下,
  “先生可是在不舍谢先生的离去?”定安问。
  谢司白看她一眼:“为何这么问?”
  “先生方才弹的曲子是阳关三叠,可见是惜别故人。”
  谢司白没有回答她的话。他微垂着眸子看她,眼前的姑娘不觉间已快到了及笄的年纪,眉眼生得极为好看,甚是灵动。谢司白从前的想法出了错,她肖母,却是比当年盛景之时的陈妃娘娘还要美上三分。他是一年年见着她长成这样,见着她长出了獠牙,懂得在各人之中审时度势,袭了他的性情品好,一步一步,越来越像他。
  谢司白收回视线,风轻云淡道:“你听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线五年后
  定安十四岁,快要及笄
 
 
第31章 、31
  定安轻笑:“先生甚是无趣。”
  谢司白并不理会她的调侃, 只问:“你来做什么?”
  先生面冷心热, 定安早知他心性,也不追究。她一手托着脸颊, 一手拿了案上一只核桃把玩, 漫不经心问他:“先生此次南下,可有带一些小玩意给我?”
  谢司白若是有事外出, 长时间见不着人,总会给定安带些东西回来,算作补偿。这习惯经年累月, 久得都要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 总之渐渐成了定例,这一次也不例外。
  谢司白一早备好了, 就放在手边的锦匣中,不过他并不急着给她, 先问道:“我走时给你布置下的几篇功课,你全都做好了?”
  定安玩核桃的手一顿,支吾着语焉不详应了声。
  她倒还忘了这一茬。
  谢司白眼中隐有促狭的笑意, 他不动声色敛回视线:“功课交不上来, 簪子就别要了。”
  定安愣了下:“先生要送我簪子?”
  谢司白点了点旁边的一道黑漆描金花鸟纹锦匣,定安同他默契,当然知道那是送她的。她喜不胜收, 慌忙取过揭开,里面放着一顶珠花,做工精巧, 宫中金匠皆不及此手法。
  定安越看越喜欢,她正要替自己戴上,谢司白却从中作梗,一伸手先是拿过来。
  定安不满道:“先生。”
  谢司白望着她,似笑非笑:“还记得我的话?”
  定安自知理亏,声势瞬间矮了半截。
  谢司白慢条斯理地将珠花重新放回去。定安不管在旁人面前如何周全,唯独在谢司白面前养成了副小孩子心性。她气呼呼道:“那我不要了。”
  谢司白从善如流:“那就不要了罢。”
  定安:“……”
  谢司白全然不为所动。定安拿他没法,只好可怜兮兮地卖惨:“我才刚从寺里回来,又要到皇祖母跟前侍疾,先生莫不能饶我这一次?”
  谢司白抬眸看她,轻笑着,并不出声。
  定安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怏怏地妥协道:“……我后日将功课送与先生就是。”
  “好。”
  定安唉声叹气,小声嘀咕:“先生教我这些,难不成真要我当个学究不成?整日苦巴巴地,那些学问我横竖学来也无用……”
  早先定安只以为谢司白教她那些东西全是为了在后宫筹谋,可是这么些年,除了些必要的东西,旁的他也不曾少讲过。
  谢司白看也不看她:“教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学有所成,多是磨练你心性罢了。”
  早年间定安尚且年幼,不是个能承志的,屡屡沉不住气。然而一报还一报岂非是那么简单的事,静妃在后宫圣宠不衰,凭的不是她手段美貌,无非是前朝的纠葛。林家一日不倒,她就一日君恩不断。
  种种是非,皆是时机不到。
  “平静的日子过久了,倒快忘了这些。”冷不丁提起从前的事,定安的好心情陡然低落。她垂下长睫,仍是玩起手边的核桃,腕上的白玉镯子不经意碰到核桃上,发出清越的叮咚声。
  谢司白见她这样,微敛了神色,没有说话。
  又待了会儿,因着是白日定安不便久留,且她本没有什么事要讲。
  定安告辞,她起身没走两步远,身后谢司白忽然开口:“定安。”
  定安止住脚步,疑惑地回头,却见谢司白看着她,眸中清寂,并不见有什么情绪。
  “先生?”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