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鲸久
时间:2020-07-31 06:08:30

  静竹心下一沉:“那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给他递个信?”
  吴用看静竹脸上的焦灼不似作假,心知有什么大事发生,也是不敢怠慢:“姑姑写个条子给我,我当是尽力而为。”
  静竹不识字,就让吴用为之代笔。写过后,静竹拜了三拜,恳切道:“事关小殿下,或及性命之忧。你若是能见着公子,替我补这一句。”
  吴用应下,将这一句添在字笺上,方才细细折起。他戴起斗笠,转身从后门离去,重又消失在雨幕之中。
  *
  大殿里着实冷得发紧。
  定安靠在供台的石壁上,寒意袭人,外头是淅淅沥沥延绵不绝的雨声。她衣着单薄,又在这样至阴的地方,手脚冷得失了知觉,只是全身发抖。
  先前定安
  从玉阳宫出来,一路跑着,也没个去路,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大昭寺中。因着这几天替颖嫔超度法事,寺中并无多少人在。后适逢大雨,她就找了这么个地方先躲起来。
  一想起陈妃,定安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淌。如今能记起的大都是些琐碎。比如她母妃不大爱熏香,身上自来是一股淡淡的药味;再比如他母妃最爱的是在傍晚到倚香楼,凭栏望远,眼中的愁思是定安从前看不透的,而今懂了,才知是怎样沉重。
  定安又想起香尘来,想起她临走前说的话。她说殿下记得就好,一样一样来,不要着急。那话定安原先并不明了,现在才是真正听明白了,她说的是不要忘,不要着急,这些仇恨一样一样的,来日方长。
  定安咬咬牙,她强迫自己不要哭,却怎么也停不住。外间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砸在屋檐上分外清晰。不一会儿又是电闪雷鸣起来,轰隆隆轰隆隆的,仿佛要以雷霆之势粉碎万物。定安吓得捂住了耳朵,那声音久仍不绝,她只得在心里默念起烂熟于心的快雪时晴帖,那帖子是先生交给她的,是她母妃错付一生的见证。帖间二十八字,字字啼血,写满了她的恨意。
  周遭越发是冷起来,定安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外面的雷声也更大了,铺天盖地的,无处可逃。隐约间定安听到了些许动静,她害怕起来,靠着石碑想往里躲,这当头忽然有人掀开供台的帷幔,定安还来不及失声尖叫,外间先闪下一道雷,白光中照见了眼前的人。那人穿着艾青衣衫,眉眼生得极为好看。现下他只望着她,素无悲喜的眸中隐有暗光,似是暗潮涌动。
  “定安。”他朝着她伸过手,语气温和,“出来吧。”
  定安怔怔望着面前的人,一时间一切都仿佛远去,恍惚着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先生。”她喃喃着,说道。
 
 
第28章 、28
  小姑娘将手递出去。谢司白扶她起来, 她的手指冰凉, 全无温度。
  定安止不住地抽噎,委委屈屈的模样, 一面用手背擦去眼泪, 一面道:“先生。”
  谢司白看着她,神色微动, 却是良久无言。
  半晌,他只是摸摸她的头,轻声道:“回去吧。”
  他话中的平静通透, 就像早已悉知她所经历的一切。定安鼻子一酸, 心下涩然。她强忍着不哭,眼中却是积着层水雾, 视线一片模糊。
  旁边的秋韵一早备了厚衣裳,谢司白取过, 替她仔细地披好,才问:“可以自己走吗?”
  定安不语,只是摇了摇头。谢司白这才发现她崴了脚, 怪不得躲在这里出不来。他没多说, 直接将她抱起。小姑娘瘦瘦小小,重量比想象中还要更轻一些。
  定安埋头在他怀里,先生身上有着好闻的皂角味, 那仿佛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干净所在。定安趴在他肩头,慢慢地,慢慢地, 才哽咽着哭出了声。泪水顺着落在谢司白衣襟,他这样爱干净的人,平日都不肯与人多接触,如今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浑然不觉一般,只由着秋韵撑伞,安静走向寺外。定安越哭越伤心,抽抽搭搭的,怎么也停不下来。寺檐外的雨仍是连绵不绝,如今却像是与他们相隔阂开,自成了另外的天地。
  定安靠在谢司白身上,不知哭了多久,终于是哭累了。她缩在他怀中,一睡不起般,沉沉睡去。
  含章殿后角门,静竹掌着宫灯,司琴在旁撑伞,一早是候着。远远的,静竹见到有人影朝着含章殿来,近了才看到是谢司白他们。
  静竹慌忙迎上前,接过他怀中的小姑娘,正要谢恩,谢司白先道:“不必了。你且安心照顾帝姬。”
  静竹仍是道了谢。她看着可怜兮兮的小殿下,迟疑片刻,正要问,谢司白已先猜到她的话,隐晦地提点了一句:“她今天下午去了玉阳宫一趟,许是见了什么人,听了些什么话罢。”
  静竹想起前些天定安旁敲侧击问她的那些问题,直到这时才是恍然大悟。她面色一白,心提起来,久不落地。
  谢司白看了眼静竹怀里的定安,微蹙一下眉头,话在嘴边
  转了几转还是没有说出口,末了只道:“若有什么事,派人再去找吴用就是。”
  静竹应了声。谢司白敛回目光,背过身去,面上的神色也一并消散。他又成了那一副清清冷冷分外不近人情的模样:“有些话姑姑不必多言,等帝姬醒来,由着我同她讲。”
  静竹清楚谢司白指的是什么,心下泛着苦涩,再次点了点头。
  谢司白最后再看了看定安,即是离去。他走后静竹赶忙将定安带到偏殿安置下。定安脸颊发烫,呼吸也略显沉重。静竹蓦地心一沉,预感不大好,她探手摸了摸定安额头,果真是发了高烧。
  定安一病不起。
  她这一次生病不比陈妃刚去时,虽处境艰难,但好歹心里有个念想,硬撑着也就熬过来了。现如今境况改观,得知她病了,不仅是太后派了人来,皇后亦送了不少的珍贵补品。可饶是如此,太医来来去去地换了两三拨,药方吃了不下三四副,定安仍是迟迟不见好。
  静竹心急如焚,整日整夜地陪在定安身边。定安高热不退,一天里清醒的次数屈指可数。
  邵太后都被惊动了,专程踏足含章殿探望定安。静竹涕泪不已,只能是跪着谢恩。
  邵太后疑道:“这孩子素来不是个体弱多病的,如何好端端的就一病不起了?”
  静竹不敢将当日的事告给邵太后,只说:“许是变了天,殿下夜里没留神凉着了,都是奴婢失职。”
  邵太后让习秋扶着自己近些看看定安,静竹阻拦,害怕过了病气。
  邵太后道:“本宫这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能不知道的?你照顾她多时也没见发作,可见不是会沾连的,你放心,自是过不了的。”
  静竹无法,打起帘子,邵太后就着坐在定安床榻边。定安原先还稍稍有点婴儿肥,这一病瘦了一圈,下颌尖尖的,再加上病中面色苍白,越发惹人怜惜起来。邵太后摸了摸定安的额头,听她口里模模糊糊喊着娘亲,竟有几分可怜。
  邵太后心生怜悯,吩咐道:“你们好生待着帝姬,有什么她想吃的喝的,都尽管打发了人去做,不得怠慢。”
  静竹领命。邵太后又陪着定安待了会儿才是离去。
  *
  一连下了几天的雨,玉阳宫
  常年失于修缮,殿里常会有檐上的积水渗下来,滴滴答答,永无宁日。
  周嫔因病浅眠,喝了药好歹睡了会儿,不至入夜又是咳醒。
  黄嬷嬷扶住她,让犯懒的小宫女去外头打些热水来,小宫女不满被她这样指派,懒懒散散的不大情愿,黄嬷嬷赶了她两三次才赶出去。
  黄嬷嬷气愤不已,一边扶着周嫔起来,一边数落着院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宫女。
  周嫔不以为然,冷笑道:“墙倒众人推,人之常情罢了。”她病容惨白,很难看出当年意气风发时的美貌。当年盛景,陈妃之下,只数得上她最花容月貌,深蒙帝恩。
  周嫔再睡不着了,索性让黄嬷嬷剔亮了灯。她伸手从置在床榻的香几上取过一黑漆描金妆奁,打开了,里面还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乌漆盒子。周嫔摸着其上的纹路,忽的心生怀念。盒子上有个搭扣,她轻轻一摁盒子便弹开,其间放着另外半个玉镯,隔得这样久了,一晃神仿佛还是昨日。
  “帝姬带来的那半个,你可是收起来了?”周嫔没有抬头,只是问道。
  黄嬷嬷从怀中取出一个绣云纹秋香色绸布荷包,递给周嫔。周嫔将荷包中裹起来的玉镯拿出来,因着咳嗽,她的手微微颤抖,不怎么能拿得稳。
  周嫔将两个合在一处,可到底是断了的,裂缝彰明,再也不是浑然一体。
  “这镯子,还是当年我入宫时阿姐给我的。”周嫔盯着那镯子,神情恍惚,“原来都过去这样久了。”
  黄嬷嬷自来照料周嫔身边,同样清楚从前的事情。她盯着那镯子,略一失神,忽然想起什么:“这半个镯子……怎么到了彩云手里?”
  周嫔意兴阑珊:“谁知道呢。”
  “……她为何要让那位小殿下来找娘娘?”想到当日定安离去时的神情,饶是黄嬷嬷也有些于心不忍。
  “许是她死的不甘心吧。”周嫔攥着那副玉镯,仰头仔细瞧着,“这宫里又有几个是甘心的呢?”
  黄嬷嬷不语。
  “她临了了想着借我的手,把皇后拖下水。左不过……是做困兽之斗罢了,那位小殿下何德何能。”
  “娘娘既然知道如此,何必……何必……”黄嬷嬷不知该怎么相劝。
  “可就算明
  知是无用之功,也要试一试。”灯罩没来得及合上,烛光的摇曳间,周嫔眉目也变得含混不清,“我和她,没有什么不同。”
  黄嬷嬷眼眶一酸。周嫔说得平静,只有她才知道她心里是有多苦。玉阳宫与宫中隔绝,周嫔虽身居嫔位,只怕连皇后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吃穿用度何等艰难,多亏着黄嬷嬷手巧,夜夜熬灯做些拿手的针黹活,托人送去宫外卖了换钱买粮,勉强度日而已。这样的境况,同当年云泥之别。娘娘说的对,见过了云端的景象,她怎么会甘心。
  周嫔又是咳嗽起来,先前让打热水来的那小宫女仍是迟迟不见踪影。黄嬷嬷气急,人不在跟前也说不得什么,只能自己去倒了些温水来。
  黄嬷嬷服侍着周嫔吃过茶,周嫔摆摆手,让黄嬷嬷将自己扶着坐在了案几旁,红漆木的香几,用了这些年,蹭掉不少漆,愈发显得面目可憎。
  “云心,你信不信神鬼之说?”
  周嫔望着窗外,目光幽寂,忽然怔怔地问了这一句。
  黄嬷嬷吓了一跳:“娘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说这些……”
  周嫔没有回神,只是打断她,自顾自道:“我原是不信的,如今倒信了。”
  她说着,缓缓闭上眼睛,依靠在后面的引枕上:“我近来时常梦见回到了过去。二表哥替阿姐支了架秋千,她坐在上面,我就在后面推着,秋千摇摇晃晃,碰到矮树枝头,花落了我们一身。”
  黄嬷嬷听她提起从前,心下黯然,也说不出劝慰的话。
  “我记得在入宫前,阿姐待我是极好。我与她虽是表姊妹,她待我,却比对陈家另外几个姐姐还要好。”想起这些,周嫔微弯了嘴角,但那笑容却是夹杂着苦涩,“可惜啊,可惜。我不该贪图得不到的东西,亦不该艳羡她所拥有的荣华富贵。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我对不起她。如今生不如死,这便是我的报应了罢。”
  “娘娘……”
  “嘘。”她轻呵一声,并没有睁眼,只是语气低落下来,“你听。”
  黄嬷嬷噤了声,留神去听,除了外头连绵不绝的雨声外,什么也听不出来。
  周嫔却是热泪盈眶,她倏地睁开眼,愣愣望着窗外,分不清是臆想还是现
  实:“我似是听到阿姐同我说话,我近来总是常常能听到的。”
  黄嬷嬷眼皮子跳了跳,心慌不已:“娘娘……”
  “我怕是时日无多了吧。”周嫔手上还攥着那终于合在一起的碎玉镯。
  窗外风声渐大,雨水敲打着窗沿,久久不休,注定了是个不安分的夜晚。
  “这样也好。”她喃喃着,兀自道。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卡文kkk
  下一章是这一卷的最后一章,第二卷 就正式开启定安和谢司白的复(jian)仇(qing)之路了 
  感谢所有投喂的小伙伴,感谢
 
 
第29章 、29
  雨仍是下着, 大半个月不见晴天。
  定安好歹退了烧, 但仍是没有大好起来,整日里昏昏沉沉。
  静竹私下问了大夫, 大夫道:“看小殿下的脉象, 应是无碍才对。”
  “那缘何还这样没精神?整日不见她清醒。”
  那大夫静默了下,方才说:“这就要问问殿下自己了。”
  静竹一怔, 转瞬明白过来。
  是定安自己不愿意好起来罢了。
  定安一睡睡了有几日,时常做梦,梦里断断续续不成篇章, 只有一次她记得清楚, 她又是梦到了最后见母妃那天的梦,不过这次她听清了母妃说的话, 母妃说“定安,这里的桐花开得好看极了, 你若得空,也随我一道来看看。”定安忙问“这里是哪里?”陈妃没有回答她,只是笑着离去, 此情此景一如当时。定安去追, 却还是没能抓到她母妃的手。
  定安醒过来。
  正是傍晚,在浓稠不开的暮色中,她恍惚间有种大梦初醒的错觉。
  静竹见定安终于是醒来, 忙上前问道:“殿下可好些?”
  定安眨了眨眼,听着眼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仍是不大清醒。
  她声音喑哑:“几时了?”
  “约莫申时。”
  “我睡了几日?”
  “有七八日了。”
  定安不说话了。
  静竹见她这幅样子, 心疼得简直要落下泪来。她一面替定安倒了盏茶服侍她用下,一面絮絮说些闲话,想要逗她开心:“殿下这次还是多亏了谢公子。是谢公子找了位大夫来,一副方子下去就见了效。可见宫里那几位太医都是吃干饭的,折腾了这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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