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竹暗自打量着定安神色,见她没再问下去,也就不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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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嫔一案很快有了个了断。青云轩不比司礼监瞻前顾后,顾忌许多,是单刀直入,经由大病一场稀里糊涂离世的刘姓院判,直接查到了其他人避如蛇蝎的建章宫。不过静妃在宫中多年,到底更胜一筹,四两拨千斤地挑出个同宫住着的才人出来顶罪。那才人百口莫辩,当夜自缢殿中,第二日被她身边的宫女发现,早已是断了气。这事说来古怪,漏洞百出,单一件,宫中自来有守夜的定例,缘何第二日才被发现。可惜不久那两个宫女也以殉主的名头去了,这案子成了无头鬼的一笔烂账。
谢司白将事情原封不动报上去。他是最擅春秋笔法的,不多添一笔,已是惹得皇上疑心起来。不过皇上没再让追查下去,这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春日是个炮仗脾气,政治上牵一发动全身的弯弯绕绕他理解不了,只道:“那事明摆着和建章宫那位娘娘有关,当初要让我们查的是陛下,人得罪完了,好不容易查出个眉目,让我们偃旗息鼓的还是他老人家。”
“查不到底又如何?有些事既然达到目的了,强求反倒不妙。”秋韵更体恤谢司白的心意。有些事面上过了是过了,但留下的猜忌怀疑,却是经年累月积重难返。
秋韵给谢司白斟了茶。谢司白将案卷归置一处,细细查看着,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任着春日秋韵两个争论不休。
谢司白先前答应过定安,明面上虽没有定章,实际如何该查的也都查清了。他命人去了含章殿一趟,定安得到消息,已是迟暮。先前才人自缢
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定安隐约听说了很多,谢司白传来的话只是下了定论。
远远的传来经佛超度的梵音,定安怔怔问静竹:“是颖嫔娘娘?”
静竹点头:“今天是颖嫔娘娘大殓的日子。”
颖嫔虽以贵妃仪制下葬,身前却只是个颖嫔,丧葬未得大办。
定安同静竹出了含章殿,长街外灵车经过,由着在祖庙前停灵一日,即送往皇陵厚葬。
定安看着,不觉问道:“无人去送吗?”
静竹也是唏嘘:“除了他们宫的为主子哭一哭,再为自己的前程哭一哭,这宫中没几个是真心替她难过的。”
定安站在原地,闷热的晚风习习,定安却指尖冰冷。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一直目送着远去了再看不到影子,才终于是做下了决定。
静竹请她回去,定安垂眸,没有看她:“我想去花厅一个人待一会儿。”
静竹微怔,却没多想,只应了是。
定安等她走后才独自往花厅,藏着玉镯的瓶子就放在第三层,定安仰头看着,心里没底,那镯子分明是早就设下的陷阱,谁知道里面埋着怎样龌龊的秘密,她是连碰都不敢碰一下,仿佛这一遭去了,就不见以后。
定安站了许久,才踮着脚将联珠瓶取下。她手是微微颤抖,合十行了一礼,在心中默念着她母妃的名字,才敢将裹着布的碎玉拿出来。她攥在手中,手潮潮的,发着冷汗。
定安将联珠瓶物归原处,她出了花厅一路往后门去,没遇到静竹,倒是见了司琴。还不等司琴开口,定安先道:“我想自己去走一走,你不用跟着我,若是姑姑问起来,你只说我去坤宁宫找十三姐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剧情写得头秃(吐血
再有一两章就到第二卷 了,定安长大正式开启感情线
另外明天更新会晚一点,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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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增一千字
第27章 、27
作者有话要说:【高亮】
上一章看的4000字版本的同学麻烦重新看一下,前一版写得不满意,做了修改,另外添了些重要剧情。重新看完才能联系起这章来。
司琴素来一根筋, 不疑有他, 当即应了声。
定安一早打听到周嫔现在的住处,玉阳宫早些也算是一处修缮华贵的宫殿, 可惜后来芳园扩建, 玉阳宫被隔绝在一角,再加上周嫔早已不露面, 宫中大多都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人。
定安从芳园经过,弯弯绕绕终于是找对了路,面前杂草丛生, 一片荒芜, 颇为破败零落。
定安慢了一步,疑心是自己来错了地方。她大着胆子走上前, 院门虚掩着,近了听到里面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你们这些贱蹄子, 一个个的偷奸耍滑,当真以为没人能看得住了是不是?”
定安脚步顿住,又是迟疑起来。她所凭的不过是珠玉的只言片语, 再就是手上的碎玉镯而已, 怎知这不是有心人故意引她入套。
正踌躇不定间,眼前的院门却被人打开了。门前堵着一身形高大的嬷嬷,脸上有道疤痕, 看上去扭曲可怖。这样的体貌莫说正经在主子娘娘面前伺候,搁在平时只怕早就被逐出宫门,可见周嫔这里早是无人踏足。
她瞪着定安, 天生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你是哪个宫的?来这里做什么?”
定安并不理她颐指气使的做派,只道:“周嫔娘娘可在?”
定安这些日子跟在邵太后身边,又常日与熙宁交好,早是今时不同往日,气度上倒隐约有了帝姬的派头。那凶嬷嬷见她气定神闲不似寻常宫女,知是贵人,面色惊疑不定起来,语气也放缓:“敢问是……”
“含章殿娘娘是我母妃。”定安说得平静。
听到含章殿三个字,那嬷嬷果然面色一变,她慌忙跪倒在地:“奴婢愚钝,不知是帝姬,还望殿下恕罪。”
“我找周嫔娘娘。”定安垂眸道,“她可在?”
“……在。”那嬷嬷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的,似乎忌惮什么,“殿下要见娘娘?”
定安点头,那嬷嬷不敢怠慢,只起身引她进去。院中方才挨骂的几个粗使丫头早就不知跑去了哪里,
庑廊下空空荡荡,颇为凄清。玉阳宫仅有主殿住着人,房屋陈旧,像是几年未得修缮。定安随着那嬷嬷绕过照壁入了阁中,一股子药味扑面而来。
嬷嬷眼尖心细,方道:“殿下可是不习惯这味儿?”
定安摇了摇头。
她母妃在病中时也是这般,殿中常年萦绕着草药的气味,微涩,发苦,经久不散。
进主殿转过花梨木折枝海棠落地罩,终于得见真面目一。宫衫女子靠在花梨木雕的十八罗汉躺椅上,披着件半旧青绿的长衫,微垂着眼眸,面色蜡黄,精力不济的模样。
嬷嬷先上前,倚着女子耳边说了句:“娘娘,有人来看您了。”
周嫔抬了抬眼皮,很没精神地瞥了眼底下的定安,没什么反应。
倒是定安不觉紧张起来。她先行见礼,轻轻唤了声:“周嫔娘娘。”
周嫔一副病容,怏怏无力的,但见几分苍老。嬷嬷附在她身旁道:“这位是含章殿的小帝姬。”
听到这句话,周嫔死气沉沉的眸中突兀地迸发出些许亮光来,她撑着半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定安,定安被她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周嫔死死望着她:“你是陈妃的女儿?”
定安定下心神,将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拿出来,青色玉镯质地通透。那嬷嬷赶忙接过来,呈给周嫔。周嫔看着这副碎了一半的玉镯,怔愣半晌,迟迟不语。
“颖嫔娘娘托人送来的,也是她让我来找您。”定安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着问道,“娘娘可知晓关于我母妃从前的一些事?”
周嫔回过神:“颖嫔?”
她长久与世隔绝,早已不通外间俗事。跟前的嬷嬷同她道:“是皇后身边的彩云,皇上封了她做才人,如今坐到了嫔位,不久前才去了的。”
她这么说,周嫔才隐约想起来,她细细抚着那玉镯:“是了,彩云,我记得她。”
定安不动声色,静静等在原地。那嬷嬷方才察觉怠慢,要给她看座,周嫔倏地抬起头:“你叫什么名字?”
定安回她:“定安。”
“定安。”周嫔念着这两个字,心里泛苦,“娘娘她竟给你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定安,定安,只盼着她一生安稳,不比自己一样,落
得如此下场。
“殿下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周嫔看着她,灰寂眸中隐有暗光。
定安却只道:“娘娘能告诉我什么?”
周嫔咳了几声:“陈家,陈妃娘娘,还有你父皇……总不过是这些。”
定安不说话,怔怔站在原地。
日头渐隐,庑廊里陡然见了风,先前那嬷嬷慌忙将手炉取来。这样的天气远不算冷,周嫔却是惧寒。
“你阿娘……当年是极美的。”周嫔说着,目光悠远,像是想起了什么,“除夕夜她被宫里的太妃娘娘召见,你父皇看到了她,遂一见倾心。那晚的瑶池宴上,陈妃娘娘丢了太妃赏的簪子,是你父皇捡到了……是他捡到了。”
周嫔又是咳嗽起来,她絮絮说着能记起的事:“散去后陈妃娘娘在园中找着,那簪子是太妃娘娘赏的,丢了虽不至大错,但到底失礼。娘娘一筹莫展,你父皇这时走了过来,把那簪子还给了她……”
后面的故事不必说定安也能猜个大概,戏文上常常是这样讲的,才子佳人,郎情妾意,天造地设的一对。
周嫔说得风轻云淡,定安问:“……就这些?”
谁知周嫔却忽的笑了,笑容中透出些阴鸷,她重新望向定安:“当然不是。”
她眸中满是恨意,那样刻骨铭心的恨意,定安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心底发寒,强忍着才没逃开。
周嫔盯着她,语气也陡然凌厉:“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你父皇当年潜邸并非东宫,只是个无依无傍的皇子。并州陈家是有名的世家,娘娘父亲手握兵权,联姻的白家位至丞相,正是如日中天。除夕夜那天,娘娘进宫受赏,是陛下安排了人的,瑶池宴,亦是陛下一早拿到了她的簪子。娘娘以为是‘金风玉露一相逢’,其实不过是有心人空许白头约罢了……”
她的话像利锥一样,一字一句戳在定安心上。定安仓皇失措,眼前的人仿佛是阿鼻地狱中的鬼魅,是从地底下钻了出来,攥住她的颈部,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尽。
“还有静妃。”周嫔提起这两字,拥着手炉的指节泛白,可见用力。她说着,语气中带了嘲讽和不甘,“你可知她与陛下是青梅竹马?静妃的兄长曾是陛下潜邸时的门
客。引你母妃入局的是陛下,同她设套的是静妃。还有皇后娘娘,这样‘深明大义’的一个人……”
她笑起,无不恶意:“也是枉作了帮凶。”
定安眼前发黑,她不觉碰到身后的博古架,几样白底青花瓶摔了一地,她踩在上面,险些被划伤。
“……你如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我?”周嫔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话,她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竟然笑出了眼泪,“我当年与你母妃情同姐妹,她头次落胎的那碗药……是我端给她的。”
定安耳边嗡嗡作响,一瞬间什么都听不清了。她艰难开口:“……落胎药?”
“你母妃被害得惨,我也没有落得好。”周嫔止了笑,愣愣看着园中寂寥之景。因着疏于打理,昔年的花草大多已枯死,仅有两株桐花树开得好,可惜过了季节,已有凋败零落之感。她喃喃自语,“果真是因果轮回,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定安脑子一片混乱。她一步一步往后退,不知怎的过去一些早已忘记的细微之处全都记了起来。每年除夕若是病稍好些,娘亲都会带着她放花灯,娘亲看着花灯顺流而下,眼里有的,原来不是化不开的愁思,而是述说不尽的悔意。
从前定安只以为是一个因缘际会的故事。戏文里讲多了。年少夫妻相知相许,谁知外家贪墨,一失足成千古恨,更何况似水流年终抵不过如花美眷,她娘亲至此被置于深宫一隅。这是势败,是命途不济,怨不了旁人太多。
不不不,但故事不是这样的,戏里讲得都是假的。
她娘亲年方二八,不谙世事,除夕宴一瞥匆匆,少年君王爱的不单是她的好颜色,更是她父兄手中军权。静妃与皇上一早就是狼狈为奸,一个吞尽了年少的期许,一个占据了旧时的风华。
宠她是假,爱她是假,唯有算计是真。她进宫,误的是一生。
定安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真相,心上千刀万剐一样的生疼生疼。她慌不择路,转头跑出去,周嫔也不让人拦着,只是静静看着她离开,离得远远的,直到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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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絮絮地涌在天边,不甚清明,外头梆子敲过三声,到了掌灯时分,终于是落下雨来。
含章
殿里灯火通明。正是晚膳时候,侍奉左右的宫人们却一个个跪在庑廊下,静竹已是心急如焚:“殿下好好的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我不过才去了一会儿,你们一个个就是这样当差的?”
底下人噤若寒蝉。静竹先前一直以为定安在房中用功,后来发觉不见了,司琴同她说殿下去了坤宁宫,她也就没在意,等到快要用膳,派人去问,才得知这是假话。定安就这样悄无声息失了踪影。偏偏这事还没法张扬,免得惊动太后,倒叫太后对定安生了看法,因而静竹也只能是暗地里派人去寻,可寻了这样久,仍是迟迟不见消息。
静竹失了往日的冷静,她心底发沉,头昏脑涨的,只觉得天要塌下来。这当头她忽然想起什么,忙是叫来司琴:“快,去将景轩门的吴用请来,我有事要求他。”
司琴诺诺应声,也不去嘱咐旁人,只仗着自己脚程快,连伞都不及打就往景轩门去了。
静竹主意全无,这种时候唯一能想到帮一把的人只有那位谢小公子。经了这种种的事端,她清楚谢司白并不是空口白话,他既应了做小殿下的师父,就是实打实地全力相护。
不多时吴用赶来了,即便戴着斗笠,还是淋湿了一身。
静竹不等他作虚礼,先声道:“谢公子何在?我有事要见他一面。”
吴用愣了愣,方道:“公子不在宫中,外头三司会审出了些岔子,公子被陛下派出去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