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鲸久
时间:2020-07-31 06:08:30

  “不曾说。”
  谢司白垂下眼眸:“什么时候?”
  “三司会审横竖还有半个多月,大理寺那边说,只要公子有闲,这两日都可以。”
  谢司白不说话了,他负手站在雕花长窗前,长身玉立,同样的艾青衣衫,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与众不同。正是将暗未暗的时分,庑廊下的光线昏暗,落尽窗子里,只照见室中一半。谢司白注视着窗外,不知看的是什么地方。秋韵看着,不免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他说“昭明这样的人,是几百年也难出一个的”。到底是褒是贬,语意不明,师父还说“智多近妖”。秋韵这么些年跟在谢司白身边,无论好事坏事,从未见过他动容半分。眼下也是这样,他面上素无波动,让人探究不出他意欲何为。
  “我知道了。”良久谢司白回过神来,淡淡说了一句,“先生回来你告诉我一趟。”
  秋韵领了命,方才出去。
  秋韵走后,谢司白找出了在颍州时的卷宗。中山王太安十三年所生,自有在宫中长大,十年前案发时他才二十岁,同当年有关的卷宗谢司白都备着一份,中山王并不得宠,便是后来新皇上位,他也只是个不起眼的闲散王爷,就算转了几转,也与那件事毫无干系。
  他现在要见他,不是为了这个,又是为了什么。
  谢司白抚平了褶皱的纸张,盯着卷宗第一页,良久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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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6
  一直进了刑部大牢, 到处充斥着长久不见光的腐朽气息, 这里关押的全是命案要犯,不少提审完一身的血腥气, 躺在柴草铺盖中奄奄一息。饶是秋韵也不觉嫌恶, 因而屏住了呼吸。只有谢司白见怪不怪,全然置之不理。
  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铺着罗衾锦絮, 案上放着盏昏黄的白瓷灯,并着一屉景泰蓝珐琅攒盒,放着各类吃食, 这样的待遇不似囚犯该有。这是皇上的意思, 毕竟手足一场,临审前好歹顾全他体面。
  听到声音, 中山王起身来迎。他穿着玄色长衫,算不得齐整, 但也比寻常囚犯干净不少。
  “你就这样来了?”中山王不似赴死之人,背手而立,身形稍有些发福, 模样悠闲。
  谢司白看着他, 面无表情:“我的人在外面守着,王爷有什么话放心说就是。”
  中山王也盯着他,目光灼灼, 像是一探究竟,那注视令人倍感不适。只有谢司白不为所动,甚至连避都不避, 静等着他先开口。
  “是你回来了。”中山王终于确定了什么,面上是似是而非的笑,“是你,我不会认错。”
  谢司白似乎一早料到如此,风轻云淡的,并不为他的话所动:“王爷要告发我吗?”
  中山王哈哈大笑,笑声中不免带着凄楚:“你既然能偷天换日混到如今这一步,背后帮你的人肯定不少,我已这步田地,告发你除了能苟且多活几日,还能有何作为。”
  谢司白淡漠道:“那你又为何要见我?”
  “我自知活不过去了,只我妻儿无辜。”中山王面色一凛,“我请你来,是要做一笔交易。”
  谢司白不动声色,烛光摇曳,映得他面容也阴晴不定,他只垂下长睫,望着眼前的人,目中空明,仿佛视万物如草芥,不见悲喜。
  中山王看着眼前的少年,不觉心生寒意。很难形容他的眼神,许是苏北寒凉,千锤万凿中才能在这样的年纪拥有这样深的城府。
  谢司白没有直接回答,只道:“王爷要做交易,应不应不在我。”
  “放心,我给你的东西你一定会感兴趣的。”中山王定定望着他,言语笃定“你冒着杀头的风险,不远万里回到这里,不就
  是为了这一样事吗?”
  *
  等第三次遇到那小宫女在含章殿前探头探脑,司琴终于是找机会逮到了她。
  司琴不比寻常宫女,识识花样子做做针黹活就算罢。她早年间跟着在涣衣局做粗活,因为模样生得一般,性情又木讷呆板,多不受掌事嬷嬷的喜欢,挑水砍柴一类的重活全交由她手,练了副好身手,腿脚比平常人麻利不少,常年担水搬重物,练得力大无比,直至来了含章殿她这境遇才有所改善。
  所以还不等那小宫女跑远,司琴就快她一步追上来。小宫女本就心虚,见被追上,她腿一软,摔倒在石阶旁。
  司琴看着她,冷声问:“你跑什么?”
  小宫女吓得瑟瑟发抖:“姑姑在追我,我……我就忍不住跑。”
  “我可不是什么姑姑。”司琴刚嘟囔一句,定安也近了她们身边来。小宫女摔在坑坑洼洼的水沟里,身上缟素的丧服溅了泥点子,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见着定安,越发抖得厉害,忙是挣扎爬起来跪安。定安打量她:“你是颖嫔娘娘跟前伺候的人?我见过你。”
  小宫女点点头,全程视线垂地,不敢看她:“奴,奴婢名唤珠玉。”
  定安让她起来,小宫女却不肯听,仍是跪在地上,泥水打湿的头发一络一络,顺着往下滴水。
  定安只得道:“你若是有什么话,不如进去慢慢说,像这样堵在门口,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如何欺侮了你。”
  珠玉惶恐,忙是磕了两个响头:“奴婢不敢。”
  定安:“……”
  珠玉不说话,只一个劲地抖啊抖,像有什么苦衷。定安发了愁,司琴道:“你若有什么话就直说罢,若不然好歹别赖在这里。”
  “殿,殿下。”珠玉终于是肯开口说话了,只是她牙关打颤,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罢了,先进来吧。”定安让人将那珠玉接进了含章殿,给她换身干净衣衫,又送了碗姜汤。珠玉捧着,才渐渐定下神来。
  定安问道:“你三番五次来含章殿,究竟是为了何事?”
  一提起这个,珠玉又开始抖起来。定安看着好笑,想起先生那天说的话,道:“横竖又吃不了你,你怕什么。”
  “我有话要对殿下……
  殿下一个人讲。”珠玉磕磕绊绊说了这样一句。
  定安让司琴她们先退下。只余她们两人在,珠玉渐渐好转些。她抖抖嗖嗖从袖子里取出一样用绸布包起的东西,恭恭敬敬放在案几上,眼睛盯在上面,不敢看定安。
  “这是什么?”定安稀奇,取了过来,一层层撇开,最里面放着断了一半的玉镯。玉取有圆满的寓意,如今碎了一半,是不吉之征。
  定安倒不觉得什么,细细打量着:“你给我这个作什么?”
  “这,这是娘娘留给殿下的。”
  定安一怔:“颖嫔娘娘?”
  珠玉点点头,嗫喏着:“娘娘生前仔细叮嘱过,要我把这东西带给殿下……”
  “为何?”
  珠玉吓白了脸,不说话了。
  定安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只把着那玉镯,道:“既然是送东西,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何必每次一露面就先跑开。”
  珠玉有苦难言,微垂着头:“娘娘生前还留了嘱托,奴婢怕……怕被旁人听到,所以……所以想寻个合适的时机。”
  定安敛回视线,看向面前的珠玉,很是奇怪:“颖嫔娘娘留了什么话给我?”
  珠玉额上沁出些冷汗,她用袖口一面揩去,一面结结巴巴道:“娘娘生前的嘱托,叫,叫殿下拿着这只玉镯,去找玉阳宫一位周嫔娘娘。”
  定安蹙眉:“这是何意?”
  珠玉没敢往下说,似有惧意。
  定安好耐性,引着她:“你说罢,我不怪你就是。”
  珠玉那模样眼见着是要哭出来了,又僵持了半晌,她费好大力气才说出口:“娘娘说,这件事与……与陈妃娘娘有关。”
  定安脸色倏地一变。
  珠玉当真是吓得哭出来,她慌忙跪在地上,唯一支撑着她继续的只剩下颖嫔临去前死不瞑目的托付。她兢兢战战道:“殿下莫要怪罪。”
  定安攥着那镯子,她看向珠玉,面上是不合年纪的冷静。
  “颖嫔娘娘还让你说什么,你照实说,我不会迁怒与你。”
  珠玉得了保证,稍稍安心了些,也不再一味地苦着脸。
  “娘娘说……有件事是宫里人人都瞒着您的,您一定要知道,只有知道了,才不枉费陈家去了的那么多条人命,也不枉陈妃娘娘待
  您的良苦用心。”
  定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问:“瞒着我?是何事?”
  珠玉摇了摇头,许是要说的话终于说出口,过了最难的一关,旁的无所谓了,倒是讲话利索起来:“娘娘没有同奴婢讲。”
  定安看着她,珠玉脸上除了惊惧,不见旁的,想来她不曾作假。
  定安不说话了,只紧紧攥着那镯子,细碎的玉片扎在手上,稍有些疼。
  珠玉又开始抖起来,生怕定安因此责罚她。定安问:“就这些?”
  珠玉心惊胆战:“就这些。”
  定安久久缓不过神来。她看了看手上的碎玉,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直冒冷汗的珠玉,始终惊疑不定。
  珠玉道:“奴婢,奴婢只是个传话的,旁的也是不知。殿下行行好,可是放奴婢离开?”
  定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点点头。珠玉如蒙大赦,她松了口气,行过大礼后方得起身离去。走时她仍是低着头,半点不敢看定安,仿佛看一眼就会没命了似的。珠玉离开后,花厅中只剩定安一人,她握着那碎了一半的玉镯,茫然失措。
  颖嫔娘娘临走前为何要专门托人来找她说这些话?
  还有……陈家?
  自定安有记忆以来,陈妃并不大提及她外家的事。定安仅知道的,全是从旁人口中听闻。陈家先前也是如邵家一般的大世家,后来她外祖贪墨,被人告发,再加上曾经轰动一时的东宫谋逆案,举世震惊。为了平息众怒,永平帝下旨彻查陈家,先后判了秋后问斩,族中多数则判处流刑。陈妃成了罪臣之女,尽管并未连坐,却还是受了牵连,自此一生幽居后宫,再不踏足外界一步。
  定安勉强定下心神,她看着那玉镯,只觉得心慌起来。她重新用绸布将玉镯一层一层包起来,就像将曾经暗无天日的秘密再度埋葬。做好这些,定安原是要藏进袖子里,想了想,最后放进了花厅里摆在博古架上的联珠瓶中。
  正巧这时静竹端着案托进来,是一应点心之物。她见花厅里就剩了定安一人,奇道:“怎么只有殿下在?”
  定安没有与静竹说这件事,只道:“我见她前言不搭后语,想来是颖嫔娘娘离世,她心绪不宁才恍恍惚惚的,就让她先回去了。
  ”
  说罢,定安慢慢看向静竹。静竹是除了娘亲陪她最多的人,现在她穿着素整的海蓝花鸟纹长褙子衫,除了腕上戴着一副玉镯,同定安一般,再无旁饰。
  静竹笑道:“殿下怎么了?反倒盯着我看起来。”
  定安摇了摇头,问说:“毓庆宫那边……”
  “还没定下出殡的日子。”静竹将案托放下,叹了声。永平帝是铁了心要一查到底,事情经着司礼监转到了青云轩,颖嫔也跟着等了数日不得入土为安。
  定安点点头,目光移向窗外,花期过了,院中一地的落花絮絮。
  这话到此为止。
  一连几日,定安皆是心神不宁。
  珠玉送来的玉镯终于是打破了平静,掷地有声地砸落进来,不容分说的。定安懵懵懂懂地有这样一种觉悟,那玉镯她不能再拿出来,周嫔也不能真的去找,否则尽数破了戒,想回也回不来。
  这事她没法同静竹讲,唯一想到能说一说的只有谢司白。可惜先生近来为了毓庆宫的事在忙,算来也有段日子没见到他。
  晚上将要就寝,定安坐在菱花镜前,静竹替她打散了头发,用檀木梳轻轻梳着。定安绕着璎珞上垂下的穗子,漫不经心似的,问了句:“姑姑可知道周嫔娘娘?”
  静竹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稍稍一愣。定安的心无由来地沉下去,不见底。
  静竹的脸色不大好,强颜欢笑道:“殿下好好的怎么提起她来了。”
  “前不久听皇姐提起过。”指尖的璎珞越缠着越纠葛在一起,定安低着头,就像她更看重手上的穗子,而不是问出的话,“我竟不知宫里还有这样一位娘娘在。”
  静竹不说话了,蓦然心不在焉,手上的动作也慢下来。
  定安抬眼,小姑娘眉目清秀,一打眼还以为见了从前的陈妃:“姑姑?”
  静竹一晃神,梳子摔下来,她慌忙俯身去捡:“总归都是些过去的事。”
  “她与母妃是旧识?”定安眨眨眼,像是随口问了这样一句。
  静竹调整过心神,她笑了笑,勉为其难答道:“当年娘娘盛宠之时,周嫔同住含章殿,一度与娘娘交好。”
  “后来呢?”
  “后来娘娘失了势,周嫔怕受牵连,就自请离殿。”
  定安
  松开抓着璎珞的手,怔怔道:“这样啊。”
  静竹勉强笑道:“殿下好端端的问这些做什么。”
  “姑姑。”定安望着镜中,定定道,“为何我问起过去的事,你总是不肯同我说清楚?”
  很早以前就是,定安一问起从前种种,静竹若不是含糊其辞,就是推说不知。陈妃,《快雪时晴帖》,还有曾经的含章殿。
  静竹不动神色:“从前的事大都不如意,我讲给殿下,除了惹殿下伤感,倒也没趣儿。”
  定安不语,良久方才漫不经意道:“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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