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鲸久
时间:2020-07-31 06:08:30

  徐才人也是被吓到了:“当真?”
  “这还能有假。”
  徐才人是真的吓着了。从前无知无觉,没有害人之心,也不防着旁人害她,如今想来一步步的却是后怕。
  她后退一步瘫坐在床榻上,甚是愁眉苦脸。含烟近身边伺候她,见自家小主一蹶不振,忧心忡忡:“娘娘,您还保着龙嗣,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也得想想肚子里头的那个。”
  “我还没死呢,你别往我身上蹭。”徐才人嫌弃地撇开她,盯着拔步床上雕刻的百子图,有气无力的,幽幽地说了句,“我只是想回家了。没入宫前的日子多好啊,阿娘在,阿爹也在,哪
  里还不比这里强。”
  含烟握着她的手,久久无言。
  徐才人不知怎么倒是想起了不久前在寿康宫的事,她并非是个痴傻的,不过是心思简单,不曾经过这些事,也不习惯往深里去想一层。那位美极的小殿下当时并没有同她直言挑明,却是暗里提点了她,她回来后细细想了想,不难觉出那事上是有人故意陷害了她。
  人心可恶,可见一斑。
  徐才人想着,忽的福如心至,她坐起身来,含烟还在替她们小主暗自伤神,哪道她这样,没经住吓了一跳:“您这是怎么了?”
  “字笺上除了指点这些,还说了什么?”
  含烟细细想了想,答道:“上头还说让咱们不必张扬,时机到了,谁来捉贼,谁本身就是贼,留个心总是好的。”
  “那字笺还在不在?”徐才人抓着含烟的手腕,“我想看一看。”
  “您别着急,好歹松了手,奴婢才能去替您拿过来啊。”徐才人旁的优点不显,从小就力大,含烟被她抓得苦不堪言。
  徐才人松开手,含烟如蒙大赦。先前的那张字笺她不敢随意放,就藏在了徐才人的妆奁中。含烟从最底层取出来,徐才人端着,看了半天,沉默不语。
  含烟一面揉着自己的手,一面问:“娘娘是看出来些什么?”
  徐才人沉吟半晌:“这倒没有。”
  含烟:“……”
  “你说这字笺有没有可能是含章殿那位小殿下给我的?”徐才人忽然抬头,问了这样一句。
  含烟跟不上她的思路,怔愣愣的:“何以见得?”
  “我猜想罢了。”说着徐才人将字笺仔细叠起来收好,“这地方冷冰冰,也只有她一个曾经帮过我……我觉得如此罢。”
  含烟没忍住腹诽:“您也太想当然了。”
  徐才人重重叹了口气,接着躺回去。
  “眼下的情形,该如何是好,娘娘可有想法?”
  “我如何能有。”徐才人道,“姑且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34章 、34
  后宫的人渐渐多起来, 多得谁也顾不得谁, 新出头的宫嫔亦是层出不穷。前不久永平帝才因着徐才人有孕一事龙心大悦,大加赏赐一番, 捧在心尖尖上尚且没几日, 就又有消息传出,皇上有意迎静妃的亲侄女林悠歌入宫, 册封婕妤之位。
  皇宫自来是藏不住事的地方,这话一宣扬出去,阖宫炸开了锅。皇上沉迷女色, 从前无论怎么着,也还合着规矩,这一下是直接连遮羞布都不屑示人。
  德妃到坤宁宫时皇后才将起身, 坐在棱花镜前由着宫人梳妆。她穿着身藕荷色绸缎绣菡萏暗纹的里衫,见德妃来倒也不避及, 从镜子里看她一眼, 笑问:“怎么来得这样早?这可不是你平日里的做派。”
  德妃见过礼, 白露替她设座看茶, 她却没空理会这些, 直入主题道:“有一样事宫里传得沸沸扬扬,娘娘可也听说了?”
  邵皇后早知她是为了这事来, 并不意外。宫人递来锦盒, 她随手指了一副素净点的让戴上,才不紧不慢道:“我如何能不听说,陛下要这事成, 还不是要我下旨。”
  德妃一愣:“这事难不成是真的?”
  邵皇后冷笑:“如何能做得假。她费尽心思将自己的好侄女带入宫中,不就是为了这一遭吗?”
  “可是……可是这于理不合。”
  “这些年不合仪制的事多了去了,我去劝,太后娘娘去劝,最后哪件是没有成的,都是徒劳无功罢了。”邵皇后早是看淡不少,不比从前还要费心伤神。
  难得德妃这次沉不住气,她道:“即便如此,娘娘也该再去劝一劝。这样的事传了出去,是在有损皇家颜面。历朝历代,哪有将姑姑侄女一道收入后宫的事,岂不是平白让人笑话。”
  德妃有一子一女,儿子早几年已是取了亲,出宫自立门户,女儿十一帝姬采薇与熙宁一般大,正是议亲的年纪。永平帝近年来诸多荒唐的举动早已折损不少清誉。皇权当然至上,可并非唯一的考量,底下但凡有些根基的世家哪个能一味任人摆布的。永平帝继位多年,虽有意打压士族权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是根除不尽。邵皇后靠着邵家还好说,不至于担心
  这些,德妃就不一样了,她有意的几族高门不是给个好脸就肯攀附的破落户,若再有这样的家丑传出去,采薇婚事只怕是要高不成低不就。
  “你说来轻巧,陛下那样的性子,岂是我三言两语能说动的。”邵皇后知她心思,瞥她一眼,将殿中一些人打发出去,才压低声音宽慰道,“你倒不必太过担心,横竖不还有我父兄在外周全着。采薇这孩子性子好,心性学识也有口皆碑,不至于能影响到什么。”
  德妃一族是在永平帝潜邸时就与邵家沆瀣一气,从前种种事端她暗里没少相助,不过明面上不相干罢了。这也是邵皇后的图谋,两人一明一暗,倒不必成了众矢之的的活靶子。德妃从来是有规矩的,往日总是私下见面,这一遭实在是坐不住了,才在这个时候前来问安。
  德妃仍是郁郁难解。
  “这事横竖没有转圜的余地。”邵皇后接着道,“你可知静妃为何要闹出什劳子闹鬼的事端?不过都是替她那侄女铺路。她请的几个道士皆说她那侄女身上有着纯阳的正气,最合适镇住那些污秽之物,又批了她命格,说是大破大立,若得生养在皇家,则是造福天下。”
  说到这儿,邵皇后停了停,心气儿不顺起来:“你听听这话说的,谁不知道近年来陛下最忧心的左不过是那些国难荒灾,静妃可不就是投其所好,不管实不实的,总有个由头。有了这些说法,皇上让她入宫,不也是为国为民的名正言顺吗?”
  德妃听得一怔一怔。饶是在宫中多年,大风大浪不知见过几多,也还是不得不为之惊叹:“这真要是黑的说成白的,死人也成了活人。”
  邵皇后冷冷一笑,对着镜子扶了扶发上的凤钗:“有这样的说辞,我能如何说,多说多错罢了,不定到最后又被人加上什么不为社稷江山考虑的罪名来,所以只能是合着陛下心思考量。”
  德妃理解她难处,但还是重重叹了一声。
  “要我说这就罢了。”白露端上几屉茶点,皇后没有接,“她林家正得势,前朝也不少人唯她父兄马首是瞻,最是风头正盛,我们这些人能避一避就避一避。”
  德妃还是深感憋屈,她们辛辛苦苦筹谋这么些年,临
  了好处都被静妃夺了去,再怎样一个不爱计较的人也是坐不住。
  她道:“还真没人能治一治她了?若由着这般发展下去,今日姑侄两个共侍一夫事小,明儿还不定怎么着呢。”
  邵皇后不动声色觑她一眼:“依你说能怎么办?”
  问到实处,德妃说不上来,支吾半晌,才道:“太后娘娘……”
  然而不及她话说完,邵皇后先一步打断:“母后久不闻宫中这些是非,况她年纪一日日大了,如何还能代为周转。”
  德妃不语。
  “你且听我的,韬光养晦才是正经出路。她锋芒正利,何苦这个时候与她争锋。”说毕,邵皇后心思一转,想起另一样事,“我前几日交代下你的,你都做好了?”
  德妃应声,答道:“娘娘放心,都安排好了。和她同宫那人心思不正,一早是嫉妒她深蒙帝宠,恰好能为之一用。等过两日我去‘误打误撞’撞破这事,也好叫她体恤我恩德,同我交心。”
  邵皇后揉了揉额角:“这也好。我看人的眼光差不了,那徐才人现下不显山露水,却是个能重用的,性情又得皇上的宠爱。若能好好栽培她,以后林家的那位蒸蒸日上,我们能有个旗鼓相当的,不至于落了下风。”
  德妃诺诺应了是,只到底是心神不宁,显然还在为前一件事担忧,邵皇后见状安抚她:“你父兄与我父兄交好,不管旁的,你我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如何能不知这个理,你放心,十一再不济还有我这个母后在,我断然不会委屈了她。”
  得了这一番保证,德妃心里才稍稍踏实了些,忙是谢恩:“多谢娘娘。”
  *
  自那日过后,定安一直让绿芜留心着长乐宫的动向,因而德妃私下召见徐才人的事旁人还不知,她这里就先是得了消息。
  定安取过一柄白玉簪,听着绿芜的话,她微微一顿,才不疾不徐替自己簪在发上:“竟然是德妃娘娘?”
  德妃自来是宫中最安分守己的一个。论容貌她并不出众,家世也只能说是一般,唯一能拿出手的只属资历深,是在永平帝潜邸时就进府的。她育有一儿一女,皆是资质平平,难成大器,因而也断然不会成了其他人眼中的威胁。这么些年
  德妃从没有过出格的时候,与皇后和静妃都不算亲近,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无非是安安稳稳过日子罢了。
  所以定安怎么也没想见她是会跳出头的一个。她问:“你看清楚了?”
  绿芜道:“自然是看清楚了,若不然也不能来回殿下。”
  定安蹙了下眉,半晌才道:“五皇兄早已出宫立了府,十一皇姐也将将到了嫁人的年岁,德妃若有什么想争想抢的想法,早几年就该沉不住气了,何必要等着好不容易要功成身退才来这一遭?”
  绿芜摇了摇头,定安撇下眼,闲闲翻了翻放在手边的诗册,想到什么,将册子放下:“你觉着,德妃娘娘会不会是皇后或者静妃的人?”
  绿芜仔细考量过,才道:“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若如不然,德妃实在没有这样辛苦设局的必要。就算她能替着自己筹谋到什么,宫里还有邵皇后和静妃两个大头越不过,何苦是自找麻烦。
  定安越想越有理。她略一思忖,笑道:“说不准德妃是皇后的人,我们这一次倒是替自己做了件好事。”
  定安常跟在谢司白身边,脑子转的快,即刻便是理清其中的门路。倒是绿芜还没反应过来,怔怔的:“殿下如何知道?”
  定安拾起案几上搁着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摇着:“德妃费心设这样一局,不过是为了拉拢那位才人娘娘,挟恩图报罢了。你仔细想想她千方百计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也就明白她是谁的人了。”
  经着定安这样一提点,绿芜方才是云开雾散。她恍然大悟道:“殿下是说,她们要用徐才人同静妃那位亲侄女打擂台?”
  “正是此意。”定安似笑非笑,“皇后娘娘好一步棋,都不必自己走,倒是全成了她占上风的局面。只可惜她是千算万算,怎么也不会想到先一步被我们截了胡,白白替着我们做了好人情。”
  若是按照皇后设想,在宫中无依无靠的徐才人突然被告知自己一直被同宫的其他妃嫔暗中加害,定然要惊慌失措,这时候由着德妃出面代为主持正义,那徐才人不谙世事,岂有不感恩戴德的道理,之后再由着德妃私下牵线,收为己用,静妃是怎么也想不到邵皇后就在这不知不
  觉中得了枚暗棋,只待他日出其不意,先发制人。
  想到这里,定安不得不佩服起皇后的心思缜密,甚至都不用她亲自出面,就成了这幅局势。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们为了做局,有意放着这样明显的加害不理不睬,倒是被定安先察觉,又是早一步派人去提点过徐才人一番,至此是事败垂成,功亏一篑。
  绿芜看她这一副神情,揣度道:“殿下想如何做?”
  定安转着那把绘着仕女美人图的画扇,漫不经心:“我倒是想做什么,只先生让我等着,我便是不能着急。时机不到就轻举妄动,是大忌。”
  这些年她始终是藏在暗处,克己守礼,并不逾越半步,为的无非是等一个机会。
  “就先看着她们两个斗吧。”定安道,“她们斗得越狠,于我们才越有利。”
  *
  临近傍晚的时候下过一场雨,很快放了晴,天边染着瑰丽的红光,是极好看的火烧云。
  徐湘将从雍和宫出门,脚步略有些虚浮,整个人也心不在焉的,不比往日里的轻盈愉悦。难得天气不热,她没乘撵,走着往长乐宫去。一路上侍女含烟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始终没敢开口相问。含烟自小伺候徐湘长大,两人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徐湘一向心大,天不怕地不怕的,就算莫名其妙入了宫,又莫名其妙封了才人,含烟也从没见她像现在这样的心事重重。
  终于是走过芳园,花落了一半的树梢枝头略有些稀疏,徐湘停下来,站在花树下仰头望着。含烟仍是没有出声,只静静在一旁守着她。
  方才在雍和宫,德妃话说得虽然是隐晦,意思却明显。宫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德妃位高权重,主动许诺给她一份庇佑,至于代价如何他日再计较。如果先前不曾得到过那张字笺的指点,徐湘说不定真的感念德妃救人水火之中的恩情,稀里糊涂也就应承下来。可惜她偏偏早一步清楚了其中的曲折,因而听着德妃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她不觉得宽慰,只感到深深的疲倦和厌恶。
  这里的争斗永无休止。徐湘头一次有了这样的认识。从古至今,但凡与权钱财色有交集的地方,都躲不过这样的明争暗斗。她虽是清楚,但并不甘愿
  置身其中。徐湘入宫以来一直恪守家规谨小慎微地做人,如何得了宠,如何有了孕,又如何成了众矢之的,现在说来,她自己都迷迷怔怔的不太清楚。
  也不知站了多时,徐湘才稍稍宽解些。她正是要回去,长巷尽头有声音传来,她抬头看时正好是见着一乘轿撵,上面坐着的人眼熟的紧,是先前寿康宫指点过她的那位小帝姬。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