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鲸久
时间:2020-07-31 06:08:30

  谢司白神色平常:“我过两日要离京一趟。”
  定安怔了下,神色浅寂下来:“先生要去哪儿?”
  “岭南。”谢司白道,“年前朝廷下放了赈灾粮,前些天有人告状告到了御前,说那笔款子有贪墨之嫌,皇上让我私下去一趟。”
  既然是为着公事,定安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无精打采道:“先生要早去早回。”
  谢司白看她一眼,声音不觉是放缓:“想要什么?我尽量带回来给你。”
  这些年但凡是好玩的有趣的谢司白都送过了一遍,定安冥思苦想,片刻笑道:“先生不用费心,此次南下,若是在路上遇到零散的摊贩,替我买一串钲铎回来就行,样式不必奇特,寻常就好。”
  谢司白失笑:“你要那个做什么?”
  “那玩意儿遇风有声,送给我好挂在檐下,下次先生再走,好时刻提醒着,免得你去的太久,我都要忘了有先生这么个人。”定安说得煞有其事。
  说来说去还是催促他早些回来。谢司白似笑非笑:“好,我记下了。”
 
 
第37章 、37
  谢司白定了出发的日子, 即刻便是动身。
  国礼院放了假, 陡然空闲下来,无事的时候定安就懒在含章殿看看诗话读读戏本子。她在这宫中除了与熙宁交好, 同其他人倒是没多大来往, 如今熙宁被拘在坤宁宫出不来,含章殿清静得很, 也剩下徐才人会时不时来探望定安。不过这是私底下的事,她们来往多是避人耳目,倒免得被旁人察觉。
  处得久了, 定安越发喜欢起徐才人的性子,略有几分交心,自是不在话下。而徐才人得了定安的提点, 于德妃面前周转着假装承意,免得惹祸上身。德妃自以为事成, 不日便是找了个由头替她惩治过在药里下毒的蒋美人, 并将她代为引荐给皇后。
  “果真是皇后。”定安垂着眼睛, 一点也不意外。
  倒是徐才人不可置信, 她怎么也没想到平素温婉贤淑的邵皇后竟还有这样一面, 痴痴傻傻了两天,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
  又几日, 皇后下了懿旨, 司礼监拟下定章,正式迎林悠歌进宫。皇上对她是极为宠爱的,不仅赐了封号宸, 还打算僻一处离乾清宫近的院子给她。最后还是静妃开口截下,说住在景阳宫就是,姑侄二人也好做个伴儿。永平帝闻言应允下来。
  入宫当日永平帝亲自去迎。他态度如此,底下人就算心怀不满也不敢有所怨言,依着礼数均是到场了。正阳殿外皇后与皇上并肩而立,一干嫔妃等在一侧。定安原不想来凑这个热闹,熙宁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硬生生将她拖着一道来了。
  永平帝自迷恋丹药之后除了召见妃嫔,久不踏足后宫,连太后的寿康宫也没去几遭,更不提宫里的皇子帝姬们。他见了熙宁与定安,微微怔了下,才是反应过来。他看着定安,和颜悦色道:“看着长大不少,在寺里的日子可还习惯?”
  听了这话还是熙宁先笑出声:“妹妹从寺里回来已有两个多月,父皇这话问得实在是太晚了些。”
  永平帝一愣,也是笑起,他看向熙宁,相比定安更是多了几分宠爱:“你也别犟嘴,你的几宗罪过你母后列的清清楚楚,只想找着我发难,你先顾好自己吧。”
  自然说得还是她的
  婚事。熙宁神色讪讪,不再多言。
  这当头仪门外传来仪驾的声音,由着御前门侍卫护驾两侧,凤鸾章舆近前来。永平帝敛眸,只淡笑着望向不远处的人。宸婕妤着大衫霞帔,发上戴着厚重华贵的九翟冠,压花珠翠,珠光累累,相比定安那日见她更添娇艳。按理说宸婕妤的品阶与身份配不上这样的大礼,但皇上抬爱,也不顾她受不受得起,一早下令同皇妃制。这着实眼红了不少人。
  皇后立于玉阶前,仪态万千,笑容温婉,眼下的憔悴用脂粉遮盖的彻底,齐整得挑不出丝毫不尽人意的错处。只是底下谁不知道永平帝抬举林悠歌进宫是生生往她心上捅刀子,半点不顾全她六宫之主的颜面。一旁的静妃倒是闲散多了,面上至始至终带着似是而非的笑,让人猜测不得。她这一番做法虽在世家之中失了人心拥戴,得到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不为着一个宸婕妤,永平帝又将一样要紧的外务交到了林家手上。
  在场众人心怀鬼胎,面子功夫却一个比一个做得齐全。定安洞若观火,只觉得没意思,冷眼旁观他们一个个惺惺作态。宸婕妤向着邵皇后与永平帝行过大礼,方是入殿。阖宫嫔妃林林总总也跟着入内观礼,定安索然无趣,不觉落到了最后。人散开些,定安看到同样孑然一身的徐才人。她脚步慢了慢,徐才人到她身边,面上笑容盎然:“那位婕妤娘娘真好看。”
  这话说得不见半点私心,完全不介意她的到来抢走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恩宠。定安瞥她一眼,笑道:“才人娘娘才是心性敞亮。”
  徐才人以为她在夸她,面上一红,低下头去:“殿下谬赞了。”
  定安又往大殿中看了看,不打算跟进去。徐才人看她要走,问道:“殿下要去哪儿?”
  “这里人多,又闹腾,何况我也不是必须在的。”定安说着闲闲移开目光,“倒是娘娘快些进去吧,若是怠慢了,被什么人抓到错处就不好了。”
  定安自正阳殿出来就往寿康宫去。前头的热闹归热闹,邵太后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邵太后自回宫后身上懒懒的总是不大好,因而也不怎么见人,后宫的事全权交由皇后去处置,也是图个
  清闲自在。
  定安到的时候邵太后正躺在榻子上闭目养神。定安以为她是睡着了,正打算候着,邵太后就抬了抬眼帘,瞧见是她,倒笑了:“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定安也笑起来:“不过闲着无事,来看看皇祖母。”
  邵太后托着习秋的手起了身,看起来稍有点吃力。习秋取来一青缎引枕垫在她身后,邵太后坐直了身子,方是道:“难为你有心,整日来探望我这个病恹恹的老婆子。你父皇母后都不见得像你这么上心。”
  “我是一介闲人,自是不比父皇母后有那么些事须得操心。”
  邵太后笑了笑,瞥了眼外头,忽的想起什么来。她支着额角问说:“前些天我听闻你母后说起静妃家的那个侄女不日入宫,今天早上倒是听到了外头的响静,可是今日?”
  定安应声:“正是今日。”
  邵太后面色一沉,冷冷地说了句:“实在是荒唐。”
  定安细抚着手上的团扇,静默不语。
  这些年永平帝愈发恣意妄为,邵太后都懒得去管了。这一次宸婕妤之事,永平帝来寿康宫探望她老人家时说起,邵太后也未像以往大加劝阻,反是破罐破摔,并不多加理会。
  邵太后不想再提这些烂事,她打量着定安,实在是喜欢她得紧,笑问:“这么常日里穿得这样素净,又不比先前在寺里,你这个年纪,合该穿得鲜艳些。”
  定安笑道:“习惯罢了,也不碍着什么。”
  她在长辈面前自来是极有分寸的,闻言邵太后不觉怜惜起她。之后祖孙二人絮絮说了些家常话,有的没的,聊以打发时日。
  将近正午,定安先回去了。她走后,邵太后才问:“再有半年,定安这孩子也该及笄了吧。”
  习秋道:“还有几个月。”
  邵太后点点头:“我近来总是不大安泰,这事就交给你去斟酌衡量。她是个没娘的,我要不操持,只怕草草也就过了。你且多上个心,替她大办,有什么出了仪制的,就拿我的体己去贴补,倒不算辜负这孩子与我好了这些日子。”
  习秋诺诺应下,不必多言。
  *
  宸婕妤新入宫中,君恩大过天,永平帝接连几日在景阳宫留宿,夜夜笙歌,管弦丝竹之乐骤然不断。
  这已是静妃这处好久不曾有过的光景。静妃虽是得宠,但年岁大了,自然不比聊底下年轻貌美的小宫嫔们,一月中翻牌子至多不过两三次。她这是一步当初决意要下的时候就自知是险棋,做得好是体恤君心,做不好就是秽.乱后宫。结果证明她终究还是走对了。
  入夜又至掌灯时分,静妃倚在香几上,打量着自己新染的丹蔻。外头的宫人来回禀,今夜永平帝又在宸婕妤的清音阁歇下。静妃闻言没有太大反应,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那宫人躬身行礼才是退出去。
  殿中只剩下近边照料的几个心腹在。到底还是素心长年累月跟在静妃身边,最是谅解她心意。她近前扶着静妃起身到妆镜前,替她打散了发髻,用犀角梳梳着长发,方是试探着问道:“娘娘可是不高兴?”
  静妃笑了,懒懒扫了眼镜中的自己。她保养得一向好,可眼角还是不知何时起了皱纹,她姿容又向来算不上美绝,早是失去了让永平帝为之驻足的资本。她抚着自己的面容,语气薄凉得紧:“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她得宠,我自然该感到欣慰。”
  话是这么说,可有哪一个女子是心甘情愿替着自己的夫君张罗这些事,何况还是真心爱慕过的。
  静妃伸手替自己摘下一顶华胜,意兴阑珊:“这么多年了,虽然没再出一个颖嫔,陛下真心所爱的还是那一类人,或是容貌,或是性情,从来没有不同。”
  素心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不敢多言。
  静妃抬眸看着镜中的自己,容颜不在,光阴易老,脂粉上得越来越多,却也越来越难遮掩面上的倦容。她望着这样一个自己,忽的笑出声:“你觉得若是陈妃还在,也如本宫一般的样子,皇上还会不会这么执着于她?”
  素心不说话,只是专注地替她篦着发。隔了片刻,静妃稍敛起心思,接过旁边小宫女端来的红参茶。她随口问了句:“外头有递信儿进来?”
  小宫女答道:“将军大人托人备了礼进来,说是犒劳娘娘的。”
  静妃冷哼一声,话中透着嫌恶:“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横竖又不是没有。他若是能安生几日不至于再出什么岔子就是烧高香了。”
  素
  心道:“大人也是一番好意。”
  “什么好意,若真是好意,旁人家都是想着替自己妹妹挣诰命,怎么偏他还得由着我来处理这些不干不净的后事。”静妃语带嘲讽,说着微微一顿,话间陡然沉重下来,“若是父亲还在就好了,阿兄他这样没轻没重的如何能成事。”
  素心不好劝慰,索性不言。
  “动什么不好,他喜欢那些僮儿又不是一两天的事,低调些也不妨大碍。偏偏是要掺和进去,现下又动了笔款子来周转。”提起这些静妃就不住地头疼,“满朝上下都盯着他看呢,又不比父亲在时,他也是骄横惯了不知收敛。”
  一说落起自个儿的兄长林咸,静妃就停不下来。她呷了口茶,略止了声:“我唯一还觉着欣慰的只有林祁那孩子罢了。”
  素心接话:“真是呢。小少爷是个正经人,又得娘娘栽培,前途大好是指日可待。”
  “他与他父兄不一样,是个知事明理的。”静妃道,不免叹了声,“若是阿兄安分些,等祁儿长大能担住事,我林家或还有的指望。”
  *
  因着宸婕妤恩宠盛及,永平帝鲜少踏足其他宫,几个曾得宠的庭前皆是门可罗雀。徐才人也不例外,不过她本不是个多想承宠,不仅不在意,还乐得自在。相比之下,永平帝倒也还算体恤她,虽不常来,仍是时不时差人送些体己。
  正午时分日头高上。屋子里亮亮堂堂,徐才人坐在杌子上做着针黹活,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见是定安,遂笑起来,心下生起欢喜:“这大热天你怎么来了?也不早点派个人来说,我好让含烟给你去小厨房凉一碗甜枣羹。”
  “不必,我不爱吃那些。”定安不与她客气,她也是今日刚好有事路过长乐宫,顺带着进来歇歇脚。这些时日永平帝几乎没怎么出过景阳宫,整日在园里同宸婕妤听戏玩乐,阖宫上下怨声载道,尤其是没个依仗的低位宫嫔,巴巴盼着能得召见,各个心急如焚望眼欲穿。徐才人倒好,不仅是一点也不着急,反而颇有闲情逸致。
  徐才人让了座给她,定安顺手拿起旁边的绷子,她刚才见她绣得那么认真,只以为是个厉害的,却不想上面针脚
  歪歪斜斜,还比不得定安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绣得好。
  定安笑道:“怎么做起这些来?”
  徐才人伸来个懒腰,晒着太阳,好不惬意:“闲着也是无事,我想替肚子里这一个做几样玩意儿,虽不精巧,好歹算个心意。”
  她不说,定安都快忘了她还怀有身孕。定安瞧了她一样,她有孕还不足三月,仍未显怀,身姿轻盈,与从前相比没什么太大不同。
  定安笑着收回目光,说起另一番事:“你倒是心大。父皇这几日都不曾来过长乐宫,你也不怕失了同他的情分。”
  “我是看得开,什么宠不宠的,得了又如何?还不是被人算计来算计去。”徐才人不以为意。
  定安越发觉得她有趣,不似常人。她道:“皇后娘娘不曾说过你?”
  徐才人哂笑:“倒也说过。不过我自己不打紧,她也没办法。”
  好不容易得了趁手的棋子,偏偏是个胸无大志的,一点都不争不抢。邵皇后或许也纳闷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人。
  定安不觉失笑。她打量周遭一眼,殿中陈设算不上奢丽,但胜在新巧精致,是徐才人会有的风格。
  也没什么要紧事,定安略略坐了会儿就先走了。徐才人依依不舍,直是把她送到月洞门外,惹得定安笑她:“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是要去哪里,值得娘娘这样相送。”
  徐才人不好意思地绞着手中帕子:“你难得来一趟罢了。”
  定安从偏道回了含章殿。谢司白不在,宫里也相安无事,她得空的时日多。下午习过字,静竹端着描金黑漆案托进来,说道:“九王殿下来了。”
  定安停了笔。赵衷与赵承两个及冠后均是在年前出宫另立了府邸,就是入宫也见不得几面,渐渐疏远,不比幼时的亲近。
  “来找我的?可说是为了什么?”定安将笔搁下,敛了袖子起身。静竹摇头,也是不知。
  定安到了花厅,九皇子赵承负手临窗等在那里。定安迎过去,赵承回过头来,见得定安穿着件月白小衫,比半年前是长大不少,遂笑着问安:“十六妹妹好久不见。”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