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鲸久
时间:2020-07-31 06:08:30

  定安倚在谢司白怀里,好奇打量着路过的人。谢司白看也不看她,只淡淡道:“好看吗?”
  “好看。”定安酸溜溜的,故意同
  她先生打别,“怪不着先生成日里忙得不着家,可见是还有这种地方?真不公平,我若是男儿身了也是想长留这里,莺歌燕舞的,不比宫里好多了。”
  谢司白难得被定安噎得无话可说。他抱着定安进了底层一间空置的屋子,将她放在床榻上,才神色浅淡道:“省着些力气罢,贫这一出能得什么好。”
  定安却是不依,故意要赖着,笑吟吟问道:“那先生先说,是她们好看还是我好看?”
  谢司白不理会她的调侃,微垂着眼眸,一心要查看她的伤势。衣裙之下定安穿着一双宝相花纹的软底缎鞋,跑了这些坑洼不平的路,早是磨损破了。谢司白正要替她脱下,定安却先是收回来。
  谢司白抬眼,眸中清寂,不起波澜:“怎么了?”
  定安回视着他,心头不觉稍有些酸涩。她很清楚先生待她实质上与待秋韵春日他们并无不同,他是看着她从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一路到现在,在他心里,她或许至始至终都还是小孩子的模样,不用避讳也无须避讳。可是人总有长大的一天,起了异心实属变数。这道理她懂,谢司白不懂。
  定安将这心思压下,若无其事笑道:“我再有两月也该及笄,要嫁人的年纪,先生该同我避嫌才是,又不是小时候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谢司白微蹙下眉,心里莫名有些不大舒服。他收回手,神色稀松平常,淡漠道:“那你要如何?”
  定安撇撇嘴,说不上来了。
  谢司白不惯着她,直接抓住了她的脚踝。定安伤的不轻,疼得嘶了声,方是要挣扎:“先生使诈。”
  “别动。”谢司白失了往日的耐性,也不知是何缘故就心浮气躁的。不过他面上倒不显,只是手上加重几分力道,防着她又要抽回去。
  定安疼得快要哭出来。谢司白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果决得很,他稍撩起些衣裙,但见定安小腿也是一片黑青,想来当时摔得有多重。
  谢司白用手碰了碰:“疼不疼?”
  “……疼。”
  “疼还不上药,等回宫再处理就废了。”谢司白面无表情说着,“你以后还想不想走路?”
  定安吓得怔住,信以为真:“有这样严重?”
  谢司白不过是故意
  哄她,听她这样问,微垂下眼,好整以暇:“我骗你做什么。”
  定安不敢动了,乖乖依着他检查伤势。这时秋韵带着伤药也跟进来,帮着磨好了放在研钵里,就先是告退。
  谢司白替着定安上药,定安疼得皱起眉头。谢司白原是想让她好好疼一疼长个教训,临了到底还是心软起来,不觉放缓了力道。他慢悠悠扫她一眼:“长了教训没?还想再往这种地方跑。”
  定安被他教训得说不出话来,气恼半晌,只道:“先生还说我,你自己不也在这儿吗?”
  谢司白懒得理她,只专心敷药。
  周遭一时沉静下来,只听得外头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定安心里哀哀的,有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她的事谢司白自来一清二楚,可是谢司白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于她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她从来不知道先生在外头是怎样的一个人,又是同怎样的人打交道。
  定安望着谢司白,心思转了几转,才故作漫不经心:“先生转眼也该二十二了,可曾有……娶妻的打算?”
  谢司白手法熟练地替她包扎好,方才放下她裙摆:“你问这个做什么?”
  定安心不在焉:“闲来无事随便问问。”
  “你僭越了。”谢司白声音淡漠,“这话不该你来问我。”
  定安一怔,心下微黯,也不再说什么。
  等简单处理过脚伤,谢司白准备抱她下去,定安先道:“先生同我讲僭越,怎么不同自己要讲分寸?不必抱着我,我自己能走。”
  谢司白看出她在生闷气,不以为意,只从善如流道:“秋韵刚才雇了乘轿子,他会送你回你皇姐那里。”
  谢司白准备得齐全,这自来是他处事作风,不知怎地定安心里就是积着股恶气,上不去下不来的,如鲠在喉。谢司白要扶她,定安却抽回手:“既如此那就不劳先生了。”
  谢司白皱了皱眉。定安在他面前是很少会这样闹脾气的。
  定安不待他多言,扶着床榻起了身,自顾自地就往外去了,头也不回。
  秋韵也稍感纳闷,小声问道:“公子可是惹到小殿下了?”
  谢司白敛起目光,波澜不惊的,看不出任何端倪。
  “你跟着去吧,好生将她送走,勿要再耽搁。”他道。
 
 
第41章 、41
  送走定安, 谢司白将后事一一打点妥当, 才动身往隔壁的画舫去。这一艘画舫与旁的不同,总量更大, 造有三层楼阁, 雕梁画栋,灯火辉煌。船舫下守着林家的亲兵, 整个青鸾居被大包大揽,闲杂人等一律勿入。林咸作风一如既往肆意张扬,完全不知收敛。
  谢司白心里冷笑, 觉着有点讽刺。他近前,还不及亲兵拦下盘问,一早侯在船头的青衣男子忙是下来, 恭恭敬敬行了礼,待他是极为客气。
  这青衣男子是林家门下清客徐天书。他对着谢司白姿态放得很低, 丝毫不敢冒犯僭越:“林大人早在楼上等着公子, 公子请吧。”
  谢司白淡淡嗯了一声, 喜怒不形于色, 徐天书暗下打量着他, 却是一点要领都不得,心下难免惴惴起来。他也算是林家半个谋士, 虽顶不上林咸近身边的几个, 却也替他筹谋过不少大事,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可偏偏对着谢司白很事没底,只觉他捉摸不透, 亦是拆解不出。
  林咸在三楼正中一间。离得老远,已是听到寻欢作乐的莺歌燕语。林咸同他那位白手起家的阿爹不同,谋略有,胆识具,却有一样再显眼不过的弱点在。林咸好美色,骄奢淫逸,他曾重金缔造藏娇台,就连看得上的良家女子也掠进了府中,民间怨声载道。御史弹劾他几遭,皆是无功而返,反而一个个遭了报复,很快销声匿迹。渐渐也无人敢再上奏此事。其实永平帝的心思很好猜,林家目前仍是他用的趁手的工具,这些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况且这对君王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林咸有这样明显的把柄,用起来放心得多。反是那些谨小慎微挑不出错处的能臣,才是君王心头所忌。
  近门边,徐天书请谢司白稍等片刻。他进去禀报一声,复又折返:“公子请吧。”
  这画舫单从外边看已是极尽富贵,哪想到里面更是别有洞天,就是连皇宫也比不得这里更奢侈,目及之处青纱鸾帐,金器银饰,又有世所罕见的各类珍宝,价值千金。
  许是等的太久,林咸喝的有些多,已稍有醉意。林咸起身迎过来,步伐虚浮。他看着眼前年纪小他一轮的谢司
  白,不觉生了几分轻视,端着长辈架子道:“久闻国师大名,今日才算是好好相识。国师年纪轻轻已是荣登宝座,果真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林咸面皮白净,隐约可见年轻时姿貌俊秀,如今年岁大了,身量发福,又常日浸.淫酒色,已是见得眼下发黑,油头粉面,多是世故之态,仅是望着就让人心生反感。他现在这样说,话是恭维的意思,神态却满是居高临下的傲然。到底谢司白空担着国师一任,并无品阶,况他尚且年少,不比他师父谢赞那样老谋深算,朝堂之上结交无数。林咸虽是主动牵线搭桥的那一个,实则打心里并不多看得上他。
  谢司白不动声色,既不应承,也不反驳,只开门见山道:“大人费心请我来,所为何事?”
  林咸见他这样没趣,略略敛了敛袖子,也不急着步入正题,反是调笑着说起闲话:“小公子莫要着急,大好的时光,有什么事慢慢说不得。”说着他稍一顿,才笑吟吟道,“小公子可有结亲?”
  谢司白答得简短:“不曾。”
  林咸笑意更深,侃侃道:“横竖我朝不同先时迂腐,道士娶亲生子也不是尤为人伦的事。小公子相貌俱佳,又是盛年,可不要白白辜负了时日,不如我替你做个人情……”
  不及话说完,谢司白直接打断他,语气淡漠:“大人今日找我来是为了说这一样事?”
  林咸哈哈大笑,心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预见。这位小国师年轻气盛,看来也没多大本事,不是个能成事的。
  思及此,林咸对他更是慢待了几分。他笑着,老成道:“你还年轻,尚不得体会这人世的乐趣。要我说正经事要谈,旁的事也可以好好聊一聊。”
  谢司白不语,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林咸随手取来一白玉质地的兽面纹觥,仰头喝下,方是更醉了。他把着那盏,懒散地说道:“这间屋子的一分一厘皆是我亲手所置,世所罕见,单拿一样出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好比这一件。”他盯着道,“这是前朝得来的,大有讲头,世上不过只有一对,陛下就赏了我一盏。”
  他说这话时无不自得。从前至今来过这里的人还没有一个不曾是看呆了赞不绝口的
  ,林咸也是向来引以为傲。坊间常有传闻,天下富贵,林家占尽十之五六,这一隅足见所言非虚。
  而林咸如今和谢司白说这些,倒并非空是炫耀,不过是先借此给他吃足了下马威,再谈起正事来也方便压他几头。
  林咸说罢,得意洋洋的,语气比先前还要拔高几分。他觑着眼看向谢司白,似笑非笑:“小公子觉得,这世间还有哪个地方能比得上我这一亩三分地的?”
  他是做了好一出戏,面上说的是当下之境,实则暗指林家在永平帝心中的地位,直是将谢司白置于下风。谢司白却是全然不为所动。他淡然道:“林大人应该有所耳闻,数年前颍州中山王一案是经由我手查办的。”
  林咸一怔,不明白他忽然提起这茬是什么用意。
  谢司白神色平静,眸中不起波澜:“当年那位中山王也曾问过我同样的话。”
  林咸:“……”
  谢司白不咸不淡道:“林大人还想再聊一聊旁的吗?”
  林咸登时酒醒了大半。他心思转了几道,微眯着眼打量谢司白,但见他眸中清寂,风轻云淡之态,全无起伏。林咸这才后知后觉眼前这人是个狠角色,不同于以往那些轻浮可欺的腌臜货。他不再与他没轻没重地调侃打趣,只干笑一声:“谢公子说笑了。”
  里间侯着的几位貌美无双的姬妾各个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她们觉察到气氛的不对劲,也不敢笑着打闹,当即是噤了声,立于两侧。
  林咸不敢再小看谢司白。他比了个请的动作,笑问:“国师大人才是回京,舟车劳顿,定当要犒劳犒劳。若是国师看上哪个,只管带了去,我保准叫你好好松散松散连日赶路的筋骨。”
  这一整座青鸾居都算是林咸豢养的外家子,各个费心劳力地调教过,先下他开口说要送人,可见对谢司白的看重。
  “不必。”谢司白想也没想就拒绝。他是自打进了这美人乡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过的,连坐怀不乱都算不上,是完全不感兴趣。
  林咸又吃了个闭门羹。他按下话茬,也不恼什么,只道:“既如此你们都出去吧。”这一次指的是身边这群美姬。
  美人们裹着香风鱼贯而出,等只剩下他们,林咸慢悠悠地
  替着谢司白斟满一盏:“谢公子莫要怪罪,我原也不是个轻浮之人,你也知道在其位谋其职,说来可笑,我这样的位置坐久了,见谁也要存几分疑虑打量打量才算罢,若是平白与无能之辈交了心,来日受牵连的就是我了。”
  林咸是有一样好处,他并不自恃身份就处处高人一等,破懂礼贤下士的门道,又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满朝文武位高权重些的,大半同他交好。
  谢司白却懒得听他打官腔。他道:“林大人有话直说吧。”
  林咸这时倒不拿捏了,爽利很多:“岭南一案,小公子可有什么眉目?”
  闻言谢司白大致明了林咸此次的目的。他不紧不慢:“林大人指的是什么?”
  “里面有个人。”林咸也不掩饰了,直截了当,“我想请小公子替我摘出来。”
  他说这话客气得很。谢司白不语,垂眸盯着手上的杯盏。林咸拿不定他的心思,笑道:“小公子不必为难,这件事能说成自然是好的,说不成也算是机缘,能结交你这样一位朋友也是极好的。只是……”他话说到一半,意味深长看着谢司白。
  谢司白不以为意:“大人但讲无妨。”
  “这话说来是我僭越了。”林咸道,“不过青云轩说到底,也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地方。陛下如今器重青云轩,自是好的,可万一有一天陛下不想器重了……”
  话一转,林咸笑着看向谢司白:“青云轩有何立足之地?”
  不得不说林咸还是有些本事的,三言两语直击要害。
  谢司白仍是微垂着眸子,颇有几分漫不经心:“以大人之见该如何是好?”
  林咸只等着他这一句:“好说。若是小公子肯替我做成这笔交易,来年真有什么变故,我自是会力保青云轩。小公子是个聪明人,定然清楚我这个提议的利害紧要。”
  他没有明说,事实上就是要青云轩站在林家这一边。岭南之事都不过是遮丑的幌子而已。
  谢司白早已想见。这些年来前朝后宫虽是风平浪静,并没有起什么大乱子,但随着皇子们年岁愈长,各方势力早已是未雨绸缪。林家是为了后宫的静妃做考量。
  只是唯有一件事想不通——林家为何这样着急,甚
  至是慌不择路找上了素来不相熟的青云轩做盟友。
  谢司白不觉想起定安先前说过的话。
  林家内部只怕真的有什么大的异变,当家人才如此急切。
  谢司白久不回答,林咸面上维持着笑意,手指却轻点着面前的紫檀木雕虬纹案几,可见他内里并不如表面沉得住气。
  林咸问:“小公子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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