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司白心下好一番考量。他听得林咸这样问,才是抬眼,眼眸深处早恢复一片清明。
“好。”他道。
作者有话要说:定安怼人的功夫大概是跟她先生学的吧
第42章 、42
定安被送回去的时候熙宁快是要急坏了, 见她这副样子, 更是心一惊,忙是托着她的手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殿下方才走散了没留神, 摔了一跤, 已是处理过,不成大碍。”还不等定安开口, 一旁的秋韵先代之答道。
熙宁这才注意到定安身边还有一人:“这位是……”
秋韵报上自己的名号,遮掩过其中的隐情。他是常跟在谢司白身边的人,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也不劳着定安再做解释。
熙宁听是青云轩,不疑有他,只是替着定安道了谢。熙宁扶着定安上了马车, 让人打了灯来,照亮着看了看, 看包扎得严重, 道:“怎么摔得这样重?”
定安不便细讲, 方是道:“这黑灯瞎火, 看不见可不就摔得惨了。”
熙宁忧心忡忡, 毕竟是她带了定安出来,在邵太后面前保证得好好的, 却不想还是惹出了乱子。
定安不欲她为难, 回去的路上特意叮嘱:“这件事姐姐就只咬着我不小心就是,莫要提旁的,省的皇祖母担心。”
她们商量好了说头, 等着回到大觉寺,如此这般说了一番。邵太后倒没疑心到别的上面,只道定安走路不小心,心疼了好一阵,好说歹说的,叫她们识规矩些。因这时入了夜,定安又受了伤,邵太后体谅她,便是做主留宿寺中一夜,不必多说。
及至第二天早上,绿芜伺候着定安敷了药。寺里的小沙弥端来早膳,一律是清淡不大入味的。定安吃过几口搁下,对身边小宫女道:“去前头问问,看什么时候动身?”
那人去了,不多时回来,只答:“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太后娘娘那里有事绊住了脚,传话的人说,须得耽误到下午去。”
定安奇道:“什么事?”
“寺里来了人,不知是哪家的,太后正留着说话。”小宫女说完一顿,又是道,“太后娘娘特意叮嘱说殿下腿上有伤,不必过去问安了,好生歇着就是。”
定安不以为意,太后体恤她她就受着,心安理得。
长日里无事可做,定安就让人寻了笔墨来抄经。她跟在邵太后身边做惯了这种事,不觉得乏累,反而是清静下来。这一抄一直抄
到下午,定安停了手,抬头打量了雕花长窗外的日头:“怎么还没人来禀信,莫不是她们先回去了吧。”
绿芜打发了人再去前遭细细看一看。来人回话说:“前面来了好几家的夫人,正巧是上山进香,太后娘娘还同她们闲话着,只怕今日也不能回去了。”
定安疑惑,拆解不透其中的缘故。倒是绿芜私下道:“只怕娘娘是在替着十三帝姬打算。”
定安一怔:“此话怎讲?”
“十三帝姬的婚事可不是一直拖着吗?”绿芜道,“殿下们平日出宫的机会又不多,能见外人还得等两月后的千秋宴,如今有几家的正好在寺里,太后娘娘定然要替着皇后娘娘先相看一番。”
定安听着在理,笑说:“皇姐可要烦死了,好不容易躲到这清静地,还是没能躲过去。”
“殿下别高兴得太早,等及了笄,您倒也该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了。”绿芜随口说了句。
定安神色一时静浅下来,她摸了摸凹凸不平的纸张:“我吗?我是不大考量的,横竖还有几年呢。”
“几年过得快着呢。”绿芜道,“您看一晃眼这么些年不也是过来了吗?”
定安不说话了,好像心思全放在了案上的纸笺上。绿芜没趣,不再提下去。
邵太后果真是打着这样的目的。中元刚过,来寺里还原进香的世家夫人不少,如若真能寻得个有善缘的倒是造化了。邵太后携着定安熙宁两个在寺中小住。熙宁每日都跟在邵太后身边,同她吃斋念佛听经讲席,间或陪着见一见生人。熙宁生得貌美,性子又大方,身份更是头一份的贵重,早有意尚贤的世家也打好算盘,不管诚不诚心礼佛的,都巴巴等着在寺中偶遇。
相比之下定安的日子就过得舒坦多了。没有宫里层出不穷的勾心斗角,邵太后又顾着熙宁没空管她,她在自己的小院里没了规矩,连晨昏定省都不必惦记。至于她腿上的伤看着虽惨,实则多是皮外伤,很快消了肿,走路自如。
这一日她懒在院子里读书,迎头有一天蓝色的纸鸢悠悠荡下来,挂在桐树枝头。
定安看着得趣,问说:“都是什么时节了,天也不算凉快,怎么还有人放风筝玩。”
“许是院
子里哪位女客的吧。”绿芜猜道,“都是打了幌子来的,没几个像殿下这样沉得住心,只能私下偷偷顽一顽。”
定安觉得好笑,她让人将纸鸢取下,捧着端看了看,忽然想起有一年她的风筝也是断了线坠下来,坠到了先生练剑的林子里。
定安稍稍失神,绿芜看她神色,道:“殿下?”
定安笑了笑,将纸鸢递给身边的人:“问问是哪家姑娘的,送回去吧。”
那人领命。定安将书卷丢开,懒懒伸了个腰,也是站起来:“我们也出去转转罢,有两日没怎么动过了。”
绿芜迟疑:“可是殿下的伤……”
“不打紧。”
定安进去换了件单薄的水蓝折枝花卉纹小衫,就带着绿芜一人到寺里散步。
她是时常到这处的来的,四周熟悉得很。她漫无目的地逛了会儿,正想着抄小道去后寺里听经,结果刚一进林子,就迎面遇上匆匆而来的熙宁。
定安愣了下,没想到会碰到熙宁:“十三姐姐?”
熙宁原是低着头走路,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她才是抬眼望去。见是定安,熙宁微怔,眼中有一丝慌乱转瞬即逝,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她关切道:“你怎么来了?伤可是大好了?”
“不碍着走路。”定安心下存了疑,笑着打量熙宁,却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她看熙宁一个人,问道,“姐姐怎么也不带个人出来。”
熙宁笑了笑,含混其词:“皇祖母让我去她院里拿一方宝帖,我就没让人跟着来。”
定安看她稍有些心不在焉,心知有隐情,就没再继续问下去。熙宁同她道别后,仍是脚步匆忙地离开。定安站在原地,一直等她身影消失,方才收回视线。
她看了眼幽不见底的林子里:“我怎么觉得皇姐有点奇怪。”
绿芜点点头,也是这样的感觉。
不过这多少也不关她的事,定安敛了心思,没再探究。
及至从后寺出来,已是傍晚,定安回到院子里,绿芜替她更衣,外头陆续布膳。先前的小宫女进来回禀道:“殿下,先前纸鸢还回去了。”
定安将耳上的一对白玉珠子卸下来:“还给谁了?”
“林家的二姑娘,就住在咱们院子后头。”
定安听了一时
没反应过来:“哪个林家?”
“还能哪个林家。”绿芜笑她,“整个京城也不过他们一家罢了。”
林家自来与邵家不对盘,再怎么想,林家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进寺来。
定安蹙了下眉:“倒是巧了。”
*
另一边谢司白在外头忙了有几日,等回到青云轩,才得知定安临时留在大觉寺小住的事。
“她的伤怎么样了?”谢司白问。
秋韵一直派人暗中看着,闻言答道:“殿下的伤已是无碍,不日便得痊愈了。”
谢司白点了点头,随手取来一锦匣。那是临去岭南前他答应给她带回来的,却一直没空给她。
谢司白打开匣子,-想起上次走时定安生气的样子,心头稍稍略过一丝烦躁。他复又将锦匣合起,秋韵这时想起一样事,禀道:“公子,这是那日在画舫前头捡到的,应是帝姬的东西。”说着他将那玩意儿取过来,是个红面獠牙的面具。
谢司白微蹙一下眉,把在手中:“这是什么?”
“灯会上头卖的玩意儿,有辟邪一说。”
谢司白看着,不觉想到小姑娘戴这面具吓人的模样,有点好笑。
他随手将面具搁下:“你这几日抽空给她送去就是了。”
秋韵正要应是,谢司白动作一顿,变了主意:“罢了,横竖这几天也不大忙,我亲自去一趟吧。”
秋韵笑起来:“公子还是放不下帝姬。”
谢司白风轻云淡:“有什么放不下的。”
秋韵道:“上次走的时候帝姬到底生的哪门子气,我现在也是不知。”
谢司白都懒得看他:“那便不知罢。”
秋韵又笑了:“公子呢?公子如何知道,恐怕也是云里雾里的。”
谢司白这时才肯抬眼,看着他,语气淡漠:“你想说什么,直言就是。”
“我可什么都不敢说。”秋韵故意道,“不过帝姬一日日大了,先生就没有别的考量?”
“什么考量?”
“小殿下总归是要嫁人的。”秋韵提点了这一句。
谢司白微微皱眉,看着秋韵的眸中稍有些晦暗不明。
秋韵笑吟吟道:“公子是在怪我多言?”
谢司白转开视线,重又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却是回答他头一句的问题:“若是真有那样一天,我会亲自将她送出去。”
秋韵稍有点失望。
“这样的话不必再提。”谢司白垂眸,声音微冷,“你原不是个多话的人。”
秋韵笑:“我是为了公子考量。”
谢司白没再说话,秋韵知道自己算是触了底线,交代完一些琐事后,方是退下去。
第43章 、43
白日里还热着, 晚上倒是起了风, 再加上大觉寺依山而建,定安在山上的凉亭里没待多久就觉得通体发凉。可她还不想回去就寝, 只让绿芜去替自己取件衣裳来, 自己仍留在这里。
绿芜应声去了,但过了半晌仍是不见踪迹。定安站起身来, 正打算下去看看,忽然听到些声响——是有人上山来。
定安只道是绿芜,唤了她一声:“绿芜?”
然而无人应答。定安走上前一步, 那人先是露了面。斗檐下的风灯影影绰绰,照在那人身上,仿似落了一身的清辉, 彼此相应着,陡生遗世独立之态。
“先生!”定安惊喜, 刚要迎上去, 忽的想见上次的不欢而散, 硬生生止了脚步, 连笑容也是矜持下来, “先生怎么来这儿?”
谢司白没有回答,只将手上的一件绣兰纹白披风递给她, 定安接时, 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皱眉道:“怎么这样冷?”
“不打紧。”定安说罢,又看了眼他身后, “绿芜呢?”
“我让她在外面等着。”
定安似笑非笑,看向谢司白,阴阳怪气道:“到底还是先生的人,先生说话自是比我更管用些。”
谢司白清楚她在他面前自来一副小孩子心性,如今是拿捏着这些小事寻他不痛快。他倒也不恼,只将一样东西拿出来,不咸不淡问:“这可是你的?”
谢司白手上拎着个红头鬼的面具。定安见之啊了一声,方是接过来:“这不是我那日戴着的,怎么到了先生那里去?”
谢司白垂眸看她,眸中隐有着笑意:“你落下的,谁知道呢。”
定安早忘了还有这样一件东西。她失之复得,有几分喜悦,背着身替自己戴上后,才是转过来,指着自己的脸问她先生:“怎么样,怕不怕?”
谢司白神色未见半分波动,反是饶有兴致地盯着看。定安不觉无趣,方道:“这是我选了很久才挑到的一样,不觉得吓人吗?”
谢司白不由失笑:“怎么喜欢这些东西。”
“恶鬼见多了,自己也戴一个才安心。”定安摘下来,拿在手里端详着看了看。蓦地她心思一转,抬眼望着谢司白,将面具推给他,笑吟吟道,“不如先
生戴着让我瞧一瞧,看好不好看?”
谢司白没接,定安愈加笑起,眸中闪着狡黠:“先生莫不是怕了吧?”
她故意这样挤兑他,眼见着还为着那日的事闹气,不过不明说罢了。其实她所思所想谢司白如何能一点都猜不到,但就像他同秋韵说的,真有那一日,千般万般,他也会亲自将她送走。于情他们有师徒的身份束着,于理他们在光天化日下从不可能有所交集。更何况他自活下来的那天起身上就不仅仅担着自己这一条命,哪怕是一辈孤独终老也不在意。
但是定安不一样。
打最初认下她做弟子的时候,他确实抱着利用她的心思,如今一切都变了。能不能助他一臂之力无所谓,能不能报仇雪恨无所谓,这一场是有来无回的战役,从来不是动动嘴皮就能得偿所愿的。这么多年的苦心筹谋,也并没有十成的把握,活不活着回来都不是定数。他是做好了打算,一步也不能回头。可是他早已不愿定安同他一样以身涉险,为这胜负未定的局徒劳辗转,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也是谢司白近年来有意将定安摘出去的原因,他让她等,哪怕等不到海晏河清的一日,至少也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定安对这些也不是完全不曾察觉。她那样聪明的一个人,正是因为自知,所以才早早无望。
谢司白静静看着眼前的定安。小姑娘眉眼弯弯,望向他时的目光带了些挑衅,只道他不愿意戴。这样的意气风发,是少见的,却也极为好看。
谢司白不着痕迹地敛起神色,重又一派的风轻云淡。他什么都没说,直接伸手从定安手中抽出那面具,给自己戴上后,方才抬眼看她:“怎么样,好看吗?”
那獠牙的鬼面放在谢司白身上很是违和。定安看着笑起来,笑着笑着却莫名有点难过。她止了笑,一本正经道:“不好看,这面具配不上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