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婿’的环节也太恐怖了。”
“我突然就不想成婚了。”
“这才第一次,等回门的时候,还要被打一次。”
“你说她们仗打郎君为戏乐,当真开心?”
“我看她们打的很欢快……”
“我们是不是应该救救沛笙?”
傧相们互相看了一眼,走进门,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送,主要以抹黑王易徽为主,骂他娶了苻令珠,何德何能。
小娘子气顺了,打的爽了,扔掉了竹杖,微微喘着粗气。
李信言等傧相已经冲了上去,先看了看王易徽的脸有没有受伤,一点红印都没有,可见她们还是有分寸。
又将他的衣袖往上撸了撸,有那吸气声传来。
狠,太狠了。
全是红痕啊,真是半点不留情啊。
李信言都想帮王易徽吹吹,“疼吗?”
王易徽将袖子放下,淡然答道:“无碍。”
狠,还是你王易徽狠。
静候在屋内的苻令珠,时时听着婢女给自己递消息。
“已经到门口了”、“被拦在了大门外”、“进门了”、“开始下婿了”。
苻令珠眼睛刷地亮了,恨不得从床上起来,亲自前去。
“打起来了?”
“正打着呢。”
“好!”她一掌拍在床上,涂着丹蔻的手指刮着被褥,“狠狠打!”
婢女不解其意,“三娘子?”
苻令珠挑着眉,“无事,无事,我开心他能为了我挨打,快再去帮我看看,到哪了。”
王老狗,打不死你。
她可是提前忽悠了,要下重手,不要怕,打的越疼,他们日子越好过。
回门那天,小娘子们不来,家里人肯定不会下重手,得着机会,当然要好好利用。
哈哈哈,王老狗,你也有今天!
她嘴里哼着小曲,可见是真开心,透过窗棱发现阿娘来了,赶紧住嘴,望着铜镜,摆出一脸羞涩的模样来。
“明珠,沛笙快要到了,可准备好了。”
“一切都好,阿娘。”
婢女依旧尽职尽责的传信。
而王易徽被打过之后,带着傧相们,就往她的闺房中来。
每过一道门,便要吟诗一首,吟出的诗,被人记着,送到了苻令珠手上。
不久,她的手上,中门咏、院中诗、唐基诗、堂门咏、逢锁诗,全有了,那最后一首,便是催妆诗了。
苏若儿比她还要紧张,让婢女将这些诗放到小盒中。
“快,再给明珠收拾一下,明珠,你准备下床,”又扭头温言叮嘱苻质的孙子孙女,“孩子们,词都念熟了吗?马上就要到你们了。”
门外,王易徽破了锁住闺房的院门,已经孤身走进,郎朗诗声响起,一首作罢,门开,婢女将催妆诗交给苻令珠,被一起放进盒中。
要“除座幛”的孩子们站在门口,脆生生开口,“锦幛重重……”
伴随着童音,苻令珠穿起崭新的花形履,走到窗前,透过窗棱向外看去。
王易徽头带黑缨冠,青色袍子穿在他身上衬得他身姿挺拔,皮肤白皙,不似在战场杀敌的铁血汉子,反像是以书为生的俊俏郎君。
黑色腰封扣在红色下裳上,将劲瘦有力的腰勾勒出来。
不得不说,王老狗这张脸,是长的真好。
恩……她目光落在那微微露出的白纱里衣上,若隐若现的锁骨让人忍不住就多加注意。
身材也好。
窗外对视线十分敏感的王易徽,准确捕捉到了苻令珠的目光,回望过去。
两人顿时对视。
啧。
苻令珠心想:自己是不是有毛病,对着王老狗起邪念。
不过话也说回来,王老狗浅褐色的眸子要是不带温度的盯人,准能将人盯的腿软,现下却无半分杀伤力。
她还没想明白,为何会有这种变化,早已趁着王易徽破门念诗的功夫,赶回来的纪四娘,和苻汝真一起将手里的雏鹰放飞。
雏鹰展翅向天空盘旋,鹰呖声盘旋在苻家上空,几次之后,它一头扎向更高更远的蓝天中。
“鹏程万里”喻意极好。
待在屋中的苻令珠吃了一惊,她竟不知道,父亲还真给她寻了只鹰,平常人家这个步骤,因抓不到鹰,都是拿彩绸代替的,她明明还见过婢女拿出过彩绸。
谁料今日迎亲时,真的有鹰放飞。
父母的拳拳爱意,真的是让她忍不住涩上心头。
苻铎早就在院中等候,见王易徽果真没有自己被打的不快,眼中透着对窗后苻令珠的温柔,就像他时常望向夫人一般,终还是觉得自己给明珠挑了门好婚事。
沛笙,靠得住。
许是受气氛影响,苻令珠扶着阿娘走出房门,只一眼看见苻铎,就觉泪花翻涌。
离家的最后一步,听父亲训诫,辞别苻家家庙和父母亲长。
一行人跟着来到苻家的宗庙前。
苻铎伸出手,想像小时候一般拍拍她的头,却又无奈长叹一声,“我的明珠,终还是长大了。”
“父亲。”她突的就哽住了。
哪知她这一哽,又要哭的模样,彻底将苻铎的不舍勾了起来,从小宠爱的女儿,即将离家远去,纵使知道她未来的夫君是个极好的人,却也有种心被剜了的感觉。
“明珠啊,”苻铎卡顿片刻后,他打从早上就绷着个脸,就怕自己哭出来丢人,终还是没能忍住,“我的明珠啊,呜呜。”
“我的乖女儿。”一边哭,他还得一边训斥以全礼数,那些话,可是他绞尽脑汁想了好几宿才想出来的,可是全忘了。
“为父至今还记得你第一声叫的就是‘父亲’,你从那么小点长到现今亭亭玉立的样子,为父,为父,”他擦擦眼泪,“为父真的特别高兴。”
“可不能忘了还在苻家的老父亲啊!”
苻令珠不想让自己掉眼泪,正想让阿娘劝劝父亲,她不过是出嫁,又不是不会来了,哪知这一扭头,她阿娘已是满脸泪了。
这可让她慌了神,她何时见过稳重温柔的母亲落泪,及时当年得知父亲斩首,流放之路时,她的母亲都没有掉一滴泪。
此时,母亲默默流泪,父亲嚎啕大哭,她眸中湿润,眼眶都快要盛不住泪水。
“那要不,我不嫁了?”
反正嫁给王老狗大半原因,不就是父母希望她嫁。
可,他们这般舍不得自己……
那她还嫁什么,想收拾王老狗,多的是机会。
后面的王易徽听到此话,眼眸一暗,瞬间变得锋利。
苻铎泪眼婆娑的,“那,怎么能行。”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直摆手。
“大喜的日子,你说什么胡话,”苏若儿擦擦自己的眼角,“阿娘和你父亲,这是为你高兴,可不敢再说这样的话,你,你这孩子。”
虽然嘴上骂着她胡言,但做父母的,听见孩子说不嫁人了,留在家中陪自己的慰藉,抵过了即将分别的苦。
苻令珠听话地跪下给父母嗑了三个头。
一谢父母教养之恩。
二谢父母从没有放弃过她。
三谢父母始终保护她。
又去宗庙辞别祖先,父亲满心离别之愁,训斥的话说不出了,苻令珠只能听代劳的祖父训导,这才提起裙摆向外走去。
一只干净的手停在她的面前,苻令珠抬眼看着王易徽,终还是将手放进了他的手心。
比她的体温还要高的手缓缓合上,将其攥在手心,一步一步朝苻家大门走去。
马车已经停在门口,喜庆的唢呐声直冲云霄。
她的心就随着这声音,一跳一跳,徒然升起紧张,下意识手中就用上力气。
“莫怕。”王易徽低头耳语,牵着她来到马车前,让身边的婢女先一步拿铜镜照马车,而后他接过纱,轻轻盖在她的头上,遮住那让他惊艳的娇容。
苻令珠被他送上马车之时,回头向身后望去,隔着轻纱,眼睛眨也未眨地盯着站在门口的父母。
苏若儿冲她挥手,示意她上车,苻铎就像个小孩子一般抽抽噎噎还没停下。
身后的苻府高高悬挂,她心一狠,踩着小凳进了马车。
她永远是苻家的女郎。
马车外,王易徽上马,绕着马车转了三圈,而后向岳母岳父拱手,缰绳一动,苏若儿特意给女儿培养的婢女们护在马车周围,苻家的小厮早就抬着嫁妆加入了迎亲队伍。
举着红烛的人,率先出发,迎到了新娘子的队伍,折返回王府。
坐进马车中的那一刻,苻令珠头脑一片空白,不知不觉就睫毛沾湿,泪珠滴落在手背上,灼热滚烫。
她低头,透过缝隙看见手背上泪水,抽出汗巾,轻轻擦拭干净,而后将其按在脸蛋上吸收泪珠。
“不能哭,有什么好哭的,以后还回来呢,妆可不能花。”
“要是被王老狗比下去,我不做女的了。”
嘀嘀咕咕了半晌,心态终于平复下来。
回王府的路线,同刚才接亲的路线一样,都要绕个圈子。
马车里垫着厚厚的垫子,她倒是没有感觉到过多的颠簸,突的,一声马儿的嘶鸣,她身下马车也停了下来。
到王府了,这么快?
还不等她询问马车外的婢女,马蹄哒哒声音响起,王易徽弯腰同她隔帘说话:“是障车族。”
苻令珠一听惊了,赶紧手放在帘子上,就差伸出去抓人了,又想到王老狗现在是骑在马上,伸出手弄不好要抓到他的腿,赶紧说:“我家没安排障车族!”
障车族,是新人成婚时,女方特意派人马拦在路中间,阻拦车队前进的一帮人。
他们会一句接一句说着吉祥话,想让他们将路让开,不送点礼品、铜板怎么行。
在大堰,男方想要娶上妻子,可谓难上加难,不难婚后又如何会珍惜。
有障车族来,也算是个喜事,可关键是,她们家没有安排障车族的。
这该不会有人特意冒充她的娘家人,来向王老狗要钱的吧!
她这马上就要嫁给王老狗了,王老狗的钱都是她的!
谁这么不开眼。
她这厢人在马车中,什么都看不见,那厢王易徽已经在马车外说道:“许是想给你个惊喜,明珠,你听。”
“今有女清君,自钟鼎之家,嫁王氏沛笙,愿比翼双飞,鹏运千里天!两家好合,千载之辉……”
这声音洪亮,有男又有女,混在一起,猛地一听,竟是分辨不出都有谁来。
可她已经猜到是何人了,能让王易徽说给她惊喜的,肯定是天丙班那些人,她就说,刚才好似没有在迎亲队伍里看见小郎君们,原是都等在这里了。
小娘子们是抄了近道不成?不然怎么能赶过来将马车拦下。
马车外,美好的祝词一句接一句,平常背起书来,都叽叽歪歪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却一个磕巴都没有,也不知道在家背了多久。
这些祝词,是他们天丙班的人集体写的,有的人抓耳挠腮也只编出来一句,便让那有能耐的多写两句,整篇祝词都是他们对苻令珠和王易徽日后生活的美好祝愿。
他们已经从“颠鸾倒凤”祝到了“生儿育女”,就连未来生几个儿子女儿,都帮他们提前祝福出来了。
苻令珠嘴里嘟囔着:“真是的,婚还没成,哪里来的孩子。”
又听他们道:“五女牙牙学语,自会绣画。”
不禁骂道:“竟是让我生五个孩子不成?这些人。”
马车壁的帘子塞了只手,她一把将王易徽手里的汗巾薅下来,赶忙按在自己下眼睑处,很快那和皮肤相接触的地方就被泪染湿了。
外面的祝词已经接近尾声,在那祝词里,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女儿嫁的圆满,儿子功成名就。
天丙班的小郎君、小娘子,一边说,一边向前走着,“惟愿清君与沛笙,会事安存!”
在王易徽身后的天甲班郎君们被这一手,秀的措手不及。
输了输了,枉他们今日特意早起去王家帮忙,哪有人家的祝词来的振奋人心。
奸诈!
在他们的祝词里,王易徽是次于苻令珠的,但王易徽没有一点不愿意,反而常年淡漠的脸上展露了笑容。
对他们道:“沛笙在此替明珠,多谢诸位,祝词,我们收下了。”
“请诸位放心,沛笙与明珠日后定能幸福美满。”
“来人。”
王家的小厮从早就准备好的提篮中拿出一份份糕点,每份糕点上还串着六枚铜钱,然后发给了丙班的小郎君和小娘子。
铜钱就是个甜头,取个吉利的数字,重点是那糕点,可是他专门为他们订做的。
至于他为何会提前准备?自然是苻汝真通风报信。
苻汝真站在人群中,就当自己不知情,总不能真看着自家姊夫手忙脚乱,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婚,她更希望,一点差错都没有。
而苻令珠坐在马车中,那被感动到不行,止都止不住的泪意,在听到了丙班那群好吃的,扬着声说“这是锦春阁的糕点”时,荡然无存。
她知道锦春阁的糕点每日都是限量出售,得早起排队才能买上,被你们评为长安城最好吃的糕点,但你们也太好收买了些。
真是。
傻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马车又动了起来,她知道,那些可爱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就在她的马车周围,当下笑弯了眼,离家的愁绪,也被他们冲淡了。
摸索着从马车中找出铜镜,她都有心情照照自己的妆容,很好,除了眼睛有点微微红肿,妆没有一点问题。
等他们到了王家,正是一天黄昏最好时。
远处那红霞般的火烧云映了半边天,王易徽将她轻轻搀扶下来,扶着她一路走进王家,也不知两人谁的手出了汗,黏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