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已将王家坐满,有天甲班的郎君们帮忙,谁和谁一派,谁官阶高该坐何位置,安排的明明白白。
吉时到!
赞者正要告天,忽听门外有人至,宾客们立刻骚动起来。
却是陛下在今日王易徽大婚时,送上了贺礼。
他人虽不能亲自到来,但对王易徽的喜爱,一如既往,看的一众宾客眼热。
送的是什么重要吗?不重要。
重要的是送礼的人是谁,是大堰的陛下!
送礼的公公将礼呈上,对着两人说了好一通吉祥话,然后赶在吉时中,让赞者继续,他本人就立在一旁,代表陛下参加。
两人在赞者的告天声中行礼。
“今夜吉辰,王氏儿与苻氏女结亲……修为同好,天地为证。自此,夫妻一体,福寿绵长。”
礼成。
在祝福中,苻令珠被送到了新房坐下,王易徽还要答谢宾客。
窗外阳光洒下的金辉越来越稀薄,黑夜悄然冒出头时,沾染一身酒气的王易徽回了屋。
屋内灯烛荧煌,苻令珠正等着他,他能感受到小娘子隔着轻纱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极具攻击性。
他上前一步,看了她半晌,而后开始念诗了。
放勾垂帘的下帘诗、去帽诗、除花诗……
苻令珠真想堵住他的嘴,真心觉得今日听他念诗,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能不能先把她头上的轻纱给整下去,戴一头首饰,她现在觉得脖子都要被压矮了。
在她白眼都快翻到天上时,他念到了摘纱诗,轻纱被他从小轻轻掀起,娇美的人儿有些吃惊,眼睛都圆了一圈,仿佛刚才的攻击性是他的幻觉。
有美人兮,光彩夺目。
他眼神幽暗,只觉得不管她因何改变主意嫁给自己,都不能轻易放过她,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了。
倏而,轻笑:“明珠,夫人?”
苻令珠只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叫法,她有点受不了。
见她眼睛更圆了些,王易徽伸出手,苻令珠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而后觉得自己不应躲,硬生生停在那,僵硬着身子任他手指穿梭于发间。
因他倾斜着身子,苻令珠整个人像是被他半抱在怀中,稍稍抬眼,便能看见他性感的喉结,与那和肌肤摩擦的白纱里衣,甚至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泄露春光。
她自己还在胡思乱想,他已经没有扯到她一根头发丝,将其上的首饰全都摘了下来。
随即他站直身子沉思,似是遇到什么难题。
苻令珠:“怎么?”
他伸出手指点在她的额间花钿,粗糙的指腹来回摩擦,“竟不是画上的?”
“是粘上去的,别扣……”
这人的好奇心,一如既往的旺盛。
终于寻到答案,王易徽便不再纠结那枚花钿,深青色的婚服上,修长手指异常显眼,终于念到脱衣诗了。
苻汝真伸手按住已经褪了一半衣裳的手,“夫君,还是我先来服侍你吧?”
王易徽侧着头,眼里有困惑,而后似是故意的回道:“你要给我念诗?”
这倒是也不必……
她单纯不想让他先脱自己衣裳,反正都做好嫁给他的准备,会面对什么事情,她清楚的紧,她又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娘子。
排除任何她不待见王老狗的因素,他这脸,这身材,样样都踩在她的审美点上。
就是想先把他扒干净,这样身上还穿着衣服的自己,会有一种胜利的愉悦感。
然而,他见她不语,脸颊微鼓,将手抽出,眨眼间,深绿色大袖服被褪下,一首脱衣诗,正好念完。
眼见无法阻止,苻令珠一副随你便的模样,取悦了王易徽,“好了,现下所有步骤都已走完。”
“我着人备了热水,知你劳累,但还是要先洗漱一番。”
苻令珠微惊,看来是她想多了,咳,还以为他们两个就要开始,嗯……
有些可惜的流连了一下他还藏在衣领中的锁骨,她微微咬唇,然后起身,将正在她面前的王易徽,逼得倒退一步。
他缓过神,侧着身子给她让道,“浴桶就放在隔间的屏风后面,若是觉得水热,唤我便是,我让你的婢女给你换水。”
可是他的话,苻令珠是全然没有听进去,她脚步不动,反而转过身面向了他,一双手扭在一起,无辜极了。
“夫君不想让我服侍你吗?”
快说你愿意!
我这是牺牲了多少,怎么装出来的这恶心劲。
她似是鼓起十足的勇气,不等他回话,伸手摸到他黑色的腰封。
触手第一感觉,他的腰果然很劲瘦。
眼里全是雀跃,她垂下头,避免他看出来,手指悄悄顺着腰封边缘划了过去,而后转到他身后勾住系带。
王易徽在她的手碰到自己时,就屏住呼吸,好半晌,才呼了出来。
腰封被她解下,她舔舔唇,踮起脚尖将手从他脖颈处探出,他侧了下头,顺从地张开双臂,让她将最外面的衣裳褪去。
白纱里衣终于露了出来。
好东西,当然要留在最后再看,先将他下裳脱了。
她兴致高昂,却被王易徽一把抓住了手腕,他半垂着头直视她,“外袍脱了就代表服侍过我,军中之人没那么多讲究,明珠不必如此,水一会儿凉了,先去洗。”
苻令珠一口气堵在胸口,恨恨拍着水面,她一会儿非得把那件里衣扒了不可!
等她洗完披散着头发出来,只见王易徽黑发滴着水,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一身,白纱里衣变成了白布里衣。
当真是遮得严严实实,一点眼福不给她留。
早知道她就先脱里衣了!
王易徽是在书房拿冷水冲洗的,浑身都冒着寒气,抬眼,额上还顶着花钿小娘子,娇艳动人而不自知。
从黄昏时接亲开始,到如今,夜已深。
该歇息了。
床幔早就被他吟诗时放下,鸭炉熏香中缠缠绵绵的香气,困在幔中醉人。
冷与热交织在一起,于红被下翻涌。
宁静的夜晚,守在房门外的仆人,被要求换了一次热水,就被打发回自己房间,不用再守。
刚刚入髓知味的苻令珠,酸软着身体,终抵不过今日情绪剧烈起伏引来的疲惫感,沉沉睡去。
睡前,她还想着,自己一定要将“贤妻”装好,明天要比王老狗起的早,为他穿衣,见长辈。
有脑子里的这个想法,睡得正熟时,感觉身边之人有了动静,她脑中睡意褪去,倏地清醒,睁开眼睛。
入目,是在黑夜中还燃烧的火烛,散发着的微微光晕,她脑子还晕着,迷迷楞楞要往下爬。
天还没亮,王易徽已下床,看到她猛地坐起,联系到昨日要为自己宽衣解带的场景,立即看穿她的打算。
走回床边,接到差点没跌下的她,语气十分温柔,不似往日冷淡,“还早,才寅时(凌晨四点),你再睡会儿,都说了,我不用你服侍,睡吧。”
得到他说不用服侍这句话,脑子里那点清醒散去,也没力气去管他往自己身上盖被子,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
王易徽弯腰,手指抚过她的脸颊,薄唇轻轻触碰那朵盛开的花钿。
他是得出去泄泄火气,不然迟早克制不住自己。
院中,孤高清冷的月还高挂,王易徽的贴身小厮诧异他的出现,又觉理所应当,熟练为他备好汗巾等物,便退下去厨房烧热水。
这番动作,也将来到新地方宛如惊弓之鸟,苻令珠的贴身婢女听到,她穿好衣服到厨房帮忙,拐着弯的询问王易徽为何这般早起。
“郎君一直都是这般。”
小厮因她是夫人身边的婢女,知无不言,最后反倒让那婢女觉得不好意思,沉默帮他烧水。
王易徽一如既往地打了拳,掐着时辰又去自家的演武场练习。
一直锻炼到五更三点(六点十二分)才停下。
小厮和婢女已经将热水备好,他在书房草草洗漱过后,便坐在桌前开始看书。
等到黑夜褪去,辰时过半(八点),祖母那里也有了动静,他不再犹豫,让婢女叫醒苻令珠。
以她还想服侍他的性子来看,若是第二日迟去了,只怕她要不开心。
睡得香甜的苻令珠,每日早晨将她叫醒都是一个难活,在学舍里,有苻汝真叫她,又惦记周围有其他小娘子,她还是能好脾气的起来的,在家中,那可真是头一歪,想睡到何时就何时。
婢女采荷本就心焦,郎君起了大早,怎的娘子还在睡,本来在郎君起来后,她就想进来叫醒苻令珠,可郎君不让,她一直等到现在。
“夫人,快醒醒,郎君都起来许久了,今日还得去给长辈请安呢。”
苻令珠眼眶里还存着打哈欠留的泪,起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王老狗那边,随即昨晚发生的事情被她想起。
小脸顿时阴沉了下去。
是她没有魅力,才让王老狗叫了一回水,还是前世那些莺莺燕燕骗她,说什么新婚之夜到天亮,红烛燃烧从未停,第二日早起去请安羞红了脸!
第30章 上药
苻令珠察觉到了危机。
难道刚嫁进来就要失宠?
不对, 不能这样想,她又没有打算和王老狗举案齐眉。
就算他宠爱其他小娘子,也不关她的事, 不过这样她就有借口来玩玩传说中的后宅争斗。
想来应该很有意思。
“夫人,今日还贴花钿吗?额上有些红。”
苻令珠将脸凑到铜镜上, 原本贴花钿的地方红了一块。
她无所谓道:“没事,贴。”
王老狗喜欢着呢, 她就不信他今天晚上还能只叫一回水。
不过就是红了一块,又没掉肉、留疤的,有甚贴不了的。
采荷手巧, 当即给她贴了一个金箔打底, 云母镶嵌其中的菱形花钿,又给她挽了一个半翻髻,挑出一支雀口衔珠的步摇插上, 珠链荡至肩窝, 倍增韵致。
红袖女郎装扮齐整, 却没花太多时间,早在嫁来之前,她就把衣裳都挑好了,中规中矩的襦裙, 但披帛暗藏玄机, 光亮将会在金丝银线上流转光彩。
乖巧中透着年轻活力, 又哪也没露,十分适合拜见长辈。
据她观察,想在后宅中过的舒服,第一件事,抱好婆母大腿。
没见她说一不二的大伯母, 在祖母来了后,有多憋屈。
所以啊,在王家,她得抱好王老夫人,王易徽祖母的大腿,至于她那位真正的婆母长安公主,她和王易徽不住在一处,双方又不和,没得白费心机讨好她。
她就把祖母哄好了就成。
当即就去书房寻王易徽,发现他正看吐蕃语的书,眉头一挑,压下惊疑,暗暗记住书名,这才甜甜道:“夫君,我好了。”
王易徽狐狸眼微勾,看见她额间那枚新花钿时,多停留了一瞬,暗道:果真小娘子与郎君不同,一直贴在皮肤上,就不难受?
但他什么都没说,起身朝她伸手,早在迎亲时就牵过,昨晚又做了亲密之事,苻令珠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将手放了进去。
心里愉悦的很。
别以为她没注意到,王老狗可是多看了她贴的花钿一眼。
这些口是心非的男人。
啧。
“家中人口不多。”王易徽拉着她边走边跟她介绍。
王家也是勋贵,王府占地颇大,但一路走来,并无多余景致,不似苻家,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干净、宽敞、粗放是留给苻令珠的第一印象。
“你也知晓,三年前那场战事,我父亲及叔伯、堂兄尽数战死沙场。”
他语气平淡,不似那个得到消息奋不顾身跑去西北收尸的少年郎,仿佛苦痛已被时间埋在了他内心最深处。
“婶婶受不得夫君、孩儿皆亡,精神不太好,整日待在王府徒增伤感,便被祖母做主,让娘家接了回去,至于嫂嫂们,”他语气中饱含着讥诮,“她们还年轻,便直接回家另嫁了。”
苻令珠敏感的察觉到王易徽的不悦,心里为那几个年轻嫂嫂另嫁的反驳之话,在见到路上偶遇的小王康时,没了声音。
一见到王易徽,小王康迈着小短腿奋力从婢女怀中挣扎出去,抱去他的大腿,奶声奶气叫道:“父亲。”
王易徽熟练地将他抱起,一看就是平日里没少做这个动作。
“这是大堂兄的嫡子,兄长战死时,康儿仅六个月大,我王家不至于让几位嫂嫂困在府中,她们还有未来,不应死守,祖母当时已经给她们娘家修书一封,让其过来接人,甚至为她们每个人都准备了银钱。”
他眼眸沉下,“但那信还没到时,她们的娘家人已经先上门闹起来,兴许是觉得王家没人,可以欺负,直接将嫂嫂抢了去,康儿的母亲也在其列,就是她起得头,怂恿其他几位嫂嫂闹着要走,一别三年,没问过康儿一句。”
“我王家不留,留不住之人,想走便走,既然走了,日后就别想再回来。”
苻令珠对好奇打量她的小王康笑了笑。
总觉得背脊发凉,王老狗这番话是在敲打她。
小王康年仅四岁半,虎头虎脑,歪着脖子叫苻令珠娘。
王易徽道:“得叫婶娘。”
“咯……娘?”他费劲卷着舌头,眼里全是疑问,似乎想问,婶娘和娘不都是娘。
苻令珠一下就对这个丧父又像是无母的小王康心软了,道:“他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反正还小。”
王易徽低头看她温柔的眉眼,将小王康放下说了句:“自己走。”
而后极其自然地继续牵起苻令珠的手。
小王康撇撇嘴,不高兴的跟在两人身后磨蹭,发现苻令珠的披帛会发光,高兴地冲上去揪住一角,咯咯笑着。
王老夫人已经在屋内等候,她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裙,满头鹤发,就连眉毛都是淡淡的颜色,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在诉说着,这个丧夫、丧子、又丧孙的女人,命运多舛。
她手里握着一根拐杖,虽年老,却精神奕奕,整个人都散发着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