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令珠是极敬佩这位以女子之身撑起王家的老夫人的。
得罪她的是王老狗,可与王家其余人没甚关系,因此恭恭敬敬跪下磕头改口:“祖母。”
祖母脸上的褶子舒展,威严被她隐藏起来,就像个寻常老人家一般,让王易徽赶紧扶她起来。
“好孩子,这是祖母给你的见面礼。”
苻令珠伸手接过,打开一看便怔愣了。
竟是话本里写的,女主人公嫁进府中,费尽心思,左右逢源讨好,非得和几个弟妹、嫂子进行一番明里暗里的争夺,方才能得到婆母认可,象征掌家之权的木牌。
现如今就这样大大咧咧躺在她手心里。
感觉好像有些不太对。
说好的下毒、使绊子、整治奴仆,一番操作猛如虎才能得到的木牌。
就,就这,就给她了?
“祖母,”她握紧木牌,神色坚定,“多谢祖母对明珠的信任,明珠定不负所托。”
拒绝,不存在的。
客气两句,更不可能有。
任何万一都要杜绝在摇篮中。
祖母指着她,冲王易徽爽朗大笑,竟是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好好,祖母放心,这性子祖母喜欢。”
掌家之权移交后,祖母便招呼着打从苻令珠进屋,就没说过一句话的小娘子过来。
小娘子有些紧张,八九岁的年纪,据祖母说,是王易徽叔父之女,也就是他的堂妹,母亲生她难产去了,本来她父亲还想娶个继室照料她,奈何,她父亲也去了,又是一位没爹没娘的孩子。
让她叫人,她只会瞪着眼睛看苻令珠,一言不发。
苻令珠神色有些恍惚,王老狗的堂妹……
她那时在朝堂刚崭露头角,和王老狗初初对上,本是必输之局,却因他家中堂妹自杀转而赢了。
而后王老狗一连五日未上朝,在家中操办婚事,还差点被御史台给弹劾。
倒也对的上年纪,那位自杀的堂妹,想来便是面前的王陵桐。
她回过神来,尽力让自己表现的和善温柔,提也没提她不开口的事情,反而说道:“我给你们带礼物了,陵桐和康儿回自己院子就能看见,希望你们能喜欢。”
不用被迫说话,王陵桐整个人都轻松的,在她说完后,点了点头,幅度小的若不是她时刻盯着,都发现不了。
祖母神色更加和缓,便是初见的疏离都消散了。
一家人在她这吃了顿饭,她便同王易徽道:“沛笙,挑时间,便领着明珠,去宗庙吧。”
王家宗庙,每一位嫁给王家子弟的媳妇,无不是认了自己夫君常年不在家,寂寞中学会等待,得到王家认可,方才能入。
祖母看人眼光一向毒辣,两位婶婶是先后过了几个月方让进的宗庙,几位嫂子,便是离府那日,都没进过。
可苻令珠嫁进来第二日,与祖母见过一面,便得到了祖母的首肯。
王易徽略有惊意,看着还耐心嘱咐婢女给康儿挑鱼刺的苻令珠,脸上神色柔和起来。
哪知苻令珠已经在心里尖叫了。
她就知道,老人家最好哄,管家权都到了手里,宗庙已经入了,离踹了王老狗还远吗?
没想到,她不仅能在朝堂混得好,混后宅一样可以风生水起。
已经膨胀起来的苻令珠那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面对王家瘸腿管家、独眼奴仆、膀大腰圆厨娘,认个脸就让他们下去了。
没有歧视也没有过多打量,让一众担心新来小夫人会害怕自己的下人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苻令珠哪里知道只见个面,自己就将王家下人们的心俘获了。
她还惦记着昨晚的事呢。
等到了晚间该就寝的时候,王易徽照常让她去隔间洗热水澡,她当即就提出了拒绝。
昨天洗个澡出来,人家可是连衣服都换好了。
她站起身往王易徽的方向走去,“夫君,让明珠来服侍你安寝。”
王易徽看着装三从四德装上瘾的苻令珠,索性站在原地任由她帮忙脱衣。
苻令珠帮他脱衣绕着他转,还觉得气氛过于沉默,主动说话吸引他注意,生怕昨晚事件重演。
然而她帮他褪下上衣,就看见他的后背布满了青黄的淤痕,这淤痕的形状,俨然就是成亲那日下婿时,用竹竿打出来的。
目光再向他胳膊滑去,比之后背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即吓得手里的衣裳都掉在了地上。
王易徽侧头询问:“出了何事?”
昨天只是泛红,晚上烛光昏暗,她压根没有发现,今日突显出淤青,她又哪里能当没看见。
当真是,打得时候有多痛快,现下就有多心虚。
苻令珠义愤填膺:“夫君,你后背全是淤青,明珠给你上药吧?下婿的时候,她们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太过分了!”
这一晚,她兢兢业业给王易徽上药,盖着被子安安稳稳睡到天亮。
作者有话要说: 纪四娘/苻汝真/动手的小娘子:???是谁让我们下狠手的?
“下婿”和“障车族”是我写迎亲时,最喜欢,也是最让我感到意外和感动的两个桥段,这跟以往印象中的迎亲截然不同,希望你们能喜欢。
第31章 送别
一场秋雨一场寒。
长安城门外由牛车和马车共同组成的车队, 停在不远之处,牛儿、马儿尾巴不住甩动,在这场缠绵小雨中, 尽显惬意。
苻令珠和王易徽共撑一把油纸伞,原是苻令珠殷勤地自告奋勇抬高手臂撑伞, 后被王易徽撑了去,手臂一伸, 将其揽腰贴身,谁也浇不到。
后背贴上他的胸膛,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 驱散了这寒意。
为了保证自己送别形象, 她可穿的甚是单薄,如此暖和,靠上去, 就不愿意离开了, 索性踏踏实实窝在他怀中。
雨滴砸到伞面上, 犹如玉石轻响,声音醉耳。
一月之期已到,郎君们要去实习之地为自己的未来拼搏。
他们今日,便是为离开长安去往别州的郎君, 送行来的。
两个班没有一人缺席, 尽数到场, 言语之间,颇为感慨,时间过得太快了些,他们从国子监毕业,还没反应过来, 就要赶赴属于自己的“战场”了。
他们和自己最相熟之人约定万万不可断了联系,而后不约而同的要与王易徽和苻令珠说上两句话。
早在两人婚礼之时,郎君们就已经齐聚一堂,喝了个痛快,有不胜酒力的,到今日头还有些痛。
但不管是天甲班有志不在长安,而是从小处干起的郎君,还是与苻令珠更加相熟的天丙班郎君,无一例外,都要先同王易徽说话。
无他,苻令珠已经嫁为□□。
不过就是称呼上的不同,天甲班的要叫苻令珠嫂子,而天丙班的要叫王易徽姊夫、妹夫。
“姊夫,我们可将清君托付给你了,”天丙班的学子道,“别看清君没有兄弟姊妹,但我们天丙的人都是她的靠山,我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若是留在长安城的郎君、小娘子听闻姊夫对清君不善,那我们便是全力赶回长安城,也得为清君讨个说法!”
纪四娘在一旁应和,“大家且放心,照看清君的事情便交给我,一有风吹草动,我立刻通知大家。”
众人嘻嘻哈哈笑着,还不断给纪四娘出主意,让她将消息传递给谁,能最快让所有人知晓,苻令珠就在这片声音中,好半晌扯出一个笑来,眼里水光流转,妩媚天成。
鼻头发酸之际,她侧过头轻轻将半边脸埋在他的胸膛,只觉他双臂环绕自己,向大家拱手,郑重承诺:“诸位且对沛笙放心,必将清君视为掌上明珠。”
她自是没有见到,往日里冷漠着一张脸,治得天甲班郎君服服帖帖的王易徽,眉眼看向她之际,是如何温柔。
只这缱绻一眼,就让天丙班放下心来,隐隐还有醋意。
每一个即将远行的郎君,都要同两人说话,他们告别之际,其余郎君也没有闲着。
有天丙班时常自卑的郎君,趁此之际向心中喜爱的小娘子表白心意,只道她若愿意,立刻让媒人上门提亲。
大家同窗一场,日日在一起读书,一过便是五年,互相之间早已升出朦胧之感,小娘子当即便同意了。
也有人表白不成,落寞离去,只道日后还是朋友。
临近大考时,天甲班郎君到太学与众人一道学习,李信言已经将太学纪四娘扒拉到怀里自不必说。
不少郎君也撬了天丙班的墙角,论家世、才貌,天甲班更胜丙班郎君一筹。
但天丙班内部,升出情愫者,少之又少。
大家入学时都且年少,一呆便是五年,谁不知道谁得德行,日日相对,没少争吵,看天甲班郎君有意,他们都暗中推了一把。
也就这些个自诩风流倜傥的郎君,还以为自己多厉害,在众多对手中,喜抱美人归。
几次互相针对过后,天甲班郎君和天丙班的郎君,从情敌一跃成为挚友。
有家中给铺路,日后成就可见一斑的天甲班郎君当朋友,对天丙班的人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们又怎能不感激苻令珠。
若不是她在最后关头拉了他们一把,兴许他们还浑浑噩噩混日子。
被家族打压、受言语欺凌、最后娶妻生子,重复生活。
他们甚至没有机会跳出往日圈层,不能脱离家族,去别州重新开始。
可自从大考成绩与实习地点下来后,家中族人一改往日嘴脸,天天奉承不说,就连出行所需打点,都不用他们考虑,全部都准备好了。
领成绩那日,乙班同学的吃惊,至今还记在心头,那种被人夸赞的成就感,是他们从未感受过的。
从大考过后,他们一直没有能说出口,一直在等一个好时机,还欠苻令珠的一句话,终于可以说了。
天丙班的郎君们互相招呼,齐整整站了四排,就如同还在国子监上骑射课的时候,苻令珠都是让他们这样站着,教他们做动作,让他们锻炼身体的,往事如此让人怀念。
“收伞。”
油纸伞都被他们收起,雨丝打在他们身上,他们浑然不觉。
所有人一齐对苻令珠施礼,朗朗声音响彻天地。
“清君,多谢!”
简单的语言才最具力量。
苻令珠未曾料到他们会如此,微张着唇,赶忙说:“你们这是作甚?”
“哎呀,你们要谢清君,怎么不叫上我们,过分了啊!”纪四娘出声。
小娘子们裙摆飞扬,娇嫩的花儿一般站在了郎君们身侧,队形一下就顺眼了,同演武场上一模一样。
她们同样没有撑伞,双手合十放在腰间俯下了身子。
“清君,多谢。”
王易徽轻轻擦过苻令珠的眼角,语气温和:“明珠,去吧。”
苻令珠用力眨了下眼,慢步走到他们前方,回礼。
“太学天丙班的同窗们,清君在此也要谢过你们。”
谢谢你们让她得以窥见以往稚嫩的自己,让她苍老的心,重新散发活力。
刚才的嬉笑昙花一现,离别的伤感随即而来。
天下无不散宴席,终须一别。
阴雨绵绵,此去山高水远,路远且长,只怕物是人非,惟愿大家前程似锦。
郎君们随即各自登上属于自己的牛车、马车,车轮滚起,他们从车内探头最后一挥手,追逐前路去了。
天甲班的郎君们互相给了对方一拳,笑视一眼,将王易徽和苻令珠隔开,簇拥着他往城中走去。
李信言勾搭上他的肩膀,“沛笙,你跟我们说说,新婚之夜滋味如何?嘿嘿嘿。”
他一问,所有天甲班的郎君都支棱起耳朵,他们这群勋贵之子,能进甲班的,无不是被家族寄予厚望,平日里也是洁身自好,压根没有什么暖床婢女。
虽说张口就能有,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子监,周围全是比你还努力的人,哪有心思想这红袖添香的事。
如今,他们都已毕业,家里忙着给张罗婚事,怎能不心猿意马。
“想知道?”
王易徽冷漠着一张脸,同打算偷听的郎君们道:“马上就要去实习,你们都准备好了?”
郎君们察觉到危机,落下一句,“我们这就回去准备。”
溜了。
而后,王易徽冷冷瞥了一眼李信言,“不用好奇,等你同四娘成婚时便知晓了。”
李信言讪讪将手拿下,用肩膀一下一下撞着他,“我这真没有调笑嫂子的意思,你那个,传授一下姿势,什么的,万一没整好,多丢人。”
王易徽压制着自己不断乱跳的额角,已是忍耐到极点,“这些东西届时你就会了。”
“这哪能就会了!”
“沛笙、兄长!”李信言谨慎的看了看小娘子们乘坐的马车,压低声音道:“你就跟我说说,我买的那些册子,画的也看不清啊。”
“信言!”王易徽见他不折不挠,连自己呵斥都一副豁出去也要知道的模样,无奈之下给他指了条暗路,“你去同金吾卫、羽林卫的郎君多聊天。”
他点到为止,说完立即甩开李信言,撑着伞大步往前走着。
“羽林卫、金吾卫?”李信言咂摸咂摸嘴,渐渐品出味道来了,羽林卫一月、金吾卫五日换一次班,只要是有媳妇的人,肯定憋坏了,到时荤段子讲得少不了。
“嘿,还是沛笙聪明,”他扬声高喊,“沛笙你等等我。”
“你说这信言也是李相之子,怎的天天如此跳脱?”纪四娘一脸嫌弃地放下车帘,“大老远都能听见他的声音,沛笙、沛笙的不离嘴。”
苻令珠和苻汝真互相看了一眼,苻汝真问道:“既然不喜,那便不同他说亲了?”
纪四娘一脸你怎么可以劝我不同他说亲的模样,肯定道:“那如何能行?找着这么一个模样俊秀,家世显赫,又听我话的容易吗?”
苻令珠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