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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钟后,秦让提溜着胡二公子的衣领出来时,他面色淡淡,只是眼中神色还像是没从方才的冲击中抽离出来。
秦让看向秦夫人,犹豫开口:“屋子里那姑娘……”
“怎么了?”有妇人趁机出声,她们可都听见胡公子嘴里叫的是秦家姑娘,可秦妙书在这儿,那除了秦家刚寻回的幼女,还能有谁。
秦让扫她一眼,低声道:“断气了。”
“那人是谁?”那妇人继续道。
虽说知道不会是秦婳,但看见那张平凡的脸时,秦让还是松了口气。
他语气一言难尽:“似乎是后厢房洒扫的丫鬟,她身上……还穿着今日婳儿来时的那身衣裳。”
胡二公子的脑袋垂的更低了些。
而胡六姑娘默不作声,慢慢移到最后,嫌丢人的捂脸跑远。
人群里终于开始了碎言碎语。
秦让推开门那一刹,后面的人没瞧见,可凑的近的几个妇人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屋里暗潮涌动,可胡公子却仍旧……
“他竟然不举呀。”
“那当初他掠了红楼那头牌回去做什么,还将人辱死。”
声音渐渐传开,胡二公子忽然抬眼怒视:“不就是个两个下贱胚子,死了就死了,难不成还要我赔命吗?”
人群里说话声小了些,谁都知道胡家背后是谁,一时也没人再敢开口。
只秦夫人淡声道:“原来胡公子这般顽劣,是有人在前头护着。今日这婢女的确是下人命,但她也是子女,也有父母疼。不过咱们也不是断案的,今儿的事情,还是叫衙门来处理吧。”
胡二公子正想说话,人群中忽然有人小声问:“那秦家四姑娘呢,屋子里不是四姑娘,她人去哪儿了?又怎么这般兴师动众一间一间搜寻人。”
秦让皱眉,秦夫人回头寻到那人,诧异眨眼:“原来你方才没听明白啊,婳儿衣裳丢了,所以才来搜寻的,有谁说是婳儿不见了吗?”
一众人哑口难言。
胡二公子还想开口,后脖颈被猛的一击,他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秦让挟持着他的胳膊,对秦夫人道:“母亲,我带他离开。”
“不必。”秦夫人淡然抬手,制止住他的动作,“胡家不是来人了,让他们的人带回去就是,今儿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难不成他还想抵赖。”
话毕,秦让丢开胡二公子,转身进屋子翻了截麻绳绑住他的双手双脚,将人塞进屋子里。
秦夫人带上秦妙书往前头去,秦让也随之离开。
一行人见没戏可瞧,随意的岔开话头也离开厢房。
这事碎嘴子妇人知道的多,一传十十传百,方才没去厢房的也都知道了。
直到第二局马球赛开始,都没能遏制住,还越传越开,也与事情原委大相径庭。
一开始说马场的婢女为了爬上胡家公子的床,想将自己扮的好些所以偷了秦家姑娘的衣裳,谁知被寻衣裳的秦夫人撞破。
然后又有人提了句胡公子在欢/爱时还叫了秦婳的名字,似是对秦婳一见钟情。
再后来,就有传言道。
胡公子对秦婳示爱,然秦婳心高气傲无动于衷,他没办法只能偷了秦婳的衣裳,给马场的婢女穿上,想要将那婢女当做秦婳的替身。
不管传言如何,胡公子的不举之症,今日算是彻底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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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外的那条小路,本来走到尽头有个角门可以直接到马球场,但也不知怎么,角门被封锁着,上头的铁链都生了锈。
秦婳捻捻额角的汗,打算原路折回,谁知她竟听见了脚步声。
翻出窗户后,秦婳将香炉放进胡家厢房,本以为胡二公子那种见色起意的男人,应当会持久些,莫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
秦婳有些诧异,抬步从另一条小路穿进去。
这路过去有一片小树林,过去就是马球场南边的八角亭,那处时常会有京中才子举办雅集。今日因有马球会,不喜马球的男子则前去那边喝茶。
秦婳并不知晓,只顾得上快步躲开那人的跟随。
可她就算走得极快,那声音还是如影随形,甚至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秦婳鼻尖沁出汗,紧张的抓起裙摆拔腿开跑。
刚绕过一个小弯路,她就被旁边伸出的手勾住胳膊,步子偏着撞过去,跌进了怀里。那人似是没料到,身子往后一仰,下意识伸手护住秦婳的后脑,将她的脸紧紧扣在胸膛上,清冷的气息把她裹住,两人滚下小坡。
落稳时,秦婳的鼻骨撞上□□的胸膛,条件性的鼻酸,眼睛也跟着红起来。
伸手捂住鼻子,抬眼去看,男人低垂着眼睑,幽幽盯着她。
秦婳眸中水光潋滟,见是傅时珣,下意识就要抽身挣脱开,但傅时珣紧紧扣着她的纤细腰肢,丝毫不松手,秦婳的侧脸被迫紧贴在他的怀中。
“王爷……”秦婳的心口咚咚跳,颤颤巍巍的唤。
傅时珣听闻动静,大掌一把捂住她的嘴,指尖触碰到秦婳的眼皮,她顺势闭上,傅时珣这才出声。:“别动。”
头顶上的脚步声响越来越大,秦婳紧张的揪住衣角不敢出声,眼皮轻颤,连带着睫毛来回在傅时珣的指腹扫荡。
傅时珣垂眸睨她,小姑娘眼上皮肤白净,甚至可以看到细小绒毛。
他揽在秦婳腰间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揭开她脸上的手。秦婳睁开眼,眼角因憋气而渗出点点泪水,她脸蛋通红。
秦婳害羞的紧,趁他刚收回手就翻了身子逃离开。
磕磕绊绊的道谢:“多谢王爷。”
见她这般规矩,不似上回的张牙舞爪,傅时珣哼笑,上下打量她几眼:“没事吧?”
秦婳摇头,无意识的蹭蹭手背却引得轻呼一声,垂眸去看,手背上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伤口渗着血珠,有一道拉到腕骨那里。
傅时珣跟着看过去,瞧着有些严重,他眉眼稍冷,起身拍拍衣角:“能站起来吗?”
“可以。”秦婳单手撑着地起身,跺跺脚将身上的叶子抖掉,仰起头道:“王爷可以带臣女去马球场吗。”
提起这个傅时珣就想起方才那一幕,他抿抿唇,语气生硬:“去找谁?”
“找我阿娘啊。”秦婳眼神莫名其妙,“阿娘还在前面等着臣女呢。”
傅时珣面色稍微好看了些,他的视线扫过秦婳的手背,淡声道:“我带你先去上药,等会送你回来。”
说完,他抬脚朝出走,秦婳只觉得他好奇怪,但也不敢拗脾气,只能默不作声跟上去。
他在前头带路,心思却越飘越远。
想起方才自己无端涌起的躁意,傅时珣现下又觉得自己好笑,秦婳与秦让虽说同父异母,可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哥与妹妹的举止亲密些,他居然还能暗自吃味。
秦婳听他低低发出一声轻嗤,然后脚步越来越快,心头恼怒,却也不敢宣之于口,只得心中数落这人莫不是有病。
她的腿根本就火辣辣的疼,傅时珣的速度加快后,她走了一阵实在追不上,索性停下来喘口气。
盯着傅时珣的背影,她咬了下唇,气急开口:“是有人在后面追你吗?”
傅时珣闻声停下,回头去看。
小姑娘单手支着腰,面色泛红,秀气的眉头拧着,看起来非常不悦。
这样的她傅时珣还没有见过,愣了下,“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秦婳语气有些冲,她又想起这人的身份忽然住嘴。
也不知是不是初次见面,她就出言指责了傅时珣,以至于眼下看见他无动于衷时,秦婳默了默还是忍不住道:“你一个人跑的那样快,是有人在追你吗?”
傅时珣忽然笑出声,下意识反问:“你不是人?”
“……”秦婳憋屈的闭上嘴,她红着眼睛瞪傅时珣。
只这一眼,傅时珣瞬间缴械投降,他话音刚落就察觉到自己的话说的不对,几步走到秦婳跟前来问:“脚疼?”
秦婳绷紧唇角摇头,抬脚就走。
“那走慢些。”
傅时珣慢吞吞的跟着她,想了想,忽然伸手拉住秦婳的袖口。
两人停顿下来,傅时珣弯腰与她平视,软下声音问:“那你要不要我背你?”
秦婳沉默,又抬起头看向他:“你这是在哄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傅爷:哄哄哄,我的小姑娘说什么都对。
第26章
“嗯?”傅时珣不解其意, 却莫名被她逗笑,浅浅弯起嘴角,胸腔阵阵起伏发出气息声:“那你接受吗?”
秦婳将视线从他的笑容上转移开, 不自在的道:“不必了。”
见她这样, 傅时珣收敛起打趣的心思, 随着她的步伐往出走。
秦婳被傅时珣带到他的马车附近。
每年来打马球, 都会在马车上备好治疗跌打损伤的药物, 毕竟这地方较偏,若是一不小心出了事情,有药总比没药好得多。
秦婳左右张望, 末了抿唇问:“王爷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上药。”傅时珣言简意赅, 他长臂一伸撩起帘子,稍微偏头道:“上马车。”
看着他的举措,秦婳不为所动,甚至还有往后退一步的趋势。
傅时珣趁机开口:“眼下没人,你若是不抓紧时间, 等会就会有人过来。”
“……好吧。”秦婳语气略显崩溃, 弯腰钻进了马车。
御赐的马车里十分宽阔,秦婳坐在角落里四处打量, 她刚垂眼,就见傅时珣也跟了进来。
秦婳霎时紧张起来, 往一旁躲了躲:“你进来干嘛?”
“上药。”傅时珣手里捏着瓶子与纱布,直接坐在她身边,也没管秦婳的心思, 而后道:“手伸出来。”
秦婳头皮发麻,低声指责道:“若是当真来了人,咱们共乘一驾马车, 王爷莫不是不知会给我和你带来多大的麻烦。”
“不会来人的。”傅时珣懒散抬眼,见她固执的紧,直接伸手将她的胳膊拉了过来。
秦婳被他气的够呛,心里连声暗骂傅时珣是个莽夫。
从上到下将傅时珣数落了个遍,果真是战场上刀口舔血的粗人。
她心里暗戳戳的想着,傅时珣却是被她方才那句话弄得烦躁不已。
垂眼看着伤口,莫名想起秦婳还在王府时,听见他咳嗽特意做了雪梨汤,伤了手却什么也没提。他眼尖看到,趁其不注意时,将药瓶放进饭盒。
也不知她后来有没有上药。
思及此,傅时珣手下的动作也下意识放轻了些。
他抬眼扫过秦婳鼓起的腮帮子,耐心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方才来时,青武早就已经守在那东门出口,但凡来人都会推脱开,所以并不用担心会有人来。
只是秦婳的那句话,让他觉得心堵。
他和她。
为何不能是他们。
这话叫秦婳更是不悦,怒意上头,她没忍住开口:“是啊,臣女的确不用担心给您带来麻烦。王爷是男子,纵然做错事也不会被如何。可我们女子呢,行差踏错一步,那前面便是万丈深渊。”
“您是手握重权的尊贵王爷,可我只是个小小朝臣之女,名声还是要的。”
她说这话期间,傅时珣已经给她利落的包扎好伤口。
听闻最后一句话,他手指顿了顿,正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时,秦婳已经弯腰起身,快步下了马车。
傅时珣皱眉,掀开车帘看出去。
“今日多谢王爷出手相助,阿娘还在等臣女,先告退。”
秦婳不亢不卑的福了福身子,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
盯着她的背影,傅时珣一头雾水。
好不容易得来的独处机会,他好像又把事情弄僵了。
秦婳的身影越来越远。
正午的太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少女的脊背笔直,落在地上的影子无限延长。
当初在王府的时候,秦婳不是这样的。
她规规矩矩,不会耍小性子,半点出格的举动都没有,只是不远不近的呆在他身边,她好像……也只想呆在他身边而已。
可是他都做了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那张边防图……
那段时间他因为这东西接连被留在养心殿,与皇帝商议事情该如何下手,那些日子他忽略了秦婳,甚至连秦婳生病他都不知晓。
后来他无奈前往闽西,杨管事的那封书信送达时,他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秦婳去了沈澈身边。
看到那封信,傅时珣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
可他身边的青武却是一清二楚,直到秦婳坠崖,青武才低声说起那日,他脸色铁青,眼神沉的下人,青武陪伴他多年都从未见过傅时珣那般模样。
后来她说是她自愿,傅时珣竟也信了。
他不仅信了,还当真任由秦婳独留在世子府中沉浮,但凡那时他有心将人夺回来,都是有办法的。
但他没有,他什么都没做。
再之后东西得手,他想等东西交给皇帝,就找个时间让秦婳重新回到他身边,他不介意秦婳曾经是谁的女人,只是想让秦婳回来,留在他身边。
甚至从进养心殿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斟酌如何将当初的那些事情给秦婳全盘托出,包括曾经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可他没能出宫,太后将他留了下来。
那时他也只是想,反正日子还长,明日再去。
但是迟了。
他没有再见到秦婳。
回忆起过往,将她带回王府的几个月里,傅时珣的眼里有国有家有大义,唯独没有秦婳。
他们的最后一面,是那夜在画舫,提起的也只是边防图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