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古玉那边的动静,秦婳一下心慌,攥住傅时珣的手指便往角落里躲去,他顿了一下,反握住秦婳的小手。
傅时珣的眼扫过两人交握的手,眼里划过一抹痛处。
若是她记起来一切,这样的场景怕是再不会有了。
傅时珣抿起薄唇,眸光黯然。
不知为何,这几日他总是会想起过去,越回想就越痛,越痛就对秦婳的记忆越深刻。
有些事情总得被她知道,尤其是今日傅时珣对傅皇后吐露了自己的感情后,这个念头就愈发深重。
傅时珣觉得,他当真没有办法再继续像之前那样无动于衷,告诉失去记忆的秦婳自己的爱意,让她再被撩拨,再喜欢上自己,那样对她不公平。
她得记起来。
得记起之前傅时珣对她的伤害,对她的辜负。
那样所有的弥补才是坦荡的,而不像现在,傅时珣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偷。
这段光景,像是他偷来的美好回忆。
思及此,傅时珣握着秦婳的手紧了紧。
距离远了些,秦婳才抬起眼去看他,见傅时珣面色奇怪,凑近了去看。
他温热的气息落在秦婳眼皮上,秦婳睫毛一颤,不动声色的移开。
“怎么不看了?”傅时珣勾起唇角,压下心底烦闷。
秦婳别开眼道:“我阿娘说了,姑娘家……要,要矜持,不能随便盯着别人看。”
傅时珣似笑非笑的拉长了一声“哦”,而后将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抬起来放在她眼前,淡笑着开口:“那要不要对我负责?”
霎时间,傅时珣的手就像是块烙铁一般烫手,秦婳赶紧丢开,顺带着握住自己的手藏在袖口中,她心口止不住的轻颤,抿着唇角不敢吭声,只有急促的呼吸展现出她的紧张。
傅时珣下意识收拢手,试图握紧秦婳在他掌心存留下的那一点温度。
“秦婳。”傅时珣轻声喊她,喉咙有些干,秦婳偏头过来看他,傅时珣道:“四公主倾慕之人不是我。”
秦婳还有些不自在,伸手揉揉脸嘟囔道:“我知道呀。”
这一幕就在眼前,她怎会不明白。
傅时珣短短的嗯了声,慢慢开口:“之前你问我是不是见过你……我,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秦婳眼神停顿,她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变轻。
傅时珣笑了笑,伸手拨拨她的鬓发,笑意渐隐,还没开口,声音就已经哽咽:“抱歉。”
“你怎么了啊?”秦婳怔忡,拧着眉头焦灼不已。
她的手指捏着衣袖,视线紧紧定在傅时珣的面容上,却发现这一幕熟悉的紧。
脑海中过往的场景如走马观花。
院落外的树下。
秦婳与傅时珣面对面站着,他不似眼下这般柔和,眉眼间尽是冷厉与淡漠。
他们说了几句话,可秦婳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只能看见自己等傅时珣离开后,按着眼窝慢慢开口。
那一刻,忽然周遭变得安静。
秦婳盯着面前傅时珣的脸,她听不见呼吸声,听不见鸟声,更听不见傅时珣说的话。
只听见自己隐忍崩溃的那句“算了”。
秦婳脸色煞白,猛地抬手按住脑袋。
傅时珣没注意到秦婳的异样,闭了闭眼,喉头上下滚动:“你听我说,我之前……”
“婳儿。”秦妙书突然出声,站在长廊上扶着柱子唤她。
傅时珣的话被打断,秦婳也突然喘了口气,后背冷汗涔涔,抬头去看秦妙书。
“你们……”秦妙书被秦婳冷白的脸色吓到,眨眨眼睛盯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婳回神,往后退了一步。
猝不及防的伸手撑住一边的树干,她仓皇抬眼,对上傅时珣的眸子。
想说的话在口中滚动几下,只吐出一个字:“你……”
傅时珣皱眉:“可是哪儿不适?”
“没有。”秦婳沉默半晌后站直身子,看向秦妙书:“怎么了?”
秦妙书快步下来:“伯母让我来寻你,说宫宴快开始了。”
秦婳点点头,下意识偏过头去看了眼傅时珣。
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傅时珣心口猛的一击,张张嘴巴,却看见两人行了礼转身离去。
他往后靠去,抬手按着眉心,一阵失语。
-
秦婳与秦妙书回到秦夫人身边时,女眷已经纷纷往华清池内而去。
今日男女桌并未分开,女席靠后,男席在前。
秦元鞍落座时,回头看了一眼秦婳。
方才他被皇帝召去养心殿,开门见山便说起了这几日京中传言。
他心中虽不愿将爱女的婚事放在台面上来讲,可对方到底是一国之主。
秦元鞍索性便开口回应了几句。
“小女刚被寻回,微臣还想再多留她在身边几年,待来日再好好挑选夫婿,毕竟这是终身大事。”
谁知皇帝直接问:“四姑娘尚未有适龄公子与之匹配?”
秦元鞍噎住:“是。”
皇帝朗声大笑两声,而后一挥袖:“爱卿放心,朕定会为四姑娘好生择一门夫婿。”
思及此,秦元鞍心里总是有些不大放心。
若傅时珣当真,只要他开口请求,皇帝又怎会不答允。
傅时珣这个害人精。
秦元鞍忿忿搁下酒杯。
秦婳没注意到秦元鞍的眼神,倒是秦夫人瞧的真真的。
凑近秦婳问:“适才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怎的脸色这般难看。”
秦婳胸口发闷,本来还没有什么,但是被秦夫人这么一问,竟有些委屈,声音发抖:“阿娘,我好像能想起些之前的事情了。”
“当真?”秦夫人压低声音,握紧她的手道:“先不要勉强自己,慢慢来,能记起来最好,若是记不起来的话也没关系。”
秦婳嘴角动了动,却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若是能记起来自然是好的,她过去那段空白记忆便能被填满。
可今日被傅时珣那样一打岔,秦婳隐隐察觉到,她与傅时珣的过去,大抵并不是很愉快。
分明他们此刻能相处的这般愉快。
秦婳低垂下眼睑,一时间情绪复杂。
不等她惆怅,傅皇后与皇帝前后落座,淑妃也跟在后头入了座。
秦家位置靠前,秦元鞍的对面便是傅时珣,隔着不远的间隙,秦婳趁所有人起身为皇帝行礼时,悄悄抬眼看过去,正巧对上傅时珣隐忍的目光。
秦婳心口一颤,随着皇帝的一声“平身”落座。
她察觉到,有些事情似乎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朝着别的地方而去。
傅时珣看着她出神,手指搭在酒壶上轻轻敲打着,一杯接着一杯酒饮下,他心口有些疼。
上位的傅皇后距离他很近,轻而易举便将傅时珣的一切看进眼里。
她顺着傅时珣的目光望过去,看见的是秦家坐席。
傅皇后并未做他想,刚举杯正想向皇上敬酒时,她就瞧见偏门进来了位乳母,凑到对面下方的淑妃耳畔说了些什么,淑妃面色微变,忽然起身。
皇帝的视线跟随着她看过去,出声道:“淑妃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立在一旁的公公低声回应:“适才大皇子的乳母来了,许是大皇子的事情。”
皇帝沉吟片刻,侧身道:“你去告诉她,把孩子带过来吧,朕也许久未抱过了。”
这话落在傅皇后耳中,显然很是刺耳。
她慢慢垂下手,将杯中清酒仰头一饮而尽。
嬷嬷在一旁伺候着,看着她这不醉不休的架势,却突然想到点别的,弯腰道:“娘娘,您少喝些,太医明儿不是要来请平安脉吗。”
“每几日都是平安脉,本宫何时不平安了。”傅皇后挑起笑,再抬眼,看见淑妃将孩子交给了皇帝。
这一幕刺伤了她的眼,斟满酒后再次饮下。
傅时珣听见这边的动静,他抬眼扫过傅皇后,拧了拧眉头,却又不动声色的移开眼。
傅皇后不胜酒力,只几杯就有些醉意,按着太阳穴,醉眼蒙眬的四处打量。
台下欢声笑语,傅皇后的目光不经意再次扫过秦元鞍的位置,撞入一双怔忡的眸子,她霎时间后背生汗,定睛一瞧,那人竟是秦婳。
傅皇后手中酒杯怎么都捏不稳,抖动两下跌落在桌面上。
好在殿内歌舞升平,无人注意到她这边,唯有傅时珣,听见声音后,第一时间便看过去。
瞧见她这样,傅时珣低低嗤笑,捏着酒杯把玩。
傅皇后转身去拉嬷嬷的手,颤声道:“嬷嬷,你瞧秦宰相后面坐着的姑娘是谁?”
嬷嬷赶紧去看,只一眼,便再也收不回来视线。
秦婳察觉到台上遥遥递来的视线,她仰起脸去看,隔空撞上傅皇后的目光,两人皆是一怔,而后傅皇后仓皇别眼去看傅时珣。
他面色淡淡,显然是一早就知道了这事。
傅皇后震惊不已,胸口一阵阵紧缩,还来不及起身,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现场一时混乱不堪,傅时珣眼里也闪过错愕,赶紧起身几步走到傅皇后身边,弯腰一把将她抱起往凤和宫赶去。
今日这宫宴结束的突然。
秦婳本也没有心思多留下去,索性告知了秦夫人,与秦妙书一道先行离宫回府。
凤和宫内一阵人仰马翻,皇帝与傅时珣在外头候着等情况。
宫女们抬着铜盆出来换水,傅时珣扫过一眼就怔住,那铜盆里……竟全是血水。
不多时,楚太医擦着汗跪在皇帝面前。
颤颤巍巍的开口道:“陛下,皇后娘娘……小产了。”
作者有话要说:婳婳: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bushi
第41章
傅时珣眸色一怔, 他的确是没有料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久久坐立在石凳上的皇帝目眦欲裂,忽然起身,“此话当真?”
楚太医弓着身子跪在两人面前, 连连点头, 额角的汗顺着颧骨滑下, 他也不敢伸手去擦拭, 颤声道:“当真, 脉象来看,皇后娘娘应当已有一月身孕。”
皇帝闭了闭眼,一时头痛欲裂。
“你先下去吧。”傅时珣出声道, 他偏过头看着皇帝, “皇后娘娘还年轻,日后定然还会有的。”
“你进去看看皇后吧。”皇帝摆手,摇摇脑袋满面悲痛。
傅时珣诧异:“皇上不去瞧瞧?”
皇帝慢慢叹了口气,而后道:“朕缓缓再去。”
话音落,皇帝转身独自离开了凤和宫。
傅时珣的视线随着他的背影, 直到皇帝消失, 他才慢慢收回来。
抬步上了台阶入殿,殿内早已将异味清除干净, 傅时珣缓慢的绕过屏风进了内殿。
傅皇后闭着眼睛斜斜靠在软枕上,她唇色惨白, 眉头紧拧,看起来似乎很是不好受。
“王爷。”立在床畔的嬷嬷掩泪轻声唤。
傅时珣嗓音有些沙哑,抬眼看她:“既身怀有孕, 为何不将此事告知皇上。”
“娘娘近些时日一切都正常,丝毫没有怀孕的征兆,本安顿明儿太医来请平安脉的, 可谁知……”嬷嬷低着脑袋默默垂泪,声音懊恼,“都怪老奴,伺候的若是再上心些,怕也不会出现这些事情。”
傅时珣嗯了声,目光落在傅皇后面上停顿了好一阵,情绪复杂。
“府上还有事,本王先走一步。”
嬷嬷瞧见傅时珣转身就要离开,她焦灼的跟上去:“王爷不等娘娘醒来再离开,您若是在的话,娘娘瞧见心里必定熨帖。”
傅时珣没有回应,只脚步停顿:“让皇后娘娘好生歇息。”
说罢,傅时珣快步离开。
看着他的决绝背影,嬷嬷一阵叹息。
再回头,傅皇后已然睁开了眼睛。
她怔忡的盯着帷幔,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娘娘,您醒了。”嬷嬷快步迎上去,半蹲在床畔边握着她的手。
傅皇后许久都没有出声,屋子里一片寂静,嬷嬷也不敢再吭声,只能静静陪着她,然谁知,没过多时,床榻上的人像是忽然回过神一般爆发出来。
这哭声不似寻常悲恸大哭,只是压抑的啜泣与哽咽,她双眼朦胧,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滑落,而后顺着皮肤花进浓密的发丝中,晕开好大一团。
这孩子来的不易,傅皇后体质不同平常女子,生前一胎时就伤了身子,太医当时就告诉她,定要好生调养。如今还没能感受到这孩子来临的喜悦,却已然没了。
想到此处,傅皇后似乎觉得难受,哭得更狠了起来。
她索性也不顾及旁的,难以隐忍的发出了细微的哭声。
这哭声听的嬷嬷心痛,她握住傅皇后的手道:“娘娘,您注意身子,日后还有的是机会。”
“机会?”傅皇后喃喃自语,她哽咽出声:“这孩子没能顺利产下,定是上天在责罚本宫,责罚本宫贪心不足,害了秦婳不说,还害了阿珣。”
嬷嬷用帕子捻过傅皇后的眼角,低声劝慰:“您想开些,如今事已至此,待您调养好身子,咱们做些旁的事情与王爷缓和缓和便是。”
傅皇后呜咽出声:“本宫的孩子……”
殿内压抑不已,宫女们都低垂着脑袋不敢出声,唯有内殿里偶尔传来的啜泣。
宫殿外,楚太医与傅时珣两人立在台阶上。
“皇后娘娘的身子……”傅时珣犹豫。
楚太医叹息:“日后若是再想有孕,只怕是难上加难。”
傅时珣闻言面色也没有过多波动,沉吟片刻又问:“这一胎究竟为何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