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朝自然明白时于归这个做法的用意,便走到她马车前行礼谢道。车帘被掀开,露出立冬喜庆圆润的笑脸,她手中拿着一串紫檀木佛珠,佛珠圆润光泽,鎏金纹路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着实算得上是一件精品。
她斜了一眼门口的管家,声音清脆爽朗,像只欢快的喜鹊,大声地说道:“顾侍郎可得好好照顾他们,了缘师傅是出家人,平日里少不得诵经念佛,这串紫檀木便赐予他,一一小姑娘年纪还小,也请顾府上下多加体谅。公主说了,照顾得好可是全府上下都有赏。”
这话说得清脆有力,最后一句更是寓意深刻。顾静兰站在一旁抿唇笑着,管家直勾勾看着佛珠的眼睛不得不拔 出来,回味了一下立冬的话,后知后觉地冒出一身冷汗。
他悄悄看了一眼立冬,刚好撞见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那笑容和蔼可亲,可在管家眼里却是跟催命符没什么区别,顿觉双腿一软,只觉得这个笑容后面是举起的大刀,下一秒就要对着他砍过来。
——公主府的人都好可怕。
管家心有戚戚地想着,等他看到时于归的车撵离开巷口,这才谄媚地迎了上去,卑躬屈膝地向顾明朝和顾静兰请安问好。
“大郎君,六娘子安好,这……这两位是……”管家的视线看向了缘和一一,了缘带了个虎皮帽子,见管家看向自己便躲到顾明朝身后。
顾明朝安抚地拍了拍了缘的脑袋,只是简单地说一句:“公主的人,你也不必准备屋子,他们就住在西院那边。”
西院便是如今顾家兄妹住的院落。
管家搓了搓手,还想说些什么,就看到长丰骑着马折返回来,他坐在高大的骏马前,右手握刀,左手牵着缰绳,面不斜视,只是对顾明朝说着:“奶嬷嬷公主明天就送来,还请顾侍郎安排好妥帖的院子。奶嬷嬷是千秋殿旧人,还请顾侍郎多多照顾。”
一尊尊大佛被请了进来,管家脑袋一蒙,连长丰何时离去都没发觉,只是苦着脸看着顾家兄妹入了大门,向着西院走去。他站在门前站了一会,这才一拍大腿朝东院跑去。
棋盘街住的都是一些落魄门户,他们固执地遵守着最后一丝荣耀尊严,人员流动不算频繁。顾府西面住的便是一户试官人家,家中父子学识不错,皆为举人,只是因为没有什么门路便一直在吏部挂职,做一个试官,一做便是五六年,平日里素来安静,和顾静兰关系还算不错。
是以顾明朝听到隔壁人声嘈杂的时候,以为隔壁是出了什么事情便派葛生出门询问。葛生捧着几枚红鸡蛋,摸着脑袋,又是高兴又是奇怪地说着:“禀郎君是有些事情,不过是好事。”
原来挂职多年的父子几日前竟然同时被吏部圈定,双双入了扬州官职,今日正准备搬家打算去扬州赴职。
“这可真是好事,陈家也算熬出头了。”顾静兰高兴地说着。她连忙让芍药去拿些银子来,又拿出几个药包交予芍药,“听闻南方湿寒,这些药包正好派上用途,这些银子就当是乔迁之喜,让陈家大娘子务必收下。我们邻居一场,多年交情,切莫推辞。”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听说是陈家的屋子也被人买去了,奇了怪了,竟然会有人买这里的屋子。”葛生挠着头说着。
这话虽然不太好听却也是实事,棋盘街占着内城的最后一角,入口巷子狭小偏僻,说是内城的位置但距离四大街八大巷都有些距离,便是上朝也极为不便,但又占着内城的名头,地皮一直极贵。有钱买地的人不会选择这里,没钱的人更是买不起,说是鸡肋也不为过。
“公主何必自降身份去顾府,这些事情叫奴婢们去就好。”车内,立冬疑惑的说着。顾府对于时于归这种身份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大英众多高门大户,贵勋人家,镇远侯府不过是一个破落户,家主宠妾灭妻,府内无正经主母,便是连进宫朝觐的资格都没有。
时于归手中捻着一朵绢花,绢花是时下流行的牡丹样式,色泽鲜艳,花瓣层叠盛开,栩栩如生。她拿着立夏新做出的绢花把玩,闻言露出神神秘秘的笑来,眼角上扬,眼底红痣熠熠生光,眼睛微眯,露出愉悦地神色,这模样可比御花园中的红色小狐狸还要狡猾。
“不可说啊,不可说。”
立春像是想起什么,和时于归对视一眼,捂嘴笑了起来。立冬啊了一声,一脸蒙圈,也不知道是发生何事。
“这里什么都还不错,就是棋盘街入口太小了点,也不知巡防司那边给不给扩建。”立春继续手上的事情,笑说着。
“四大城门过些日子都要修整,多修一些道路想来也无甚么关系。”时于归闻了闻绢花,绢花最后一步便是熏香,做的是牡丹自然熏得是牡丹香。
第41章 赏花闲事
大英国嫡公主陪礼大选, 即使圣人心中早有决断,但各家名门闺秀依旧早早装扮得千娇百媚,各有特色。毕竟皇宫内除了公主还有很多贵人,也许换个活法也是可以的。皇城南门的含光门一早便停了无数马车, 各家千金三五成群, 婀娜多姿地走向内宫。
这几日长安城内关于陪礼人的事情流传的版本甚多, 但中心无不围绕着目前大英最有权势的几位高门贵女。只是原本按照礼制只有四人,公主自己定下两人, 名不经传的顾家嫡女,出乎意料的柳家遗孤。两人不论哪人都在长安城众多名媛闺秀中默默无闻, 甚至可以是午间闲话的谈资, 如今却成了众人倾羡的对象,当真是世事难料。
只是公主这样的挑选对象,让某些家世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家族心思活络起来, 众所皆知历朝历代中凡是受宠公主的陪礼人历来都有些政治意味, 尤其是公主为嫡, 前有兄长之际, 更是尤为重要。
也许今年会是一次洗牌。毕竟圣人年迈,而有能力的皇子今年全部步入及冠之年,这注定是一个机遇和挑战。
是以当顾静兰和柳文荷两人的马车刚刚停在门口时, 原本热闹的含光门瞬间安静下来。无数意味深长的目光都汇聚在两人身上,只是还未等她们有任何举动,公主派来的立春大女官便抬着两顶软轿来到门口。
“这得了势的人就是不一样, 短短几步路都是抬进去的。”说话人穿着粉色襦裙,眉间点了一朵红色梅花,神情娇嗔,似喜似妒, 用手中宫扇捂嘴轻笑,眼睛向周边扫去,却不见任何人附议,讪讪地收了笑,不再说话。
“各位娘子这边请。公主有旨,今日开放御花园西苑,各位娘子可前往赏玩,申时在牡丹园设宴。”含光门跑来一位黄门,尖着嗓子高声宣布。
“陈黄门,不知道御花园中公主可会赏脸光临。”其中一位明显家世卓越的女子柔声问道,她身边围绕着众多钗环玉佩的女子,此时也不由都看向那位黄门。
那黄门被众多视线环绕也不胆怯,看向那位女子,行礼说道:“原来是杨家娘子,公主行程杂家如何得知,还请杨家娘子赎罪。”
原来说话的便是杨家嫡女杨如絮,虽杨家近日有些晦气,但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宫里还有一个丽贵妃依旧盛宠无双,这事怎么说都不像杨家要倒台的模样,是以围绕在她身边的女子依旧和往常一样多。
“陈黄门哪里的话,是我逾越了。”杨如絮浅笑说道。这人是王太监手下的干儿子,在宫内权势不小,今日由他出面宣公主懿旨,可见圣人重视程度,她自是不能得罪。
御花园西苑以百花齐放,诗情画意著称,亭台楼阁,假山环绕,放目望去处处是景,晚宴的牡丹园便在西苑东南一角,宫婢们穿梭其间为申时的晚宴做准备。
西苑今日暗香浮动,人影交错,珍奇花蕊前处处可见身着华服的年轻女子,容貌娇艳,姿态优美,或三五成堆,或独自一人,赏花交谈,衣香鬓影,人比花娇。
一条人工水渠自花园中穿梭而过,宫婢穿梭,也不知是谁提议要举办流觞曲水,事情一旦开了头,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最后有人提议请公主来压阵开彩。
坐在凉亭内的谢凤云不屑地撇撇嘴,她是谢家人,太子母族嫡幼女,自然和这些妄图攀龙附凤的女子不一样。
今日进宫之时,母亲便耳提面命让她摆好姿态,切不可失了谢家风度。她半月前早知道自己被内定为公主陪礼人,为了这事父亲早早便开始请了一位据说是宫内的教导嬷嬷来,衣服首饰流水般地送了进来,连久闻其名的蔷薇露父亲都不知从何处拿到,全部都给了她,当真是羡煞谢家众位女子。
“有些人心思倒是活络,可人的富贵就是注定的,也不是一些小心思就能改变的。”一个围绕着谢凤云的贵家女子看到那边的动静,扇子捂嘴,眼角上扬,不屑地嘲讽着。
谢凤云瞥了她一眼不说话,目光从那堆叽叽喳喳的女子身上收回。今日能入宫的至少都是正三品以上官员及正值荣耀的贵勋,但这些人也有高低之分,握有实权和深受盛宠的官宦女子自然会在一起,还有一些明显只是来充人数的也很有自知之明地玩在一起,她们早早散了出去,也不去掺和一滩浑水。
那队提议流觞曲水的女子便是中层人物,一方面觉得今日只是来陪人走过过场,心情不忿,另一方面因着顾静兰和柳文荷的原因,心中又有一些期望。
她们自觉并不比人差,心绪便有了些不一样的涟漪,渴望能成为下一个众人倾慕的对象。平日里她们里不能随意进宫,御花园西苑的美景早有耳闻,今日便起了风雅之心,也生出了攀比艳压之心。
谢凤云对面假山凉亭中也坐着几位女子,她们煮茶品茗,姿态高雅,听到底下喧闹的声音,慢悠悠地摇着扇子,脸上既没有不屑也没有鄙夷,其中一位面容清秀,身着青竹色襦裙地娘子笑说道:“今日大宴看来也是热闹的。”
“也不知公主是何讲究,我今日远远看到柳家嫡女也不过如此,也是位置占得好,博得这份头筹,也是抢不过来的。”鹅黄色衣服的娘子,手心握着茶杯,神情淡淡地说着。
此话一说,凉亭内坐着的其余几人皆点了点头,这一圈女子背后家族便是目前圣人新贵,深得圣宠,既不和大英老牌贵族相提并论,也和朝堂中的中流砥柱不同,他们父辈大都只能是三品等级,却在圣人面前极为长脸。
鹅黄色女子便是如今正值风头的孚安公嫡幼女慕容画扇,她说完这话便不再说话,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今日茶点都是宫中御品,不可多得。
“说起来,今日这事依我看定有慕容姐姐一份,慕容姐姐父兄如此得脸,姐姐容貌昳丽,依我看这事万万是略不过姐姐的。”说话的是刚才的青竹色襦裙的女子,她圆脸大眼,笑起来天真无邪的模样。
慕容画扇抬眉斜了一眼那人,嘴角勾起,露出嘲讽的话来:“依你看,这事是你能做主的?内宫规矩森严,妹妹切不可胡说。”
那人没想到慕容画扇这般直白地顶了回去,脸上青白交错,咬了咬唇,委屈地不再说话。
西苑处处都弥漫着一股奢靡艳丽却又针锋相对的氛围,这边风落那边云起,只要名单一日没正式确定,心中那股不甘的好胜之心便一日消停不下,这事得到了晚上大宴才是真正的开始。
底下的人终于商定出一个方案,让黄门和宫婢前去准备事项,一行人来到水渠边上,三三两两坐下。
“这事找我做什么,你看闺阁女子就是这样无聊,想的是什么,做的又是另外一番事情,真真假假,连自己都糊涂了。”时于归斜躺在软塌上,懒洋洋地说着。
柳文荷笑了笑,目光看向清朗的天空,晴空万里,白云缥缈,轻声说道:“何苦怪她们呢,也不过是可怜的人。”
“立春去把前几日父皇给的宝蓝吐翠孔雀吊钗拿出来给她们当彩头,就说我不去了,谁拔得头筹这簪子便是谁的。还有既然一个个都有学识,今日春色正好,不如就以春光为飞花令,今日晚宴便以此飞花。”
时于归性子可坐不住,要她去和那群娇滴滴的贵女们坐一起吟诗作对当真是要了她的命,但又怕她们出什么幺蛾子,所幸给她们些事情做。
“静兰,我听永昌候府大娘子说你学问极好,你要不要去下场试试,也好断了一些人的念头,免得晚上多生事端。”时于归看向一旁安静绣花的顾静兰开口说道。
那些高门贵女什么脾气她也是知道的,就算对这个位置毫无兴趣的人,但今日被一个名不经传的顾家嫡女占去,总是要说些什么,做点什么,说是维护尊严也罢,内心不忿也行,总归是安生不了。
顾静兰抬头,抿唇笑了笑,摇了摇头:“就算现在去了,晚上难道会没有是非吗,不过是集中起来一起来而已,何必早些出去自寻烦恼。”
柳文荷点头附和着,时于归闻言也尊重她的选择,不在意地挥挥手:“晚上有我压阵,别怕。倒是父皇给我选了其他三个人,到时候你们可得注意些。”
柳文荷惊讶抬头,惊疑说道:“不是按例只有四人吗?如何又要出现三人。”
公主陪礼以四为尊,只有最为尊贵的人才能选择四个,之前两位公主也不过是只选了两位而已,如今时于归竟然是越过祖制,圣人为其选了五位陪礼人,这可不算小事。
“说明枕头风的重要性啊。”时于归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说着,看向一旁案桌上用红布盖着的东西,这是今夜她在大宴上亲自递出去的五个信物,代表陪礼人正式尘埃落定。
“公主切莫胡说。”顾静兰早已见识过时于归说话方式,只是没想到连圣人私事都敢随意开口,委婉提醒道。
时于归笑了笑不说话,只是念了颗樱桃塞进嘴里,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变化,琉璃大眼自托盘上移回,垂下眼不再说话。
第42章 大宴前夕
春日将近, 晚宴为赋风雅择了‘东风变梅柳,万汇生春光’诗中的春光为彩头,要求赴会贵女身上携带与它有关的东西才能入宴。
这话是立春带着时于归的宝蓝吐翠孔雀吊钗一并送到的,一时间场内众人心思各异, 商议流觞曲水的人更是开心, 便提议也以春光为题, 若是拔得头筹赢得公主所赐之物便是今晚赴宴的信物。立春对她们的试探只是笑着,对着众位娘子行礼退下。
那位提议春光为题的人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笑容便淡了下来,她便是一开始提议要举办流觞曲水的人, 父亲是工部尚书, 今日不过堪堪卡上正三品的位置,只是她母亲是安平县主,因着这层关系等级便又进了一步, 挤入中流。
“早就听闻立春大女官浸染宫廷十四载, 今日一见果不寻常。”
西苑东边有一人工湖, 湖中心中有一凉亭, 名聚欢亭,从上往下看去,如孔雀冠翎, 入水明珠,成画龙点睛之势,其中花园内的人工渠便是从这里引流, 呈八方之势,把西苑分成风景各异的美景,园中凉亭呈收音之轮廓,因此院内声响都隐隐传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