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关一过,就是齐国的地方。在此之前,离开北豫往下,都是闾丘的国土。
也是熟悉的地方了。只不过现在闾丘只能算是齐国的一块封地,大半的国土都并入了齐国的版图,剩下的一小块封给了闾丘越。
闾丘越,现在是闾丘的县主。闽钰儿在路上就听到了闾丘越的消息,本以为半途能碰见这位昔日的小姑子,没想到半点影子都没瞧见。
常山道人也不和众人一起,只把枝微留给闽钰儿,他自己不知道去了哪里,吩咐道:“在京城等我。”
江憺同她解释,“齐国现在在祭祀期,上上下下的臣子都要在京城中待些时日,依着顺序进宫。按时日算,现在闾丘越应该去了宫里。”
“哦。”江憺本是和孟辞一道的,可这几日孟辞和她师父一样,陡然不见了踪影,她只好什么事情都问江憺。
“那个祭祀,是不是很麻烦?”她问。
“算是。”江憺解释道,“祭祀大典主要由钦天监里的人负责,孟辞的爹,就是钦天监里的掌事人。”
“而且这次,不止是祭祀一件事。”江憺倏而皱起了眉头,随即摇头,“无事,等公主先到了,再说这些。”
这么说,孟辞应该是已经先行回去了。闽钰儿这几日过来,已是从冬日走到了夏日,齐国现在正是烈日高照的时候,她白日里觉得有些闷热,江憺就置了些冰块放在她喜轿里。
枝微不动如山,一直随着闽钰儿,闽钰儿去哪儿她便随着去哪儿。到了晚上,江憺一行人在钱塘关歇下来。
不料晚间,又来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闽钰儿没睡着,她听见动静就起来了,起来才发现枝微一直站在窗户边。
“枝微?”她一下讶异,“外面可是来了什么人?”
“是公主的熟人。”枝微道。
披上衣衫出去,看着庭前来往的人影,闽钰儿才明白枝微说的熟人是谁。
是公冶家的人。
她现在不得擅自见人,但还是瞥见了公冶衡的背影,眼见男人要转身过来,她忙拿了帕子遮住脸,回身喊:“枝微。”
枝微飞身过来,立即将她护在身后。
公冶衡生的高,听见闽钰儿脆生生的声音,便转了头,看着躲在暗处的闽钰儿,拿帕子捂住脸,不由得弯唇一笑:
“好久不见,嫂嫂。”
男人声音听起来爽朗的厉害,话语里似还是有点小欢欣。,朝着她便不顾地走过来。
闽钰儿只顾着低头,“公冶衡,我现在不方便见你,你且先等几日。”
“等几日?”公冶衡佯装不悦,“许久不见,嫂嫂倒是生疏了。
再者,原来我教过嫂嫂,要叫我小叔子的,怎么这就忘了?”
“我没忘!只是现在……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公冶衡你莫要为难我。等过几日了,我再见你。”
她说完就扯了扯枝微的袖子,“枝微,我们进去。”
公冶衡眸底藏着心绪,不显地划过,随即往后退了几步,他负着手,笑道:“那就依嫂嫂的。”
“等这几日过去,我再来拜访嫂嫂。”
闽钰儿遮住脸进屋子里去了,她想了想,觉得公冶衡原来待她也是不错的,刚才也是被嬷嬷的嘱咐吓到了,才会那么慌不择路地想要躲着他。
许久不见,她刚才那样,是不是不太礼貌?
下一刻,江憺已经来到了院子里。他看着闽钰儿屋里的灯火亮着,大门紧闭,这才稍稍心安了些。
“二公子。”江憺低头,对着公冶衡颔首,“二公子何时来的,竟也一声招呼不打。”
他说话淡淡的,公冶衡倒是都受用,公冶衡又转过身去看了眼闽钰儿的屋子,便开始笑。
“齐王殿下大婚,皇后娘娘又是我的前嫂嫂,我这当小叔子的,还不是想着过来看看热闹。”
“嫂嫂心性小,在我们公冶家待着尚不习惯,我担心她在齐国会受欺负。”
江憺继续淡道:“劳二公子挂心了。不会。”
公冶衡只好立在庭前,他执了一柄桃花扇,扇底穿风,俄而展颜一笑,露出的笑带着点莫测,倏忽又恢复了正常。
公冶衡不说话时,也是一个翩翩的少年郎,容姿盛上。他轻轻然道:“那就好。”
“嫂嫂要是受了委屈,我这个曾经做小叔子的,第一个不许。”
江憺皱了皱眉,没再说话。
公冶衡又道:“江侍郎,我和你们一道进京,你们该是不介意罢。”
“不介意。前提是你要与公主保持距离。”他这样说。
公冶衡眯起眼睛,斟酌了一晌才勉为其难:“行。嫂嫂的婚事要紧。”
“我不靠近,也不捣乱,只管离得远远的。”
“有劳二公子。”江憺躬腰送客。
公冶衡摇着扇子走了。江憺等到他走远了,方到闽钰儿的屋子外,轻轻地敲了敲窗子:“公主。”
屋子里的灯影晃了晃,闽钰儿倚在门前,和江憺只隔了窗户纸的距离:“怎么啦?”
“公冶衡要和我们一道入京。从明日起,我加紧人看护公主,若非是我说的话,公主谁的话都不要信,也绝对不能擅自出来。不出意外,我们后日就能入京。”
男人的影子落在闽钰儿脚边,听他不急不慢地嘱咐,闽钰儿只觉得安心了不少。果然,齐叔晏看中的人,不会差。
“好。”她点头,“那进宫之后的事情……”
“进宫之后的事情,殿下已经安排好了。公主只需耐心等待,等着与殿下成亲即可。”
闽钰儿走过去,看着江憺的影子默然立着,便伸出手,在窗户上抠了一个小洞出来,“江大人。”
“我以后还能不能与你们相见呀?”
“我们?”
“对,就你和孟辞。”闽钰儿从小洞里面探出眼睛,“还有,我以后是不是只能待在后宫里?”
江憺淡淡笑起来,他说:“不会。”
“孟辞,殿下和我,三人交情不错,可以想来便来。”
“至于其他的。”男人看她,“公主可以问问殿下。他性子很好,公主若是细细商量,他一般是会应允的。”
闽钰儿安心下来。她想,我慌什么慌,我都成过两次亲了,在成亲一道上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不怕不怕。
江憺点头,“公主早生休息,明日我们就启程去京城。”
路上依旧闷热。齐国正值二十年一次的祭祀大典,不止官员,就连许多普通百姓都赶去了京城。闽钰儿一路过来,只觉底下的道路越发平坦宽敞,周围的人声也越发喧闹。
幸而在宫墙外,终于安静了下来。闽钰儿听着马车前面的珠帘撞击脆响,随着一声悠长的马匹嘶鸣声停了下来,就知道是皇城到了。
她抬头,枝微示意外面有人,让她先不必动身。
外面围了一群人,似是在唱喏,说些闽钰儿不懂的话,咿咿呀呀了半晌,连带着还有拖动架子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才安静下来,江憺的声音传来,他说:“公主,可以下来了。”
盖上金线攒花珠帕,抓好喜帕,枝微扶起闽钰儿的手,站起身来。外面有一对宫女相对而站,先行替她们掀开了帘子。
地上摆着种种奇怪的东西,闽钰儿扫过一眼,都看不懂,不过马车下面摆了一道红绸,绣着繁复的花纹,江憺眼神看向她,那意思好像是要她踩下去。
周围的人也不说话。
闽钰儿只好扶着枝微,看准了红绸,一步一步地踩下去,稳稳地落到了地面。
“咣当。”
外面一大群人像是提前说好一般,霎时丢了手里所有的东西,朝着闽钰儿直直地跪了下来。
闽钰儿先是一惊,后来反应过来:这大概是在欢迎她这个新来的皇后娘娘。
想她前两次嫁人,虽然习俗各不一样,但都会来这么一遭。闽钰儿清嗓子,站直了身子,对着众人道:“都起来吧。”
众人得了令,才缓身起来。
这次江憺站在了一边,没再主动前来。想来既是入了宫,便不是男人该插手的地方了。
果然,这次率先过来的是一个中等年纪的妇女,她道:“娘娘,我是宫里的尚监,殿下吩咐了,接下来的事情,都让我来指导娘娘。请娘娘跟我过来。”
闽钰儿道,“引路罢。”
枝微扶着闽钰儿走,闽钰儿一回头,发现江憺竟是不走了。她心一沉,难不成,江憺只能送她到这里?
她看了男人一眼,江憺朝她微微躬了身,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只能送她到这里了。
闽钰儿心里顿时有点不好受起来。幸而枝微是个放心的,暗地里捏住她的手。
闽钰儿戴着步摇,珠帕,满头流光溢彩,实在是不好示意,只能垂下眼,朝着江憺微微地躬了身子。
算是对他劳心劳力护送这么久的感激。江憺不说话,只是勾首。
两人分别。
齐国宫殿屹立了数百年,碧瓦飞甍,随处可见都是考究的石雕,石狮,地上的大理石砖光亮如新,两边一点杂草都没有,随处一观,处处显得庄严肃穆,安静异常。
就是偶尔遇见的宫女队伍,也是步伐匆匆,一见闽钰儿这边来了,立即默声弯腰到旁边,等到闽钰儿一行人走过了,才继续匆匆地赶路。
那尚监大人,是宫里的老人了,平常人见她都叫一声高尚监。高尚监一边引路,一边细细给闽钰儿介绍着沿途的宫殿。
因了闽钰儿的身份,一众人是从北门进来的。进来时已经是下午的光景,现在走上一遭,宫里四处都已挂上了灯笼,宫道两旁的灯火也燃了起来。
从北门进来,抄右边的廊下走过来,沿途依次经过了太医院,议事厅,御膳房,束华阁,再就是齐叔晏的御书房,其他的地方,闽钰儿也记不清名字了。
不过她听懂了一件事:皇后娘娘的宫殿在华仪殿。在没有正式成亲前,她是不能直接入住华仪殿的。
不仅如此,要想当好华仪殿的主子,还得先学很多功课。譬如基本的礼仪,仪态举止,都是要练好久才能成的。
至于琴棋书画,不要求样样精通,但必须都要略有涉猎,是断然不能出现一问三不知的情况的。
她不知道眼前的高尚监,曾经是服侍过南沙王的。南沙王是齐叔晏的皇叔,也是个手腕强硬,无人敢惹的人物。在他跟前待了些年,就是耳濡目染,也比寻常人严格许多。
闽钰儿听着听着,只觉犯困。但高尚监一路上都在不紧不慢地说,她必须要时不时回答示意。
到了后来,还是枝微提醒她。高尚监瞧见闽钰儿神情蔫蔫的,毕竟只是个小姑娘,走了这么久想必也是有些累了,便道:
“娘娘,我先行带娘娘去碧璀宫。娘娘这段日子现在碧璀宫休歇一下,我会每日来,给娘娘说一些婚事上要注意的事的。”
闽钰儿点头说好。
高尚监身后跟着起码不下五十人的宫女,无论年龄大小都有。这五十人是过来给闽钰儿教习礼仪的,当晚上倒是没什么,规规矩矩地服侍闽钰儿。
闽钰儿爱吃肉,爱吃碧梗米饭,这些个宫女就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一边吩咐御膳房做,一边将宫里各处的甜果点心找出来,让闽钰儿挑一些称意的。
之前齐叔晏在的时候,御膳房几乎是不用怎么开火的,他继位时间不长,又不喜吃食荤腥,忌甜忌重口,只吃素淡,一日两顿实在是不需要费什么心思。眼下闽钰儿来了,齐叔晏特意嘱咐过御膳房:
多准备些食材。往常里没有的鸡鸭鱼肉全部准备上来。
又想着小姑娘可能嘴馋,就命人做些精致可口的点心,任闽钰儿挑选。
但是他忽略了一件事情。那些负责闽钰儿的教习宫女,是不会让她吃这么多的。
每道菜最多只能尝三口,就会被撤下去,那些甜点心更是不必说,只能挑一个吃,剩下的直接被端出去。
“娘娘。”见她还要动筷子,他们不由得劝道,“为了防止食物有问题,吃一般的菜都不能超过三口的。而且端上来还需要用银针检验,所以公主之前说要热腾腾的羹汤,端上桌就已经凉了。”
闽钰儿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只好点头,“我知道了。”
眼神巴巴的,看得枝微都忍不住笑起来。
此后接连几日,闽钰儿一直没有吃饱。不仅没有吃饱,还要忍着王尚监无时不刻的督促:
“娘娘走路,身子须得再挺直些。我放一个茶碗在娘娘头上,娘娘从这里走到院门口,须得保证茶碗不掉下来。”
“娘娘说话,要拿帕子掩嘴,切忌朝着别人的脸大声说话,那样是最不雅正的。”
“娘娘拿笔写字,须得一手揽着袖子,防止墨水溅到衣袖上。”
“……”
以是闽钰儿破天荒头一次觉得,自己前十几年真的是一无是处。被几十来号人,连带着头子王尚监按着教习了几天,闽钰儿都快哭出来了。
她现在是走路不敢分心,说话不敢大声,就连睡觉都不由自主地背上手,怕姿势又显得“不雅正”。
枝微看着,也觉得闽钰儿难受的紧。只是虽然闽钰儿素来是个娇娇弱弱的性子,但自己不足的地方,也是知道的,王尚监每次说她哪里没做好,小姑娘就乖乖地点头。下次遇到了,但凡是记得的,一定改。
兹事体大,这个道理她懂。
小姑娘有些笨拙,但是很努力地在学。她想,齐叔晏现在肯定忙的抽不开身,自己要是这些事情都做不好,惹得他来,那就不好了。
也对不住北豫人的面子。
只是齐国的祭祀大典过于隆重,似是怎么都过不完。她在碧璀宫里教习了一段日子了,听着外面的风声,似是祭祀大典还在继续。
可是她已经饿瘦了整整一圈。
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尤其是肚子,怎么睡都不舒服。到了夜半时分,闽钰儿实在是饿的心肝惧疲,她悄悄地起身,往外面悄悄看了一眼,见枝微正别过脸去,浅浅地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