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枝微都睡着了,想必外面的宫女也都睡了。闽钰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下定决心,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起来了。
她不知道,晚膳没吃完的东西都被搁置到哪里了,只好先去外面的屋子看了一圈。
除了已经冷过气的茶水,什么都没有。
小姑娘顿时颓了。饿了能喝点水也是好的,她抱起水壶,将壶里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本想回去的,可转身一看,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这……
闽钰儿被饿的胆子大了,最后看了一眼屋子里,枝微毫无反应,登时下定决心,推开门出去了。
她记性时而好时而坏,只隐隐记得当初从北门进来时,御膳房的大致方位。
闽钰儿裹紧衣衫,没有一大帮宫女在旁边看着了,什么礼仪都顾不上,拔腿就往御膳房那边跑。
虽然已经是午夜,宫墙两边的灯火却还亮着,闽钰儿怕遇到侍卫,一路上都捡着阴暗地方,藏匿身形,绕了不少弯路。
她不知道,一双眼睛,从她踏出碧璀宫那一刻起,就一直跟在她身后。眼见小姑娘一头闯进了御膳房,那人四处瞧了一眼,便立即闪身回去了。
齐国的祭祀大典是不分昼夜的,白日里,夜里,都不会空着。在这夜半时分,齐叔晏及一干大臣都盘坐在太庙里,太庙里熏香缭绕,外面一群术士手执桃花木,围坐在一口巨型铜口中鼎四周,祈念悼词。
虽然已经这么晚了,齐叔晏却仍是皱着眉,未曾松懈一分,额上已经淌了层细汗。男人神色沉肃,斜眉入了鬓发,端坐在那里,宛如从天而降的神祗,清冷雅然,自带不可诋毁的气势。
闾丘越坐在下面,下面置了几排位置,她坐在十分靠前的位置,以是一抬头,就看见了齐叔晏沉毅的脸。
闾丘越明显的愣了一下。本是要闭眼聆听的,竟也不想闭眼了,视线一直凝在齐叔晏的脸上。
那张本该承载了她所有痛苦,绝望,却总在意外的时候,让她短暂迷失的脸。
正在这时候,一个小宫女悄悄地过来,附在她身边跪下,细语了几句,末了还递了一条手帕过去。
看到那手帕上写的消息,闾丘越原本迷惘的脸上,缓慢地勾了一个笑。
她看着那宫女,比了口型:去把人捉住。然后把动静闹大,越大越好。
那宫女得了令,立即躬腰,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闾丘越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先不论齐叔晏,光是闽钰儿,她就能不遗余力地祸害到底。
自己也从来没有认过闽钰儿做嫂子。一想到哥哥,闾丘越心里越发愤懑:哥哥死了,你还能安心给人家做皇后?还是齐叔晏……
决不能让她安心坐上皇后,一定要让她尝尝自己受过的苦,她就等着栽跟头吧。闾丘越想着,不由得冷笑,紧紧捏住了手。
大殿上所有人都闭着眼,丝毫未察觉闾丘越变得有些古怪的脸色。
这一边的闽钰儿,好不容易找到了御膳房,当即一头栽了进去。
最先看到的,是整整一桌的精致点心,全部是她刚才吃剩下来的。闽钰儿饿到两眼放光,过去揭开时,发现除了点心,还有各式各样的肉菜,鸡鸭鱼肉样样俱全,虽说已经冷掉了,但还是香气扑鼻,馋的她恨不得立即伸手去拿。
但高尚监的话,在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高尚监知道她馋,但没办法还是要劝,她说:“娘娘,这些菜虽然可口,但重油重咸的食物,不适合娘娘食用。”
“娘娘不知道,这宫里的人,都最是在意皮囊的。吃了这些东西,俄而皮肤不好,生了疮斑,或者是发胖了,那都是致命的。老身说这些话,也是为了娘娘好。”
“娘娘以后是后宫之主,哪些该碰哪些不该,道理都是一样的,娘娘自己心里也明白。”
闽钰儿想着想着,就把爪子拿下来了。
高尚监说的没错,那是为了她闽钰儿好,她这样不管不顾地把人家的话抛之脑后,是不好的。
她吞了吞口水,又看了桌子上一眼,突然眼前一亮。她看到了红莲碧藕粥!
先前教习宫女说,她可以少吃点碧梗饭,多喝点这个红莲碧藕粥,不仅清淡饱腹,还能养颜。
那她总能喝点这个罢。闽钰儿实在是管不了了,端起一碗粥,拿了了勺子,看到桌子下有个小板凳,便坐上板凳,开始低头喝粥。
到最后,直接扔了勺子,抱着碗开始喝粥。许是太饿了,一碗粥下肚,竟一点饱腹感也没有。
闽钰儿想了许久,还是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又拿下来一碗粥。
第二碗粥还没有喝到一半,御膳房的大门就被倏地打开,嘈杂声和兵甲声涌进来,吓得闽钰儿险些噎住。
原是从外面闯进来了好些人,拿着火把,一边喊来了贼人,迅速抓住贼人,一边开始点燃御膳房里的烛火。
闽钰儿抱着剩下的半碗粥,心扑通扑通直跳。心想完了完了,这次要是被捉住,那就真的出丑出大发了。
幸而她生的矮,她把半碗粥放在地上,随即反应过来,立马捡起来抱在怀里,就猫着身子,往后面挪。闽钰儿也不知道御膳房后面有些什么,但想着大门那里被堵死了,只能去后面看看有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砰砰。”
那些人检查后,注意到了桌上的食盒被打开过,顿时高声道:“贼人却是是来了这里,都给我仔细搜,一处都不放过,找到了闾丘县主大大有赏。”
闽钰儿屏着气,一直退到了角落里,直到身后触到了冰凉的墙,才停住步子。
无处可躲了!
闽钰儿几乎要绝望了,屋子里全是比她还要高的缸,她怕都爬不上去,更别说躲进去了。
她蹲在角落,端着半碗粥的手有点抖。大难临头,她想的竟然是:
反正也逃不过了,要不要把这剩下的粥给喝了?
正想着,有什么东西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她吓得差点叫出声,就被人捂住嘴。
她听到了有人嗤笑了一声。
身子被挟了起来,闽钰儿像是一只兔子被拎起,男人双手绕过她的肩,将她翻了个身子,就带着她,轻飘飘地踩上屋檐,飞了出去。
闽钰儿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眼睛都不敢睁开,过了会儿他们似是停下来了,闽钰儿一看,两人原是吊在高树上。
不,是她吊在公冶衡的腰上,公冶衡半倚在数桠上,两手不沾树,只抱着闽钰儿,却是稳得很。
闽钰儿被吓的已经说不出话,一晌只是盯着公冶衡看,然后盯着树下看。
她在看,看那些人有没有追过来。
公冶衡瞧她,手里还死死拽着半碗粥,忍不住叫她:“嫂嫂,你饿了?”
听到这个,闽钰儿狠狠地瞪了那粥一眼,恨不得当场就把这个破粥扔下去。
“唉,别。”公冶衡拿扇子,阻住了她的手,“嫂嫂,人家在追我们呢,你这是生怕人家找不到我们?”
闽钰儿这才把手收回来。
公冶衡看着她,忍不住发笑,“嫂嫂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我瞧着,已经是瘦了一大圈了。”
“不如跟着小叔子回去罢。”夜色下,公冶衡的眼睛亮晶晶的,“小叔子养你,绝对不会饿着。”
闽钰儿捶了捶胸口,终于能开口讲话了,“你怎么在这里?”
公冶衡当即摇头,“不乖。说好要叫我小叔子的。”又是伸手,似是还要拿着扇子打她一下。
“别别别。”闽钰儿瞪他,“你都多大的人了,天天在意这个,幼不幼稚?”
“哪有。我天天在意嫂嫂,在意嫂嫂挨饿了没有,怎会幼稚。”
又是在打趣她。闽钰儿长叹一声,手里的半碗粥着实沉甸甸,今夜这事,够公冶衡笑她一辈子了罢。
“公冶衡。你能再帮我个忙,送我回去吗?”
闽钰儿低头看了看,那些人似是没有追上来,要是在这里耽搁久了,她怕屋子里五十几个宫女觉出不对来。
“为什么要回去?”公冶衡抱着她的腰,手下紧了紧,“回去挨饿?”
“不是,我……”闽钰儿受不了这么近,下意识想推,公冶衡十分配合,手下顿时一松,彻底松开了闽钰儿。
闽钰儿身下一空,险些直直掉下去,吓得登时主动起来,抱住公冶衡的手,“公冶衡!”
“嫂嫂叫我?”
公冶衡一手把人捞起来,闽钰儿今夜脸色已经白了几遭了,却是再也不敢和公冶衡犟嘴了。
“送我回去罢。”小姑娘闭着眼,有点恳求的意思,“今夜多谢你了。”
“真的谢谢你,可是我不得不要回去。我规矩还没有学完,要是偷吃被发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闽钰儿就是这点不好。软软地求人时,比小猫还撩人,叫人招架不住。
话一说完,公冶衡已经抱着她,稳稳地落到了地上。闽钰儿看不见公冶衡的脸,但有一种直觉,公冶衡这是要带她回去了。
“我记得是碧璀宫?”他低头问。
“对对对。”
闽钰儿说完才想起来,公冶衡怎么知道是碧璀宫的?
不待她问,一刻钟后,两人已经到了碧璀宫。公冶衡把人放在地上,轻声道:“有人在盯着嫂嫂出错,这两日,嫂嫂还是少出来罢。”
“好。”闽钰儿点头,小心翼翼地要回去,公冶衡又拉着她道,“待会儿那些人可能要查到这里来,你别的不消说,就说在塌上安睡了一日,拿出你公主的威势来,那些喽啰不敢对你做什么。”
“那这个……”闽钰儿拿着碗。
公冶衡又笑,他说:“这个给我。”
闽钰儿只好给他。她穿过院子,还没来得及回屋躺下,公冶衡又来了,这次他带来一个包裹,递给闽钰儿,没多说就直接走了。
估计那些人已经追到了碧璀宫外面,他不得久留。
闽钰儿打开包裹,里面装着满满的一袋点心,各式各样的都有,香气扑鼻。
小姑娘顿时欢欣起来。
枝微梦里轻哼了一声,闽钰儿顿时系上包裹,规规矩矩躺到床上。
与此同时,公冶衡已经回到了殿上,他换上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脱去外衣,立即有小厮过来燃起了熏香。
接过衣物的小厮,看着胸前的一滩污渍,似是沾了什么吃食,不由得讶异起来。
“没事,叫一只野猫抓了。”他说,“拿去扔了就是。”
“是。”
“等等。”他眯起眼睛,想起齐叔晏在自己身边安插了数不清的探子,这次出去的事,他现在定是知道了。
公冶衡勾起一个笑,他指着桌上,被闽钰儿从御膳房里“捎”出来的碗道:
“把这个拿去,送给齐王殿下。就说祭祀大典,无以为送,这个碗聊表敬意了。”
也好让齐叔晏了解一下,自己和闽钰儿方才做了些什么。
第28章 我陪你
闽钰儿蒙头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搜寻的人声渐渐过来。
枝微转头醒了,她起身看了眼闽钰儿,又看了眼外间的火光,随即起身,叫醒了屋子外间的教习宫女。
搜寻的人眯起眼睛,在院子外看了几眼,“今夜御膳房进了贼人,娘娘这里可曾见到生人?”
枝微压下声音,“不曾。”
“真的吗?”那人接着道,“我们过来的路上,看到这边有人影。娘娘……”
“大胆。”枝微没说话,身后一个领头宫女已经站出来了,“娘娘在屋子里好好睡着,我们这么多人守着,你话里的意思,是我们这么多人都在骗你了?”
“不敢,只是要确保娘娘的安全。”
“够了。”枝微冷声说,“殿下忙着祭祀,特意嘱咐娘娘这几日先习着规矩,忙完了就来接娘娘。这几日娘娘也辛苦的很,眼下睡熟至此,这么多动静都没有醒,诸位还是不要扰了娘娘才好。”
这话把齐叔晏搬了出来,众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叨扰了,不敢扰娘娘的清安。”说完便走,枝微冷眼瞧他们走远了,才转身问:“他们是谁的人?”
“是谢广尉的人。”几个眼尖的人已经认出来了,“不就是闾丘亡了,投降过来的谢权吗。哼,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莫要以为闾丘越这个小小的县主,能护着他们为所欲为了。”
听到闾丘越的名字,枝微若有所思地点了头。
闽钰儿还打算起来,抖抖自己娘娘的威风的,没想到枝微两三句话就把人支走了。心下顿时释然,揪着被子,一翻身就睡过去了。
第二日下了大雨。闽钰儿一起来,就看到屋子里昏暗的紧。这里处处都是宫殿,紧紧挨着,本就暗的很,不燃蜡烛的时候,就像是暝暗的傍晚时分。
“枝微。”她叫了一声,外面没人应。往日里一大早就张罗起来的教习宫女,也都没有动静。
闽钰儿只好作罢,以为今日下雨,众人一时贪睡。迷迷糊糊地去洗漱完,她一推开门,就倏地在原地顿住。
满院子都站着肃穆的侍卫,刀剑别在腰间,在雨水的冲洗下锃亮。哪怕下着雨,他们也是一动不动,像是一排排的木头桩子。
枝微和一群教习宫女其实早就起来了,只不过齐叔晏也来的早,他压下消息,带着人过来,将不相干的人隔在了屋子里。
而他站在廊下,一直等着闽钰儿醒来。闽钰儿出来,就看见了男人立在一旁,袍子下似是受了雨,淌出些水迹出来。
“齐……”
男人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他轻声道,“进去说。”
闽钰儿只好把人引进屋子。她不知道齐叔晏这么一早过来是干什么。
屋子里安静了会儿,男人细细看了她一晌,道:“倒是瘦了。”
闽钰儿点头,若她现在服软,说都是练规矩太辛苦了,才会饿瘦了,说不定男人还会吩咐下去,让那些教习的宫女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