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钰儿哑口无言,反倒不知道如何回答了,正迟疑,男人就松开捏她的手,接过酒壶,“你想要我喝,我喝就是。”
闽钰儿眼睁睁看着男人又喝下一壶酒。他喝完,酒杯就随手丢在地上,不一会儿,地上到处散落的是酒杯。闽钰儿看着满地狼藉,心下不由得提了起来。
江憺要是知道,她带着齐叔晏,大晚上的在这里喝酒,估计会好好斥她一顿。
“殿下。”她觉得有点骑虎难下,“不喝了不喝了,我叫人进来收拾一下这里。”
算了,事情改日再问。齐叔晏又仰头喝下一杯酒,脸色还是淡然如初,闽钰儿从他手里收回酒杯,“殿下,听话,我们不喝了。”
齐叔晏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他衣上,袖子上,全洒满了酒,酒香扑鼻。小姑娘仰头看着他,说话时嫣红的唇张张合合,他看着看着,就低头凑下去,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闽钰儿手里的酒杯落到了地上。
“你……”她要说话,男人本来抽身就没隔多远,这一下便又凑下去,吻住她的唇。
浅尝辄止。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心底压住的那股奇异的,怪异的冲动,有多致命。齐叔晏确实是醉了,纵使醉了,却也知道要怜惜怀里这个可人儿。像是捧着一个上等的瓷器宝物,不敢擅自磕着绊着。
哪怕是略显轻浮地吻她,也是进退有度。
他又抽身起来,眼里雾气没散,直勾勾地盯着闽钰儿看。
小姑娘打量了他好久,她不说话,许久才确定:齐叔晏,这下当真是醉了。
她软声说:“殿下,你酒量倒也不差。”
齐叔晏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的,闽钰儿从他怀里坐起来,“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要如实告诉我喔。”
男人盯着她,她道:“你方才为什么会问我那个问题?”
“又说怕我被别人欺负了,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她问这些,齐叔晏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到最后小姑娘在他面前晃了晃手,“齐叔晏?”
不会吧,好不容易把人灌醉,别到时候什么都问不出来。
男人捏着她的手,忽然说:“你放心,若是公冶衡真的欺负你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闽钰儿:“……”
怎么就扯到公冶衡身上来了?她解释道:“没有的事,公冶衡从来没有欺负过我……”
“咔擦。”
男人一只手搭在矮桌上,听见闽钰儿提公冶衡的名字,不由得猛地一按:
桌子就那样断成了两截。
见过徒手劈砖,没见过随手按断桌子的。闽钰儿看着折的齐整的桌子,霎时滞住,大气都不敢出了。
齐叔晏低头,继续说:“往后,不会有人欺负你,谁都不行。”
闽钰儿愣愣点头:“嗯嗯嗯。”
男人喝醉了,眼神都迷离起来,他低头,措不及防来一句:“我讨厌九卿。”
闽钰儿一顿,“为何讨厌她?”
齐叔晏全然没一点喝醉的样子,可是确实是醉了,他认真地解释,眼底不经意透了点哀色:“她能改变自己的命理,我却不能。”
“她不想要如履薄冰的日子,我也不想,可是我不能和她一样,彻底摆脱。我想要摆脱,就只剩一条路可走。”
“可我只有绝路。”男人眉眼低垂,正襟危坐,明明最是庄严的模样,却摇头说了最绝望的话,“我也不想,可我能怎么办。”
他是齐叔晏,是外人眼里无坚不摧,无所不胜的少年天子,可这时候,闽钰儿第一次发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也是他唯一一次,在别人面前露出稍许脆弱。
闽钰儿凝了他许久,齐叔晏也只是半低了头,面无神色,因了方才一句哀恸的话,陷入了久久不能回转的思绪里。
其实他在某些时候,和小孩子很像。小孩子才会为了一件事奋不顾身,他也是,为了齐国的江山奋不顾身,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都算奢侈。
“齐叔晏。”闽钰儿轻唤了一声,“九卿能做到的事情,你也能做到。”
“你只是因为,要考虑的事情太多,所以才被束缚了手脚。齐叔晏,你答应我,等你为齐国平定四方了,你要做一回齐叔晏,做你想做的事情,而不是齐王,不是那个人人传颂的帝王。”
男人勾下头,“做齐叔晏?”
“对。”
看着男人有些惘然的神色,闽钰儿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没有,只是。”他微微转了头,似是在深思,“我听惯了别人叫我殿下,已经极少,有人叫我齐叔晏了。”
第69章 速归
把齐叔晏灌醉的后果就是,闽钰儿得一直看着男人端端正正地坐着,想要走,男人不让,想叫人进来服侍他休息睡觉,男人也不让。
无论如何,就是不让闽钰儿踏出营帐一步。
他喝醉了不发酒疯,就是规矩坐在一边,闽钰儿走不成,只好作罢。看他微醺的脸色,她忍不住问:“齐叔晏,你还好罢?”
男人实话实说,“不太舒服。”
“那要不要给你叫大夫过来?”她也不懂醒酒的法子,要是男人喝多了真的有什么不妥,那她就完蛋了。
“无碍。”他说,“别叫他们进来。”
“叫他们了,又要大晚上的不得安宁。”他按着头,许是真的喝高了,白皙的手指头都泛了粉。
“齐叔晏。”闽钰儿哭笑不得,“那你把我留在这里做什么?”
“你留在这里,陪陪我。”他颔首,声音低沉的似是从磨石下碾过而来,混混沌沌,又带着力度。
闽钰儿没料到,齐叔晏竟是也能说出这话的人。她说,“可以,不过你要听我的话,我才陪你。”
“好。”
第一件事,就是给男人洗漱了。她让人端热水进来,回头瞧见齐叔晏还端端正正坐在桌旁,不由道:“殿下去屏风后把衣服脱了,我一会儿就把热水端过来。”
闽钰儿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端着热水倏一折身回来,就看见男人面对着她,坐在桌旁解开衣服。他白色的中衣都脱了,里衣也褪了一大截,露出精瘦的肩,还带着隐隐有沟壑的胸腹部。
“等等,等等等等!”
闽钰儿只瞧见男人显露的肌肤,就不敢往下看了,侧过身去道:“齐叔晏,你在我面前脱衣服干吗?”
男人不理,手下一扯,衣物就尽数褪了下来。
“你方才要我脱的。”
搞不懂他是真的醉了,还是故意的,闽钰儿咬咬下嘴唇,“那你先进去。”
男人依言站起,提着步子去了屏风里间,他身形高峻,透过屏风薄薄的一层纱窗,投射出极其匀称好看的侧影。
闽钰儿暗道自己好歹是嫁过三次的人了,倏一见齐叔晏的身子,还止不住地脸红,心跳加速。
话说齐叔晏的身子还真是挺好看的……
呸呸呸,她停止了胡思乱想,给齐叔晏置好了洗澡的热水。
男人在里间沐浴,她便百无聊赖地等着,直看着外间月上柳梢头,恍惚间还听见打更的声音,不知道又是几更天过去了。
男人赤着脚出来,他披了件薄薄的白色绸衣,拖至脚踝,地上蜿蜒出一道道湿漉漉的水痕。
他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披散在肩上,男人本就生得俊美异常,又配了这般的氤氲的热汽与潮气,整张人都像是雾里探出来的神祗,自带一分端正圣洁。
齐叔晏又皱了眉头,“钰儿?”
闽钰儿已然看呆了,她挥手道:“我在这儿。”
男人这才舒展眉头。
是以闽钰儿确认,齐叔晏这家伙还醉着在,他醉起来倒也可爱,不闹不打,只跟个娃娃一般,颇是认死理,不依他的意思,男人的眉头就皱的紧紧的,盯着她直直地看,仿佛要让闽钰儿主动心软。
闽钰儿也确然心软了。两人卧在一张榻上,起先还隔开,各盖着一床褥子,齐叔晏一个人躺着,没闭眼,过了晌侧过头来:“这样睡不着。”
闽钰儿困的要死,她被男人叫醒,睁眼就是男人的脸,他身后是上弦月,隔着窗子可以看见。
“你又怎么了?”她迷糊地看了他一会儿。
“我想离你近些。”
“离离离。”闽钰儿说完就翻了身过去,过了一会儿,齐叔晏从她身后绕上来,不客气地搂着她的腰。
闽钰儿回头,“你又做什么?”
齐叔晏又不说话了,看着她,眼睛有点湿漉漉的,浑然一副犯傻的天真样子。
闽钰儿只好叹气。
齐叔晏怕是折腾一宿都没有睡意,就因为多喝了点酒。以后,她再也不给男人灌酒了。
齐叔晏搂着她,这才安分起来。
两人安然地同寝一夜,第二日,闽钰儿留在齐叔晏帐中歇息的事,就传了出去。
齐叔晏和闽钰儿两人有过婚约,后来又解除了,如今大半年已经过去,两人竟出乎意料地又走在了一起,着实让人震惊。
幸而齐叔晏的近臣都江消息拦了下来,才没至于传的人尽皆知。
闽钰儿倒是无所谓,时至今日,她在世人眼中还有名誉可言么?
只是那夜之后,齐叔晏对醉酒后的糊涂事都不记得了,他又自矜清高,隔日起来默了一晌,将屋子里剩下的酒全丢了出去。
那样子,是恨不得将酒杯也全扔了。
闽钰儿好笑地撑着下颌,倚在一边看他,“殿下昨夜喝醉了,对着浴桶说了半宿的话,如此看来,是要将浴桶劈了,丢了才成。”
齐叔晏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回头看见被劈做两半的矮桌,神情又转而疑惑。
他问:“我昨夜,应该没胡言乱语罢?”
闽钰儿笑着不说话,齐叔晏看向残破的矮桌,视线一凝,“这些都是我做的?”
小姑娘歪着头:“殿下觉得呢?”
齐叔晏不接这话了,他说:“前线战事要紧,我去去再回。”
走出去,不久又折身回来,“勿要去别处了,晚上一起用膳。”
小姑娘笑眯眯地点头,“可以,和昨夜一样,我去置酒?”
齐叔晏脸色不自然红了一阵,“不可以了,昨夜那样的荒唐事,不会出现第二次。”
“以后还是跟从前一样,不沾点滴。”
闽钰儿看着男人,他神色清冷,两眉压着,看上去依旧不好惹。看来,齐叔晏确然是不记得什么了,这样也好,昨夜他吐露的那些心绪,过于沉重了,闽钰儿还是觉得眼前这个齐叔晏更熟悉一点。
她点头说:“好,都听殿下的。”
下午齐叔晏去议事,闽钰儿打探消息,说是张臣一夜横死,闾丘越带着的部下都如惊弓之鸟,被齐叔晏骇破了胆子,逃的逃,死的死,饶是闾丘越带着,也都如土崩之势。
说起来,还是之前齐叔晏对他们太宽容了,一直想着求和,才没真正动手。他们拥护了张臣,一个自高自傲的人,自然心也野了,只当齐叔晏是个摆设,不足为惧。
若不是闽钰儿那档子事被审出来,齐叔晏瞬间起了杀心,这战事估计还要拖上一段时日。
眼下闾丘越一个劲往北逃,也是有趣。世人都以为她是要去北豫了,不料半道上转了弯,径直去向了春海边上。
齐国的军队追到这里,便也止住了步子。
事情有点棘手。齐叔晏追捕闾丘越,全是为了能将人交到闽钰儿手里。可是春海公冶家与齐国的关系一直微妙的紧,本是互不干涉的,若是齐叔晏贸然踏出了这一步,那春海和齐国之间就可能永无宁日了。
何况公冶衡,就是个什么事都要插一脚的人。
他不出意料的,将闾丘越手下的残部接了回来。
闽钰儿在心底把公冶衡这厮骂了千万遍,表面是还是淡然的紧,她不想给齐叔晏施加压力。
齐叔晏只是凝眉,他目前没有出兵春海的打算,就算是有,那也不能把主意打到公冶衡的头上。
他欠公冶家一笔账,现在,公冶家死伤殆尽,只剩一个公冶衡。
闽钰儿看出了他的为难,便道:“殿下不用纠结,公冶衡那边的事情,钰儿可以对付。”
她微微地笑,心想对付公冶衡是么,等他跑过去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就是了。
这厮说好不管闾丘越的,转头又把人接回来算什么意思?
齐叔晏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知为何,他眉目沉沉的,似是在担心别的什么。夜里,闽钰儿留在齐叔晏的屋子里用了晚饭,她见外面阴雨连绵,外间又有臣子在不断地递折子进来,料想齐叔晏是要忙上半夜了,她不好打扰,便道:“殿下,钰儿先行回去一趟,待殿下忙完了再来。”
齐叔晏点头,着人送她回去,闽钰儿走至半路,忽觉身后的人步伐变得凌乱起来,
灯火一晃一晃的,她回头看,就看见一众人落在了后头,寸步难行,七歪八扭的似是喝醉了,嘴里嘟囔几声就滚在了地上。
她吓了一大跳,正准备叫人,就有一个蒙面人从旁边的草垛里钻出来,径直捂住她的嘴:
“公主别怕,我是二公子派来的人,没有恶意。这是二公子给您的信,请公主看完了早做决策。”
是个男子的声音。那人身上还有血腥气,说话中气不足,似也是受了重伤。闽钰儿接下他塞的信,他便松了手立即要走,闽钰儿一下子叫住他:“公冶衡不是在春海吗?”
“为何让你亲自跑到这里给我送信?”
“公主看了信就明白了。只是公主,尽快离开这里罢。”男人扔下手里半袋迷药,有些跛地隐入夜色。
闽钰儿忽然觉得有些冷,她一路小跑到营帐里,凑在灯下展开了信:
钰儿,赶紧离开那里,赶回北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