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钰儿忽而抬起头,“你个没良心的,第一个救你的人不是我么?”
“你就没想过给我送点什么宝贝,意思一下?”
“可是,我一见你,就只想把你八抬大轿娶回来,塞进家门。”公冶衡亦抬首起来,撑起一只手,明亮的眸子直勾勾看着她。
“这是我送给你的东西。”他指了指自己的左侧胸膛,“一辈子都送给你,你要不要?”
第73章 不顾一切
闽钰儿怔住,不自然地转头回去,“睡觉吧你。”
黑夜里男人的眉眼越发深邃,闽钰儿捂着胸口,她听见男人极轻地叹了一声。
“你叹什么气?”
“我在想,早知道,我就让你欠我一个人情了。”他说得慢,又叹了一声,“这样的机会不多。”
小姑娘疑惑地侧头,“你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没什么。”
公冶衡细声道,“我这辈子,大概也就现在,是离你最近的。”
外面风雨萧萧,他不管什么动乱,阴谋诡计,就是这个时候,此时此刻,他与心尖上的小姑娘是躺在一起的。
这种感觉难以加述,公冶衡觉得这感觉虚无缥缈,却真实地降临到了他身边,又稍纵即逝,有种“去日无多”的预兆。去日无多,却又明明还没真正拥有过。
若是小姑娘之前欠过他人情,那他现在,一定用尽力气,规劝也好,诡言也罢,都要让闽钰儿答应与他在一起。
或者,强求也行。
他愿意在今夜放下身段,去面对他肖想已久的钰儿,问她愿不愿意从今以后,都要跟着她走。
“钰儿,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这样想,还是这样问出了口。
对面的小姑娘没答,只剩浅眠的呼吸声,吐息均匀,不用看,公冶衡都能想象到她又是咬着紧致的唇,双眼阖上,眼睫底下盖着重影。
他终究还是没有叫醒她。
也没那个勇气,再问她第二遍。
就这样罢。公冶衡伸手,勾住了闽钰儿的小指头,继而覆上去,握住了她的手。她把被子全推给公冶衡,自己手倒有点凉了。
第二天,公冶善过来找闽钰儿问话的时候,小姑娘还赖在床上没起来。
她睡的太沉了,连公冶善走到她床头了都还浑然不觉。公冶衡也不知道昨夜睡了没有,早早地倚在床头,曲起一只腿,见他进来,便把眼睛低了下去。
男人手里把玩着钰儿的簪子,似是不打算和公冶善讲话。
公冶善看他:“好多了?”
“托你的福,还没死成。”
公冶善便脸色一沉,“我没有想过害你,为何你就是不肯听我的话?”
公冶衡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你死的这些年,春海不被我治理的好好的,我哪一点比你差了,需要听你的话?”
闽钰儿被吵醒,公冶善没再吵下去,他说:“你先下去,我有事问她。”
公冶衡懒洋洋地靠在床架上,耷拉着眼皮子,“受伤了,走不动。”
公冶善没有废话,他走过来,一把揪起公冶衡的衣襟,就把人从床上拖了下来。公冶衡的伤口被撞到,面色煞白,他咬牙,额上直冒冷汗:“你他妈个疯子,你什么时候疯的?”
“我这是为你好。”公冶善面色不变,直接拖着人拖到了门边。
“为我好就不许贸然出兵!你他妈这几年玩傻了,春海现在打得过齐国吗?你这是要让春海上下给你陪葬?”
“不想和你废话。等我回去了,你可以从家主之位上下来了。”公冶善将人拎到外面,“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两人这一番闹,塌上的闽钰儿已是彻底醒过来了。她愣了会儿,随即跳下榻,她往门口处跑,进来的公冶善一掀开帘子,小姑娘就撞到了他的怀里。
公冶善脸色一松,这么些年不见,闽钰儿倒是没变多少。她莽莽撞撞地过来,一见是公冶善,不由得道:“公冶衡呢?”
“你把他怎么了?”
公冶善挑眉,“他不重要,只要你告诉我九卿的事,我就带你去见他。”
“你疯了么,公冶衡是你弟弟,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还不放过他?”
“我说了。”公冶善从缓地说,“只要你告诉我九卿的事,一切好谈。”
闽钰儿也是被磨的没有脾性了,她问:“只要是她的消息,都可以吗?”
“对,所有的消息。”
“她只是个幌子。”闽钰儿似是被逼急了一般,脱口而出:
“齐叔晏早就知道她只是个幌子,是江憺孟辞随便抓回来的一个姑娘,养在深宫大院,说是什么可以逆天改命的人,只不过是为了让齐叔晏宽心。”
“知道这件事情的,还有钦天监里的人。齐叔晏命里该绝,这些东西他逃不掉的。那个九卿也只是个幌子而已,没什么用处,这些齐叔晏都给我说过了。”
公冶善的脸色渐渐沉下去,“钰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了。”她一着急,就不由得耸了耸鼻子,“我骗你做什么?我只知道这些了,还是齐叔晏喝醉的时候告诉我的。”
“喝醉?”公冶善又是怀疑,“齐叔晏这样的人,荤腥不沾,滴酒不沾,会在钰儿的面前喝醉?”
“是他拉着我喝酒的,说有什么事情要问我,他最后酒倒是喝完了,说话一直支支吾吾的,没说清楚过,我就再也没有理他了。”
她抿着小嘴,看起来确然是有些委屈般。
公冶善许久没说话。他立在屏风前,横眉压着一方青翳,像是积攒了经日的寒气,在眉目间隐隐渗出来。
闽钰儿也觉得有些怕这个人了,她想起公冶衡嘱咐她的:不要理公冶善,他现在就是个疯子,你和他讲不清。
就不由得咽了咽喉咙,往旁边挪开几步,想要绕过他出去。
小姑娘背对着他,绕过一步走出去,男人的声音就从肩侧传来:
“去哪儿?”
“我去看看公冶衡。”她不敢走了,声音也嗫嚅了起来。
隔着不远的距离,她听见公冶善极低地叹了一声。
他叹的是,都这么些年过去了,闽钰儿竟还和当初一模一样,小心翼翼时的神态和语气都没变过。
只是他过去不知道,自己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弟弟,竟然破天荒地喜欢上了闽钰儿。不顾伦理纲常,连自己都危在旦夕了,还要派人出去给这小姑娘通风报信,让她逃出去。
而且看样子,闽钰儿和公冶衡也是一副熟识的样子。
男人挑起眉尖,“你是何时与他接触的?”
“谁啊?”
“公冶衡。”男人冷静看着她。
“就,很早就认识了。”
她说:“当时我嫁过来的时候,你不是不正好不在吗,就是他把我引进屋子里来的。”
公冶善沉神了点头,却也没再说话,转身就要出去,闽钰儿忙不迭地跟在他后面,想去看看公冶衡怎么样了。
“不用看,他还活着。”
男人在门口处阖上了门,他轻轻推了闽钰儿一把,把她又锁了回去。
闽钰儿顿时觉得不甘,踮脚了敲着窗户:“公冶善,你个大男人你说话不算数。”
“我说了,会给他药,你胡乱操心些什么。”公冶善回身,看见闽钰儿努力在窗户上凑出来,凑出一颗头的影子。
“你最好记得你说的。”她有些气急败坏。
公冶善不由得眯起眼。忽然觉得她这样的性子,无论何时,无论何人,无论别人怀着怎么样腌臜的心思,都是不愿去伤害她的。
就想起公冶衡说的那一句:“公冶善你自己摸摸你的狗良心,你欺负利用闽钰儿,你下得去手么?她做什么了,又害过你什么了?”
“你看看她的眼睛,你舍得对她下手么?”
现在谈舍不舍得,都太晚了。九卿如果依闽钰儿所说,只是一个来安抚齐叔晏的幌子,那他再去攻打齐国,抢夺九卿就没有意义了。
九卿既然有那逆命的通天本事,那她定是也能拯救公冶家于水火之中。只因多年前,春海来了一个疯疯癫癫的乞丐,那年寒冬无船,乞丐只能靠着自己在水上浮过来,他来时,嘴里只念叨了一句:“春海北上,公冶无家喽。”
这话不太好,随之而来的,是公冶家奇奇怪的祸事。家长几次更迭,族中屡见丧幼,到现在为止,天灾人祸已经将公冶家杀的飘零无几,公冶衡自然是不以为意,公冶善却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冥冥之中,可能真的有什么力量,在一点一点抽干公冶家的枝条。
他也想改变公冶家的现状。
可是九卿若是假的,那便没有什么逆天改命这一说……公冶善深思许久,觉得事情可能变了个方向。他正在为下一步做筹谋的时候,底下的人却慌慌张张地跑上来,说夜半时分听到闽钰儿屋子里有动静,他们去看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公冶善刷的一声站起来,“四处找了么?”
“找了,没找到人,只找到这一个东西。”那人颤颤巍巍把东西递上来,是一块散落在地上的甲符,对面规规矩矩刻着“大齐”两个字。
“废物!”
他扔掉东西,“这地方待不得了,带上公冶衡,即刻离开这里。”
“去,去哪儿?”
“春海。”公冶善眼角隐在烛火下,有些阴鸷的意思,“去春海,是时候把我的东西收回来了。”
与此同时,齐王宫里,夜半里灯火通明,九卿正被一群术士围坐着。青铜鼎里烧着炙热的火,九卿把先前的占卜龟甲从火里拿出来,她穿过火的时候,似是个没事人一般,拿了龟甲便扔在地上。
“殿下昨夜北出发兵春海,是凶是吉?”一人焦急询问。
九卿有些不耐烦,都问了几十遍了,还在问这个问题,她蹬了蹬龟甲,说:“自己看。”
众人去拾,所得卦象,不出意外的:大凶。
起了数十卦,卦卦皆凶险至极,还是有性命之虞的大凶。众人的脸色又苦了起来。
“看这个有用么?”九卿嗤笑一声,“殿下这一趟去的,恰是荧惑守心大盛,没有血光之灾是不可能的,可是你们谁拦得住他?”
众人皆沉默。齐叔晏昨夜突然发兵春海,不惜余力举兵北上,一夜之间就占据了春海沿岸好些地方,最荒唐的是,有人传殿下是去找什么人的。
连钦天监的话都不听了。孟执监一夜之间白了头,可齐叔晏还是不顾所有人阻拦,一意孤行去了北方。
九卿又笑了一声,转身看着炉鼎里的火,喃喃道:“你倒是个不怕死的。可是你现在死了,计划就不行了啊。”
第74章 只能
闽钰儿夜半时分被人掳走,她不知道是谁,只记得朦胧中有人翻窗进来了,在她睁眼之前,那人拿了一道黑布,覆上她的眼。
是个陌生人的声音,说:“公主,我们带你出去,你万万不要声张。”
闽钰儿便闭了嘴,她被挟着出了院子,而后坐到了马上,察觉到他们要走,她轻轻握住了缰绳,回头问:“你们,是谁的人?”
对方不答。
“是齐王殿下的人吗?”
依然不答。她只好问:“这里还有一个人也被困住了,你们能把他也带出去吗?”
“公主是要救谁?那人在哪儿?”
“是公冶衡。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可是……”闽钰儿低下头,“你们能帮忙也救救他么?”
她手里的缰绳被夺了过去,那人道了一声“对不住了公主”,脚下一蹬,就带着她出去了。
夜里落了点小雨,她被带来的这地方冷得很,都快和北豫不相上下了。感觉那些人带着她钻进了密林里,马蹄声践踏在泥里,衣上凉意萧萧,不知为何,她忽而很想哭出来。
这次又是谁救的她呢?这让她莫名生了股漂泊的寒意。
暮色亮时,马匹才停下来,她身上盖着披风,饶是这样,却也手脚冰凉,一时竟僵硬地动不了身子。
齐叔晏握着她冰凉的手,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抱了下来。
她带着寒意的身子靠下来,小姑娘一落入他怀里,就知道他是齐叔晏,她认得那力度,还有男人襟袖间独特的衣香。
“齐叔晏?”她抬头,天光打在她脸上,她的脸一直是如白细瓷般。男人伸手按到她脑后,解开了她蒙在眼上的黑布,继而抬手覆住她的眼:
“先进去歇一歇。”他说,一如既往地冷静。
小姑娘的眼泪说来就来了。
手中一股温热,男人低头瞧她,“怎么了?”
闽钰儿想说,她不想要这个样子了。她不想天天胆战心惊的,为自己,也为别人,她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好像从很久之前,她就没有停下来过了,一直被迫地奔波,流落在外。
她一个打雷都怕的小姑娘,要把她置于乱世里感受生生死死,血流成河,她真的是心下发慌,很怕很怕。
她攀上齐叔晏的脖子,抵在男人胸前闷声哭了一会儿。齐叔晏先是一愣,继而遣了屋子里其他的人,把小姑娘放在塌上。
她哭,齐叔晏便任由她哭,闽钰儿直把男人半边衣襟都哭湿了,才擦了擦眼睛。
齐叔晏颔首:“哭够了?”
小姑娘点头。
“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他问。
闽钰儿便摇了摇头。她总是这样,总觉得自己在齐叔晏面前哭,已经是不懂事了。男人有家国万里,纷休战事,她若是再不懂事地闹脾气,那便是太不知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