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闽钰儿太高兴了,一高兴就撒了手,她是趴在桌子上的,桌子下垫着几寸深的隔板,一撒开手,身子就往后倒,男人也不管,看着她“噗通”一声,直挺挺栽在地上。
“这点还是没长进。”他摇头,低头兀自喝了口水,下了椅子去拉她一把,他说:“我答应也行,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闽钰儿在地上问他。
男人说:“说服你爹爹,出兵,随我一起南下。”
闽钰儿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男人提的这是什么绝好条件,怎么就能那么巧?
她捂住了胸口,平复心情,公冶善以为是她不愿了,轻“哼”一声,“不愿也行,事情不成,你可以再耽搁几年,最后挑个不嫌弃你的山野村夫嫁了省事。”
“别别别,我愿意还不行吗?”她赶紧拉着男人的手起来,“我去说,马上就去说。”
公冶善松开了手,闽钰儿便站了起来,男人扫她一眼,从她身边不疾不徐地走过去,语声轻飘飘的:“天黑了,雪大路滑,公主还是先行回去。”
“路上小心。”
闽钰儿当然也不愿意多留,她提着裙边,一路小跑回去。身后提灯的丫鬟跟着跑,追都追不上。
闽钰儿回去兴致勃勃地同闽挞常讲,讲自己又和公冶善定亲了,直讲的最后闽挞常脸色黑了又青,青了又紫。
他忍了半晌,才说:“钰儿,你是在胡闹么?”
“我当然没有,而且公冶善也同意了,爹不信的话可以去问他。”
闽钰儿极近解释的后果是,又在自个儿的营帐里跪了一宿。闽挞常不愿这么随便就把自己女儿交待了,他让闽钰儿好好反省,“这件事情,不是你说可以,就可以的。”
“我去同公冶善商量。”
他踏着夜里的风雪出去,公冶善营帐里的灯本是灭了,后来闽挞常来,又摇晃着点上。
闽钰儿等了一宿,直等的东方既白,闽挞常才回来,男人眼眶下泛着黑翳,掀起帘子,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又转身回去。
“爹爹。”闽钰儿唤了他一声
男人就道:“别跪了,起来罢。待会儿来殿上找我,有事情商议。”
闽钰儿被搀扶着起来,她去了殿上,去了才发现闽挞常召集了一众大臣,屋子里焚着檀香,大家都闭口不言,有着莫名的肃穆。
公冶善回去了,他们自然是知道的。看样子,闽挞常也没有答应公冶善出兵的请求,不知道这个时候把他们召集过来,又是为什么。
闽挞常招手,让闽钰儿过来,她坐在男人旁边,闽挞常就握住她的手,而后转头对着大家说:“钰儿,昨夜和公冶善定亲了。”
“我和公冶善商量后,决定三个月后完婚。”
他说得沉沉,底下的人便一愣,鸦雀无声,都直勾勾地看着闽钰儿。
闽钰儿攥着手心,手心已经出了汗,她强忍着不适,点了头。
于是大家慢慢明白过来。闽挞常这个时候把他们召集过来,无非是想借闽钰儿定亲的事情,隐晦地说出自己要援兵公冶善的事。
毕竟自己准女婿要出兵,闽挞常没有理由不去帮一把。
寂静了几息后,众人几乎是齐刷刷地朝着闽挞常和闽钰儿跪下来:
“恭喜公主。贺喜主公。”
闽挞常继而点头,他说:“赫俞佳,军中五万精兵,就由你带着,明日抵达春海,援助公冶善。”
赫俞佳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将军,北豫极少有战事,对外几乎是没有的,这次挑中赫俞佳,想来他也是有过人之处。
男人单独走上前,对着闽挞常又叩首:“臣领命。”
闽钰儿仔细地盯着赫俞佳,她怎么觉得这个人像是忽然冒出来的,在此之前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闽挞常应下来,让众人先下去,独独留下来赫俞佳。他说:“钰儿,去外间等我,我有事要和单独赫将军讲。”
“好。”闽钰儿松了手,她一个人去了外间,里面闽挞常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她几乎是什么都听不见。
对了,她忽然想起公冶善。不知道公冶善现在走了没有,她问底下的侍卫,侍卫都回:“大公子一清早就走了,走的时候天都还是黑的。”
“大概丑时刚过,就走了。”
回去那么早做甚?她又问:“公冶善是回春海了么?”
“回公主,是的。”
她没再问了,不一会儿闽挞常话讲完了,赫俞佳从里面出来,他身形很高,和一贯的北豫人一样,肤色白皙,看着精壮有力,他对闽钰儿躬腰:“公主,主上让您进去。”
男人有一点口音,说起话来似是有点笨拙,闽钰儿问他:“你不是北豫人?”
“回公主,我是北豫人,只是从小说惯了蛮语,所以有点口音。”
说蛮语,那就是还在北豫往北的地方,这个赫俞佳,应该是这几年才从底下提拔上来的。
她点头,问他:“你们明日何时出发?”
“主上说,中午出发,大概后天的上午就能到春海了。”
她本来想问,闽挞常有没有说什么别的事情,例如谁跟着他随行一起去的,后来怕引起赫俞佳的怀疑,只好止住了。
她说:“嗯,你先下去罢。”
闽钰儿去找闽挞常,闽挞常面色竟没有昨夜那般难看了,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闽钰儿从她爹爹脸上,看到了稍纵即逝的痛色。
“爹爹。”她喊。
“赫俞佳身手极好,他又是自小没了爹娘的,为人忠厚老实。不像别人有复杂的利益关系网,也是最好支配的人。”
他说这些,不知道言外之意是什么,闽钰儿呆呆听着,就又听到他爹顿了一晌,“五万精兵,是派出去给公冶善看的。我知道你还是想救齐叔晏,估计是想趁这次机会,援兵公冶善是假,去救齐叔晏才是真。”
“所以,我又派了十万精兵,跟在你们队伍后面。到时候事情败露,你和公冶善倒戈相向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护着你回来。”
用十万精兵,只护她一个人。剩下的五万人,才是闽挞常为齐叔晏准备的援兵。
他本是不打算掺和的,可是闽钰儿为了齐叔晏,连结亲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实在是不知道,要是这次因为他不肯出手,齐叔晏死了,闽钰儿会成何副模样。
没想到闽挞常什么都知道了,闽钰儿鼻尖一酸,一时说不出话来。
闽挞常叹气,“我知道你定是要跟着去,所以也提前跟赫俞佳打了招呼,到时候你不必去春海和公冶善交涉,他去就可以了。”
“而且,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必须服从你的命令。”闽挞常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明黄色的镶玉金牌,“我不能离开北豫,这东西交给你,到时候时机成熟,你就用这个调动赫俞佳。”
闽钰儿接下金牌,一时心里百味交集,她原想,要是闽挞常不让她跟着去,那她的计划就行不通了,到时候只有瞒着所有人,偷偷潜入队伍。
没想到闽挞常什么都猜到了,也愿意为她铺路,把选择的大权交给了她,让她来全权处理。
她说:“爹爹,谢谢你。”
闽挞常叹了一声,“钰儿,爹只是为了你好。”
“我昨夜去和公冶善交涉,我本以为,他也是对你们定亲一事不以为意的,可是言语间,他似是把这事当了真,我说服不了他,也说服不了你,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错下去。”
“公冶善会答应,是因为他想要爹爹助他。”闽钰儿说。
“这事说不清楚,他现在不是善类,你突如其来提出定亲,怎知他没猜到你的心思?”
闽钰儿一愣,“爹爹是说,公冶善也什么都知道,但是在故意陪我演戏?”
“我怀疑。”闽挞常这样说,“所以我不放心,给你排了十万精兵,到时候能护你全身而退。”
“至于齐叔晏,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78章 便宜你
闽钰儿随着大军离开了北豫,与此同时,南沙王的队伍也来到了天门峡。
天门峡易守难攻,齐叔晏在这里驻扎了一两日,已经布好了守城的队伍。
两军第一战,以南沙王的落败告终。许是舟车劳顿的缘故,南沙王吸取了经验教训,不再贸然攻城,转而在离城几十里地的城外,安营扎寨。
闽钰儿暗道南沙王这番休息得好,多给她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赫俞佳奉命要去春海,闽钰儿要他帮忙打听一下,打听一下公冶衡的事。
不出意料的话,公冶善率军过来的时候,公冶衡会混在队伍里一起过来。
赫俞佳道:“那公主好好留在这里,勿要随处走动,一切等我回来了再做商议。”
倒是个了解她的,知道她性子乖张,临走时还要嘱咐一番。
闽钰儿等了一日,第三天一早,公冶善和赫俞佳就回来了。小姑娘本是不打算去迎接的,一想到逢场作戏,好歹还要做戏,末了只得乖乖去迎人。
公冶善捏着缰绳,坐在高高的马头上,皮笑肉不笑地扫她一眼:“公主竟也来了?”
闽钰儿微笑着不答,颔首立着。公冶善看她穿的有些单薄,连披风都没披,冒冒失失地跑出来,就从身后捞出一件衣衫,盖在她身上。
“进去罢,别像那个将军一样,说病就病了。”
将军?
闽钰儿这才发现,始终没见着赫俞佳,她问:“赫俞佳人呢?”
“后面。”男人驾着马从她面前走过,“在马车里,从今天早上就病倒了。”
“怎么回事?”闽钰儿跑过去,掀开帘子,就见赫俞佳面色苍白地靠在褥子上,旁边蹲着几个侍婢,一边给他敷帕子,一边在按摩。
这一男多女的场景,看起来怎么有些……
“还愣着干什么。”闽钰儿没胡乱想了,她说:“赶紧把人抬下来,叫大夫。”
这赫俞佳好歹也是北豫的人,还是闽挞常口中的“不俗之辈”,这才出来多久就出了岔子,也着实让人不省心。
公冶善也懒得搭理他。他自己的事情都操心不完,闽钰儿忙前忙后地把赫俞佳安置好,就赶着去见了公冶善。
公冶善在屋子里坐着,屋子里置了暖意洋洋的炉火,他身边站着好几个侍卫。男人簇拥着一身青色的貂绒,洁白的衣领露出来,眼里倒映出了火苗。他一边暖手,一边听着底下人给他汇报事情,闽钰儿进来的时候,听到什么“暂无动静”,“北城门以北五十里暂无哨卡。”
她一进来,里面人便都没讲话了。
公冶善头也不抬,挥了手,那些人就朝着闽钰儿行礼,退下去了。
闽钰儿过来,她问:“你们方才在讲些什么?”
“自然是南边的战事。”公冶善直起了身,倚在背后,他抬眼看着闽钰儿,忽然笑道:“那个大将军怎么样了。”
“可得找大夫好好瞧一瞧,勿要冻坏了。否则我岳父大人就要怪我,让北豫损失一员大将了。”
闽钰儿也觉得讪讪的,她知道公冶善这是不想和她讨论战事,故意挑开话题,便也知趣地不问了。
她说:“那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用晚膳了么?”公冶善忽然开口问。
闽钰儿没好气:“没呢。”
她这几日胃口不好,赫俞佳又重病不起,军中总得要有一个稳定人心的人,出来引导大局才好,她方才去搜罗了一转,发现根本无人可用,倒不如自己来。
这一耽搁,就耽搁到了这个时辰,公冶善招手:“过来,用了晚膳再走。”
“你居然会留我用晚膳?”
“我原来是待你很不好么?”男人睨她,“过来,坐下。”
闽钰儿说:“我能不和你吃饭么?”
“不能。”
……这家伙,和公冶衡说话是一样的德行。闽钰儿只得转身坐下来,公冶善道:“还是和过去一样?”
“什么和过去一样?”
“那便当是了。”他叫人备了鸡鸭鱼肉,几乎都是顶好的菜肴,热气腾腾地盛上来。闽钰儿在满桌缭绕的雾气里几乎看不见眼前人。想来她在男人心目中的形象,就是这样一个爱吃肉的,她哑然半晌:“公冶善你钱多了花不完?”
“你就吃罢。”
男人端然坐着,他没有动过筷子,闽钰儿被他盯着也没心情吃,只拿了筷子挑挑拣拣,吃了几口,就听见对面人在说:“我很好奇。”
没头没脑的一句,闽钰儿低头挑着东西,“你好奇什么?”
“你好端端地,找我成亲做什么。”男人好整以暇地倚在椅背上,低下眼睛看她,纵使看不清,闽钰儿也能察觉对面那人的视线,穿过了氤氲的雾气,直直地朝她而来。
她一下没说话,只是低头吃东西。
然后对面的人笑了一声:“你不说也没关系,既然亲事你都送上门来了,我总不好把你推出去。”
“你可是闽钰儿,是连齐叔晏那样的人都动了心思的闽钰儿,我若是得了你,那才是天底下最大的援军。”
闽钰儿将筷子放下了,她抬起头,眼神有些冷:“你说够了没?说够了我就走了。”
“这些东西你留着自己吃。”
“你就不问问,我为何没让公冶衡跟着过来?”
闽钰儿一怔,男人似是很乐于见她这样,勾了嘴角笑道:“你与我弟弟关系不错,可是春海毕竟不是他的,纵使你们情投意合,你也只能归属与我。”
“我当然不会让他来,免得他来坏了我们的事。”
男人站起,朝她走了过来,闽钰儿这才恍然回神,她问:“你想干什么?”说完话才发现自己手脚都像是突然没了力气,根本动弹不得,顿时惊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