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优狭长的桃花眼悠悠晲她:“有意见?”
沈宴秋还是觉得有些稀奇:“不会吧,你们不是从商世家吗,虞回珠算速度可快了,你作为她哥,怎么会连算盘怎么用都不知道?”
虞优没理会她言语里暗含的幸灾乐祸和得意忘形,指尖微动,对着算盘随意拨弄了两下,道:“这道题是这么算吗?”
沈宴秋难得有了教化人的机会,一下子蹭杆子往上爬,摆出老道的口吻,啧啧训道:“你不仅不会珠算,看样子连常识都没有啊……”
说着把算盘上每排珠子代表的位数给他讲解了一遍,又把自己先前打下的歌诀小抄翻出来给他看,阔气地拍拍桌案道:“喏,先把这玩意儿背下来,我再教你基础的算法。”
虞优看着挤在巴掌大的纸条上的狗爬字,神奇古怪了一瞬,还是老老实实依言照做。
沈宴秋将人安顿好了,原本想着等他背完这么拗口的歌诀少说也得半个时辰,谁想自己一页题没算完,就被人戳戳胳膊:“喂,背完了,现下可以教我了?”
沈宴秋低咒一声,瞪大了眼,充满不信:“不可能,你背一遍给我听听。”
虞优无所谓地耸耸肩,这歌诀他从前确实没听过,不过于他而言难度并不大。张口就来,分分钟将整段口诀一字不落地背诵了出来。
沈宴秋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平又有些羡慕。果然,从商世家的脑子就不是盖着的,就算没学过珠算,但起点天生就比常人高些,比如这惊人的记忆力,换她修行百年都怕是修习不来。
干巴巴地道了声“行吧”,将算本摊开,就着折痕压了压:“光死记硬背也不行,珠算最重要的是实践和理解。我们先来看这第一个式子,考查的是歌诀中七五七余一这句,所以要把算盘上这排珠子拨到这里……”
二爷做出一副勤恳兢业的乖乖学习模样,时不时问上一句,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
沈宴秋艰苦学了小半个月的珠算,好不容易逮到个小白有点成就感,连带兴致都高涨许多。
要知道她平日被段老板的手速打击到基本郁结,现下就凭她那三脚猫功夫教起虞优绰绰有余,使得她面对珠算也没再像先前那般抗拒,教着教着,反倒是自己算出了趣味,有些停不下来。
嘴上一边振振有词地念着“这题先考察的五四倍作八,接着是八四添作五,所以答案是……”,一边娴熟地不断将答案往算本上填。
虞优见她自己已经全然算迷进去了,似乎没了他什么事,身子慵懒地往后倾了倾,最后单手支着下巴,嘴角扬起一抹疏懒的笑,盯着她埋头拨弄算盘的侧脸,很是温柔流离。
虽然不解她先前那鬼画符到底是如何做出题解的,不过她和段老板的对话他却是听得分明,那偷懒的方法过慢、也并不高明的样子,还不如往珠算的方向多加琢磨,按这十本的题量,足够把她训练成一枚珠算小才女了。
虞回跑来书坊找自家哥哥,被前厅的段老板指了路,最后站在院子不远处的廊檐下,一愣一愣地看着这幕将近一炷香时间,直到脚尖站得有些发酸发麻,这才回过神来。
天啊,这还是她家那个蔫坏蔫坏的二哥嘛,打娘胎到现在的十六年,她就没见过她哥冲她笑得那么温柔过!
现下却对秋哥……
虞回既惴惴又兴奋,以致口舌都有些干燥。
怎么办,她似乎发现了一件有些不得了的大事。
她哥。好像。喜男风。
不过她哥到底是怎么和秋哥勾搭上的,这两人没道理会认识啊……
等等,她哥之前不准她喜欢秋哥,莫不就是那时看中意的?
虞回一颗少女心跳得扑通扑通,一时不查,不小心踢到了边上的小石子,引得沈宴秋抬眸望去。
“虞小姐?”
虞回感受到自家哥哥投来的危险探究视线,尽量无视地嘿嘿讪笑:“秋哥,下午好啊。”
沈宴秋点点头,看看天边已经西斜的日头,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算了个把时辰,于是道:“你是来找你二哥的吧,我出去一会儿,你们兄妹俩聊。”
虞回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就是随便路过一下,想着好些日子没来书坊,就想说进来跟秋哥你打下招呼。”
正想着要诌个什么借口离开一步,自家哥哥却是率先站起身来,掸掸袖袍,末了垂眸看向秋哥,那身嚣张跋扈的臭脾气在人面前收敛许多,嗓音低低沉沉,虽然乍一听与平日一般无二,但又分明有哪处不一样,只听他柔柔缓缓道:“我晚点过来送你回去,你自己先算着,明日再继续教我。”
沈宴秋不疑有他:“好。”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抗拒虞优送她回家,生怕被府里侍卫撞见,届时传到父亲耳里平添一身麻烦,不过某人性子执拗的很,怎么说也无用。再者习惯是件可怕的东西,不过三两天的时间她就已经习惯身边多个小护卫跟班了。
虞回听着两人充满暧昧的话语,脑中已经自动上演了百场大戏,各种少儿不宜的都有,若不是碍着自家哥哥在场,都能直接叫好起哄出声了。
眼巴巴地看着二哥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前厅的长廊处,再也遮掩不住内心的喜悦,激动地扑向沈秋:“秋哥秋哥,你与我家二哥是怎么一回事?”
沈宴秋被问到了难处,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跟小姑娘解释,总不能直接摊牌跟人说你哥看上我了,想要我做你家二嫂吧。
虞回却是把她的纠结神色自动理解成了一段旷世禁忌之恋的难以启齿,秒变深沉地拍拍她的肩膀,异常稳重道:“秋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因此瞧不起你们。至于我爹娘那边,我尽力帮你们做思想工作,他们两老还算开明,打小最疼我二哥,最后一定能接受你的!也希望你和我哥能够永远幸福!”
说着又蓦地露齿笑了笑,郑重地牵过她的手握住,慷慨激昂地宣布道:“二哥夫,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亲妹妹看待,我一定会陪你和我哥共渡过难关的!”
沈宴秋一脸蒙圈。
二哥夫???
不好意思,我谁?
过了好半晌,沈宴秋方一脸跟吃了馊饭似的默着张脸道:“虞回妹妹,从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思想十分前卫先进?”
虞回愣了愣,有些不懂秋哥口中的前卫一词是何意,不过先进一词她懂,巨先生的书里有提过,就是指超出同一个朝代百姓该有的思想观念。
领悟过来后憨傻一笑:“嘿嘿,秋哥过奖。我只是觉得爱情之事应该没有男女、国别之分,你和我二哥愿意冲破世俗眼光在一起就很不容易了,我当然要全力支持你们!”
沈宴秋虽然对小姑娘的爱情观非常钦佩,但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默默比了个打住的姿势,艰难道:“抱歉,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再说明一下,我并没有与你二哥在一起。”
虞回听了这话顿时傻住了,一双杏眼充满了茫然无助,连带沈宴秋看着都有些不忍。
谁想小姑娘下一秒又振奋回来,按着她的肩膀激动道:“所以我哥现在对您还是单相思?”
沈宴秋被她箍着,脑子反应慢半拍地转了转:“唔,差不多吧。”
虞回有些大跌眼镜,但又觉得几分幸灾乐祸,没想到她家那个作天作地的二爷也会有求而不得的一天,真是要乐死她了。
嘴角没忍住偷乐地向上扬了扬,末了又觉得自己这般过于不厚道,轻咳一声,违心地帮人扯好话道:“秋哥,虽然我从前常跟你抱怨我家二哥很多坏话,不过他这个人还是很好的,有钱又有势,相貌也生得端正。你一定要慎重考虑,千万不要因为你们都是男子就望而退步!”
她说着瞥到边上一桌的算本和算盘,想到什么,连哄带骗道:“对了,你不是想学珠算吗,我二哥七岁时就拿了临安城珠算大赛头等奖,全京城就没有人比他珠算更快的了。你只要答应和他在一起,他一定会把自己的看家本领全部传授给你!”
沈宴秋眼底划过一丝错愕:“等等,你说你哥他会珠算?”
虞回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理所当然应道:“对啊,我刚刚进来他不就是在教你珠算吗?”
沈宴秋眸子悠长一瞬,陷入沉思,回想自己方才“教”他的种种情境,当时不觉得什么,事后想来,确实更像是自己被他牵着方向往前引。
第32章
傍晚, 沈宴秋照常在书坊用完膳往外走,也不知道是因为段老板做生意外出回来的缘故,还是因为有虞回这个妹妹在场, 平日一直赖在书坊混饭的二爷难得不在。
夏季昼长夜短,所以书坊开张的时间也延迟了许多, 现下出门天色还是可见的暗了下来。
在昏暗迷蒙的夜色中,一抹瞩目的红衣隐在不远处小巷的岔口,周围渐起的人烟灯火在他身上倾泻流散下淡淡的光,慵懒迷醉。
虞回紧随其后注意到靠在巷口白墙处等人的自家二哥, 暗戳戳地瞥了眼边上秋哥的神色,只见两人眸光笔直的互相对望着,仿佛有什么情愫在空气中氤氲弥漫。
嘴角不由浮起暧昧的笑意, 自作主张地将人往那个方向推了推, 贱兮兮地怂恿道:“二哥夫,快去呀,我哥等着你呢。”
沈宴秋被人推了个猝不及防,踉跄站稳,无语地回头看了眼虞回, 小姑娘还以为她是在害羞,拼命摆手催她过去, 顺带乖巧道:“二哥夫,你和我哥慢慢玩,街上那么热闹,别浪费了那么好的良辰美景……要是时候晚了, 我哥撒泼打滚想留你那夜宿,你便好心好心收留他,至于我爹娘那儿我会帮忙打圆场的, 你们放心!”
说着冲人比划了个“保证完成任务”的手势,腕上的飘带俏皮地一晃一晃,然后屁颠屁颠地先一步朝自家酒楼跑去,给二人腾出独自相处的空间。
沈宴秋脑后划下一排齐整整的黑线,目送人背影跑远了,这才无奈地拾步朝虞优走去。
虞优的身形原本一半隐在暗处,一半在光亮下,见她过来,往前走了一步,露出张扬好看的眉眼。
因为沈府在华九街朝南的方向,需要经过风满楼,两人便并排朝前走去。
沈宴秋嫌气氛静谧,百无聊赖之下主动搭了句话,淡淡道:“你方才去哪了,晚膳可用过?”
虞优侧眸看她,因为身形颀长挺拔,看人时眼睫总是习惯垂得低低的,眼尾轻扬,在下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现下淬了笑意,像是有光河在其中流离闪烁,唇角勾起一抹痞痞的笑:“你这可算是在关心本少爷?”
沈宴秋默了默,由衷道:“虞少主,我只是随便说了句客套话,如果您非要这般理解,我也没有办法。”
虞优失了兴致,扯扯嘴角,闲散慵倦,悠悠道:“沈小姐,我发现你这人当真无趣得紧。”
沈宴秋:“……噢,抱歉让您失望了。”
虞优耸耸肩,认真回道:“也还好,本少爷本来就没对你抱多大期望,这样正好。”
沈宴秋默默别开脸,看向别处,幸亏夜色昏暗,否则她怀疑自己的脸色一定红到诡异。
风满楼。
虞回扒在门边的石狮子后,只小小地探出半个脑袋,一瞬不眨地盯着由远及近的两人之间的互动,笑得跟个老母亲似的一脸欣慰。
边上管事看三小姐做出这般鬼鬼祟祟的模样,惹得不少进进出出的客人好奇望来,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问候道:“三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有什么需要小的帮忙吗?”
虞回看管事大大咧咧地站在毫无遮挡物的空地上,吓得够呛,连忙冲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慌乱将他拽到石狮后,又飞快看了眼街道上并肩行走的二人,见他们没有注意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倒是管事随小姐一同猫着腰,探过石狮的肩望到外头那幕讶异出声:“咦,那不是二爷吗?”
过了两秒,又疑惑道:“边上那位是二爷的朋友吗,怎么有些面生,好像都没见过?”
虞回神秘一笑,对这种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的事充满了神圣自豪感,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不忘保密地跟人嘱咐道:“这事先别跟我爹提起,等过段时日你们便知道了。”
管事老实点头应下,不过看着进酒楼的客人都往这处望来,心中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咳,三小姐,咱俩蹲在石狮后这般瞩目,二爷怕是老早就发现了……
……
沈宴秋表示自己不瞎,那么大坨的鹅黄色物体蜷在石狮雕像后,想让人不注意都难,转念想到下午的那番对话,周身顿时浸染了几分忧郁的气质,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星星,慢吞吞道:“虞少主,你可知你下午走后,你家宝贝妹妹同我说了什么?”
“什么?”
虞优侧眸看她,仿佛每次她说话时,他都不会看向别处,懒散中又写满了专注,也不知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的习惯。
沈宴秋歪过脑袋对上他的视线,还是呈着仰头的姿势,勾勒出修长的颈线,同情道:“令妹现下怀疑……不对,应该是确信您有龙阳之癖,还祝愿你我冲破世俗眼光,勇敢在一起。”
虞优难言地噎了噎,一张俊脸面无表情,透着说不尽的心塞。
沈宴秋看他的反应心中不由平衡了许多,要知道她那时也是被虞回的这番话惊得够呛,如今多拉一个人下水,连带心情都愉悦起来。
嘴角微不可见地向上翘起笑了笑,通身舒畅地向前走去。
虞优凝着她得意洋洋的背影,就差露出个狐狸尾巴左右摇摆,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轻快。
他蓦地轻笑了一下。
啧,怎么办呢,连这般故意使坏的小性子都如此中他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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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宴秋并没有戳穿自己已经知道某人会珠算的事实,接下来几天还是假借教人珠算的名义老老实实做着算本。
因为先前已经答应了婆婆带她和心儿出门购置新衣,所以特地向段老板请了一日的假,租了辆马车前往河平都庄。
鉴于在书坊里多以男装扮相见人,生怕在街上碰到熟客认了去,所以即便私下外出,也还是为了保守起见换了身利索的长衫。
是以来到河平都庄时,徐管事差点没认出这位巨先生来,还以为是另外哪家俊俏的小公子,好在他对随行的小丫鬟有几分印象,认出人后连忙派庄里的小厮去府上跟大小姐通报,接着便推了其他事务,全力招待起巨先生来,不动声色地拖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