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明珠——喵晓镜
时间:2020-08-19 10:00:09

  对面真真被气急了,抬起手指“你你你”地抖了半天,江苒又唯恐他暴起伤人,忙拉起蓝依白往后躲,还不忘喊,“宋二郎言而无信,还说女子无用,你连女子都说不过,还念叨什么金榜题名,回家种田去吧!”
  娘子们轰然笑出声,还有荣安带着鼓掌,一时热闹无比,对面之人脸都青了,看起来憋得像是要原地飞升。
  有人愤怒地喊道:“伶牙俐齿,颠倒黑白!”
  蓝依白彬彬有礼地道:“昔日江家大公子朝堂之上与人驳辩,羞煞群儒,传作佳话,怎么今日到了我身上,便是颠倒黑白了?我料想我的表现是不差的,也许是我的对手们太上不得台面了罢?你们也别气,你猜猜若是江大公子在这儿,会不会说不过我?自己技不如人,放着现成的脑子不用,要做酒囊饭袋,果真是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如此引经据典,井井有条的骂人,大伙儿都觉得十分开眼界,娘子们的鼓掌声于是就更响亮了。
  江苒一面鼓掌,一面赞许道:“回头我把你这话背给我大哥哥听听,这些又酸又迂腐的饭桶他瞧不上眼,你反倒能成他知音呢!”
  蓝依白不由笑了,正要说话,忽然听见那头有人喊,“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
  众女郎皆是一怔,盖因太子殿下积威甚重,虽说乃美男子冠首,众人对其敬畏却远胜钦慕,这会儿自觉是在闹事,不由心虚。
  唯独江苒,自觉找到了靠山,十分骄傲地斜睥着众人。
  郎君们纷纷喊道:“这就叫太子殿下过来主持公道!这些女郎血口喷人,真是败坏了整个大周的风气!”
  裴云起远远被人请来,原是不悦,等到瞧见众人当中的江苒,便是一怔,只是招了招手叫她到自己跟前来,见她如今一副脱力又浑身冒汗的样子,便问道:“这是怎么了,我听人说你们这头吵架闹事?”
  “我没有!”江苒忙趁机告状,“那些人抢了我们的球场,要与我比试,结果输了还不认账!”
  她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往对面人堆里头指,努力地表现自己要在太子殿下跟前给他们这些酸文人小鞋穿牢的决心。
  她虽然自个儿没吃什么亏,瞧着却极为义愤填膺。
  裴云起注视了一会儿,从她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之中,读出了几分委屈的味道。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看向众人。
  郎君们原是群情激奋,不知道怎么的,叫太子殿下冷清的眼神一瞧,纷纷一个激灵,毕竟太子殿下贤名远扬,这些人这会儿忽然觉得自己所说之语的确是有些冒犯了,只怕在他跟前讨不着好。
  一时方才呛声的郎君们都不敢说话,可却也还有人不服气,出列回话,指责对面的娘子们。
  裴云起看了那人一眼,回头同身边跟着的侍卫道:“记下来。”
  那人正激昂陈词,一一数落娘子们的不是,闻言忽然一顿,疑惑地道:“太子殿下,可是要将某之言论呈至御前?”
  “自然不是,”太子殿下淡淡地道,“东宫缺个驯鸟的,你瞧着颇为聒噪多舌,想来很能教养那些鹦鹉八哥,横竖读书也读不出来,不妨忍一忍净身入宫,也算为你爷娘少些负担罢。”
  众人:“……”
  夭寿了,仙风道骨的太子殿下,怎么竟也学会了刻薄人了?
  裴云起早先便从众人的三言两语中江发生之事拼凑了一个大概,如今难得出言刻薄人,瞧着面上还是一派光风霁月,似乎那个劝人家断子绝孙为爹妈好的人不是他自个儿一般。
  江苒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
  原来大家都是隐藏的辩论高手!亏她还以为自己能言善辩,如今看来,自己简直是口舌拙笨,拖了大家的后腿了!
  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请教,争取下次骂战的时候,自己也能好好发挥,绝对不给大家拖后腿!
  那头郎君们方才也只敢口头造次,如今在太子跟前,见他对江四娘子似有回护之意,更是不敢开口了。
  裴云起见众人都闭了嘴,这才道:“不过区区一件小事,便可见诸位心胸狭隘,‘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你们说人不过,反想着要讨公道了,先前大言不惭,修养何在?诸君都是名门之后,是大周明日栋梁,不念反求诸己,只争口舌之快,谬矣。”
  这一下,别说郎君们了,便是娘子们,也颇有些觉得面上发热。到底同人在外这样胡搅蛮缠,说出去了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
  裴云起说完了,才神情淡淡地命众人散开,如今哪里还有人还敢造次?大家应了声,便纷纷离去了。
  江苒眼见众人散去,不由叹了口气。
  裴云起这才回身看她,见她低着眼睛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他便冲着她张开手,“帕子给我。”
  江苒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方帕子给他。
  裴云起接了帕子,垂下眼,面无表情地为她擦拭她面上的汗水。
  江苒不知道怎么回事,先前同他多亲近都有过,可近来每次两个人还没凑得足够近,她就觉得自己开始忐忑紧张了起来。
  如今他拿着帕子给她擦汗,她鼻尖就能闻见他袖中的清冷气息,这样近的距离,她几乎总是克制不住的,想到那日在亭子里头的那一回。
  就从那一回开始,她便不能总是再等闲以兄长视他,也难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裴云起离她极近,见她左顾右盼眼神闪躲,动作顿了顿,旋即才道:“若有下回,别同他们吵。”
  江苒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不高兴起来。
  其实她不觉得方才自己和蓝依白那些话有说错什么,明明错在对方,凭什么他们读书读得多,能够假借什么圣人之言,就妄想要压她一头,对她指指点点?
  她道:“你也觉得女子伶牙俐齿不好么?”
  裴云起停下手中的动作,手指紧了紧,将拿帕子的手背到身后,只是看着她面上的不悦神情,“自然不是。”
  江苒咄咄逼人起来,“那又是为什么?他们骂我,我骂回去有什么错?我爹娘都不舍得给我委屈受,他们算哪根葱!”
  她这样凶巴巴的样子,落在对面裴云起眼中,不知怎么的,竟还多些可爱。裴云起不由笑了,无奈地道:“你没错,错的是自己亲自去同他们骂,骂赢了骂输了,都不痛快。”
  “那怎么办?”
  “叫人帮你骂,”裴云起悠然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大家都要养幕僚谋士?”
  江苒呆了呆,好半晌,才知道他也许是给自己说了个冷笑话,她不由无奈地笑了起来,“那照你这么说,我下回要骂人,便请伊白,或者我哥哥来,自己在边上坐着看就是了?”
  “正是,”他轻轻颔首,眼露笑意,又为她补充道:“你叫我也是可以的。”
  江苒笑道:“可是你不爱说话。”
  “那是对着旁人,”他轻轻笑了笑,“若是为了苒苒,还是能够多说几句的。”
  他近来在她跟前笑得尤其多,像是把冰层最外的一层壳敲碎了,露出下头春水那样的温柔来。江苒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不敢再看他的脸,可又克制不住自己往他脸上看,她心里头觉得别扭极了,只是勉勉强强地扯开话题,“你怎么会来这边呀?”
  其实是江锦告诉他,她要来这头上马术课,他今日轮到休沐,便借着往庄子上去走一遭的借口来了一趟。
  裴云起本来只想遥遥瞧她一眼,如今反倒又有些舍不得了,他低声道:“我先前那匹照夜白在城外马庄上养着,我是去瞧它的——你要不要一起?”
  她欣喜地道:“自然是要的!”
  她高兴地蹦起来牵住他的袖子,可裴云起恰好也要抬手来拉她,她的指尖便顺着那缎面的衣裳一路滑下来,牵成了他的手。
  两人齐齐一怔,却是都没有松开手。
  她努力躲闪着眼神,左顾右盼,似乎想要顾左右而言他一番,他无奈地笑了笑,倒是不想她这样为难,便抬起手,想要抽开。
  可不知怎么的,她却紧紧攥住他的手,不愿意松开。
  裴云起抬眼,看到满脸通红的江苒。
  他不由有些怔然,旋即垂下眼眸,宽大的衣袖滑下来,遮住了两人紧紧牵着的手,他这才道:“走罢。”
 
 
第75章 
  马庄离得不远, 没走一回儿就到了。江苒见外头便是恢弘大气,不由十分惊讶,只是笑道:“原来陛下这样爱马?”
  裴云起道:“他不太喜欢, 这马庄是先帝那一朝留下的,后来周边诸国偶尔进贡什么良驹, 皇宫的马厩关不下,便又拾起此处来。”
  江苒想了想先前见过皇帝一面,旁的不太知道, 瞧着容貌同裴云起十分相似, 却是一派威严,果然也不像是那种耽于享乐的帝王。
  她不由道:“既然不喜欢, 为什么还要留着?”
  裴云起看了她一眼, 只道:“他以为我喜欢。”
  江苒:“……所以这马场是你的?”
  他轻描淡写地道:“这是他送我的及冠礼。”
  大周的惯例, 是女子及笄, 男子及冠, 家中长辈皆要送上重礼以示祝福, 但是江苒以前听说的无非是送些名贵的小物件, 直接送一个马场的,还真是第一回 听。
  眼前管事毕恭毕敬地迎上来, 江苒四处看了看, 只见这马场内置了大片青草地,还有专门供给马儿遛弯的跑道, 整个瞧起来比方才的马球场还大了一圈, 她不禁好奇地道:“这里头到底养了多少马?”
  管事躬身, 笑道:“回四娘子的话, 年年边上小国都进贡骏马上来,陛下吩咐留下最好的几匹养在庄子上, 这些年算下来,也该有五六百匹了。”
  江苒:“……”
  她用震惊的眼神回头去看裴云起,而太子殿下本人似乎瞧着不太在意,“怎么了,你想要?”
  江苒连忙摇了摇头,到底还是没忍住艳羡的神情,只道:“要是我有这么多马,我就行走江湖去,给自己起个诨号叫马大侠。”
  他不觉莞尔,知道眼前的江苒看着再是乖巧伶俐,骨子里头还是先前定州那会儿胆敢穿着男装上台行射春礼的野丫头。
  江苒见他笑,便用肩膀撞他一下,“你笑什么?”
  他轻轻地咳嗽一声,像是有些无奈,“好,回头马大侠若见我遭人欺侮,麻烦出手相助。”
  江苒也笑起来,想了想,又十分认真地同他分析,“你这样的大美人儿,出去的确容易遭人欺负,记得报出我马大侠的名号,定没人敢动你。”
  大美人用颇为无奈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
  江苒被他看得心痒痒,下意识想:
  原来冰融化了,就真的是春天了。
  她是来看照夜白的,那马儿先同在定州同她见过,乃是一等一的坏脾气,如今马场里头五百余匹马,因着它那霸王性子,同旁的马匹一旦一道,便要起冲突,因而向来是单独安置的。如今天热,照夜白脾气愈发暴躁,江苒一到马厩里头,便见它焦躁不安地甩着尾巴走来走去。
  带路的管事一时不敢上前,唯恐瞧着“柔弱”的江四娘被踢着碰着了,江苒却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你们要吓着它啦。”
  管事暗卫们略有迟疑,被裴云起看了一眼,才退下了。
  江苒从牵马的马倌手中牵过缰绳,照旧摸了摸白马的鼻子,对方微微打了个响鼻,好像认出了她,便又低着脑袋来蹭她的手心。原先英姿飒爽的白马,如今在她跟前乖巧得简直像个孩子。
  “咦,”江苒一面摸着马,一面好奇地说,“它这是还记得我?”
  照夜白身子高大,裴云起略略估量,知道她上去许是有些费劲,便抬手托了她一把,只是漫不经心地道:“想来是如此。”
  他的手一贯是瘦削,却又极有力量的,在她腰间一触即收,十分的有分寸,可江苒不知怎么的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骑在马上,略有些忐忑地去看他,见他依旧一副光风霁月模样,便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裴云起十分镇定地将手背到身后,只是道:“你若是喜欢,便送你了。”
  她像是有些惊讶,正要推辞,裴云起便道:“我不缺坐骑,它成日去旁的马匹处寻衅,若你能制住它,也算是幸事了。”
  说着,马倌又将太子殿下的一匹白马牵出来,江苒定睛一看,只见那马儿一色雪白,没有半根杂毛,脖子周围生了长毛,犹如雄狮一般,马眼沉静,倒如同主人一般,显出几分无声的威严来。
  她不由挑眉道:“这想是玉狮子,我听说这马匹出自西域,十分骁勇,路遇狼群犹能杀出重围,是不可多得的稀世名驹。”
  裴云起“嗯”了一声,道:“玉狮子同照夜白外形略有相似,然而性子沉静许多,不必担忧其聒噪。”
  江苒不由一笑。
  依着裴云起的性子,还养这么一匹成天到处找事儿的马,倒的确有些奇怪。
  而这照玉夜狮子,一面颇有几分马中狮王的样貌,十分高大威猛,一面又性子沉静妥帖,站在裴云起身边,将原本清冷出尘的他都衬出几分飒爽来,正是十分相配。
  照夜白十分通人性,知道裴云起在说自己坏话,自然不服气,正撅着蹄子要上前给这骂自己的人颜色瞧瞧,就被玉狮子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
  照夜白撅起的梯子在空中一顿,旋即若无其事地放了下来。它似乎有些害怕,沮丧地低了头,连不耐烦地摇动的马尾也不再动了,活灵活现地上演了一出“欺软怕硬”。
  江苒不由语塞,她摸了摸照夜白的脑袋,安慰它道:“虽然你很怂,但毕竟太子殿下的确不好惹,你快点认怂也算是识时务了。”
  照夜白:“……”
  两人同样骑着白马,一前一后飞驰出了马场,到了附近野林之中,两马便并驾齐驱,周边的落花落叶喧嚣热闹地拂过耳畔,将江苒精心扎好的发丝吹得凌乱极了。
  她在马背上伏低了身子,并没能腾出手来理一理自己的头发,便由着迎面而来的风将发丝吹起,卷起的气流将一侧的不知名的花朵高高扬起,又轻飘飘地落在她散落的青丝上,好似一匹云彩锦绣,烂漫热闹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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