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明珠——喵晓镜
时间:2020-08-19 10:00:09

  可她眼神却是这些时日从未有过的欣喜高兴。
  她像是难得吐出一口郁气,侧过脸看着他,“唉,和那些酸文人吵架,还不如来这头骑骑马。”
  裴云起同样侧过脸,平日一丝不苟的清冷模样,如今多了几分少年意气,倒显得鲜活一些,他道:“依着你的脾气,居然没有打人,果然这次还是受了委屈了。”
  江苒:“……我也不是时时刻刻,一言不发就会动手的。”
  马匹的速度慢慢地放缓下来,她单手牵着缰绳,慢慢悠悠地伸出手去,到处拈花惹草,一会儿摘一朵小黄花,一会儿又撸一把树叶,像个孩子一般的毛手毛脚。
  裴云起骑着马,静静地跟在她一侧。
  他看得出来她其实还是不大高兴,方才那些人说的话,字字句句她都记着了。他的苒苒,瞧着没心没肺的,其实是个细腻敏感之人,那些话她又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
  好半晌,江苒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知道你同他们不一样,可是女子相夫教子,好像在他们眼里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反倒是我这样的,瞧着天理难容。我阿爹阿娘,我的兄长们,因着疼我爱我,都一贯由着我,从不苛责,可是大伙儿都这样看,你说,是不是我不对,我不该这样?毕竟,我父兄皆是命官,我这样子四处寻衅,万一给他们惹事就不好了。”
  裴云起却道:“你没有不对的,这天下只有那些没用的男子,才会试图去打压一个女人,来获得自己所谓的地位威严,若是敬你爱你之人,自然要尊重你的意愿,支持你的志向,愿做你的后盾。”
  她的家人如此,他亦然。
  后头的话,他到底没有说出口。
  江苒怔怔地瞧着他,好久才终于重新扬起笑脸,“我回头要谢谢伊白替我骂人,我也要谢谢你,太子哥哥你原本不是愿意同人动口角的人,为了我竟难得骂人……”
  先头不知多少人,对着太子殿下,都只说他“举动端方,容仪俊伟”,便是江苒跟前,他虽偶尔也柔软温和,到底比起同龄的郎君来说,他要多出几分清高出尘,甚至高高在上的。
  要是骂人的是江熠,她一点儿也不会奇怪,可见裴云起替自己骂人,便难免多生一些感动于愧疚。
  裴云起轻轻颔首,道:“我不是不愿意,先前不过懒得与他们争辩。”
  可是他们胆敢说江四娘,他便忍不了也不想忍了。
  说到底,裴云起他只是个年轻的郎君,虽然身在储君之位,比起旁人要多谢稳重,又一贯性子清冷,可他也有在意的东西,也有心疼的人。
  江苒出神地望着他,好半晌,弯起嘴角,没有再说什么。
  等她和照夜白一块溜达溜达地回相府的时候,今儿一日的好心情都还在,江夫人还不知道她先前在马球场出了事儿,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回来,偏偏嘴角又挂着笑容,不由得古怪地看了她好久。
  江夫人状似无意地道:“苒苒做什么了,这样高兴?”
  江苒这才想起应该把之前的事情同她说一说,等到话要说出口,又有几分不好意思,毕竟她先头虽然也闹事,闹这么大,一口气骂了好几位高门郎君,也还是头一回。
  江夫人一看她的样子就是闯祸了,好笑地道:“别瞒着阿娘,若有什么,只管说来,我还舍得打你不成?”
  江苒这才略有几分腼腆地把下午在马球场同人骂战,然后和蓝依白把那些郎君气了个半死的事情说了。江夫人听得好笑,好半晌只是说,“这位蓝家娘子,倒是个厉害的,同你大哥当年一模一样,你有她护着,可吃不了亏。”
  江苒讪讪地道:“您不骂我吗?”
  “这有什么好骂的,”江夫人道,“那些人欠骂,当我们家没人了,敢这样说我的女儿?”
  她说着,盯着女儿好一会儿,见她没有太多委屈的神情,方才松了口气,“你脾气这么好,要是下次争不过,就别争了,回头叫江熠找个由头打他们一顿罢。”
  江苒:“……”这就有些过分了罢?
  江夫人好笑地道:“这些浑话,你别太放在心上,你别说那个为首的宋誉,他母亲商户出身,心胸狭隘,天天钻到钱眼儿里头,你看他敢去说他母亲,叫他守妇道遵妇德么?圣人同皇后鹣鲽情深,空置后宫,那些文人连个屁都不敢放,也就敢到你们这些小娘子跟前摆谱拿乔,就是欠教训。”
  江苒点了点头,心说果然阿娘对大家的后宅之事了如指掌。
  江夫人又笑眯眯地问她,“那你牵回来的那匹马,是怎么回事?”
  “是后来遇到太子殿下,然后他送给我的。”不知道怎么的,迎着母亲的笑容,江苒忽然觉得头皮发麻,“……娘你什么表情?”
  江夫人“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道:“看来太子殿下也为你说话了啊……”
  江苒“嗯”了一声,没察觉出母亲在给自己挖坑,继续往里头跳,“他鲜少做这些出格之事,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圣人责罚?”
  江夫人有意逗她,“嗯,圣人严苛古板,对长子一贯不假辞色,想来这事儿一叫那些有心之人传过去,他是要遭到问责的。你担心他呀?”
  “当然担心,”江苒更沮丧了,“那说来还是我拖累了他,那我能叫阿爹去帮忙求求情吗?”
  江夫人失笑道:“傻孩子。别担心了,皇后娘娘会帮着回转的,你啊,既然这么担心,你下回便同他直说呀,在我跟前担心算什么?”
  江苒这才发觉不对,她刚要辩驳,便听说荣安县主来了。
  荣安先前从马球场离开后回家,便同母亲一道去了皇后宫中请安,因而早早换了骑装,穿着一身富丽的裙子,然而她走得太急,那些繁复的发饰都乱了几分。
  她一进来,便顾不及了,嚷嚷着要喝水。
  江苒亲自给她倒了水,好笑地道:“县主你方才不是请安去了,怎么反而急匆匆就出来了?”
  荣安一气喝光了一盅茶,才无奈地道:“我是来给你报信儿的!”
  江苒“啊”了一声,诧异地道:“怎么回事?”
  “我方才去皇后宫中,见到了你那位表姐和她母亲,”荣安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她们是同长公主一道去的,献殷勤得厉害,打量着谁不知道他家的意思呢,真以为有个做刺史的爹就有多了不起了?我是县主我骄傲过吗?”
  江苒心道:那你是挺骄傲的。
  她忙道:“说重点,说重点。”
  “重点就是,”荣安叹口气,“咱们在马球场同郎君们起的口角,被传到了陛下和娘娘跟前!然后那三个女人还添油加醋,真是恶心!结果后来,太子殿下便回来了,陛下见了他,就要问责,连我都吃了挂落!”
 
 
第76章 
  长公主自从回京后, 时常就要去皇后宫中坐坐,或者是去寻皇帝谈心,这日她照旧来了皇后宫里, 却是还带了蒋三夫人同蒋蓠一道。
  皇后知道她的小算盘,只是却也明白, 曾经困苦之时,她也的确帮了皇帝颇多,因而皇帝算是十分倚重这位长姐。念着这份面子, 如今皇后也勉勉强强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当不知道她的算计,还夸了蒋蓠两句, “好久不见, 阿蓠瞧着又漂亮了些。”
  宁国长公主遂笑道:“要我说, 这些容貌仪表, 倒都是次要的, 女子顶顶要紧的是贞顺柔和, 再则便是能够操持家务, 做贤内助,阿蓠这些时日性情柔顺了许多, 我瞧了都欢喜呢。”
  皇后心中冷笑。
  永宁伯府的三房,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家混乱,庶出的姨娘小妾当道, 正经的夫人陈氏也只会整那一套小妾做派, 同姨娘们斗得是乌眼鸡一般。如今眼见着他家的三老爷要从青州调任回来, 大伙儿愈发热闹起来, 光皇后知道的,这个月他家后院, 便抬出去两个。
  蒋蓠前些时日愈发在相府待不下去,如今已是回了府中住着,那些姨娘庶女就能给她足够的苦头吃了,更别说永宁伯府正经的那几位嫡出娘子先头吃过她的亏,如今见她落魄,也要找回场子来的,如今这种贞顺,可不是被磨出来的么。
  皇后皮笑肉不笑地道:“阿姐既然喜欢她,怎么不把她讨回去,当自家儿媳呢?”
  今儿恰巧平昌郡王妃带着荣安县主也在,这母女俩自打王府出事,便沉默寡言了许多,本来是坐在边上当透明人的,听到皇后这句话,却没忍住笑了。
  对啊,你把人家吹得这么天花乱坠的,你干嘛不自己把她讨回家当你儿媳妇?
  自然是因为看不上!
  长公主心比天高,只怕在她眼里,整个京城看下来,也不过一个江苒出身最高能入她的眼,而蒋蓠出身寻常,并不能给她儿子带来仕途上的帮助,再是贞顺,又有什么用?
  宁国长公主的脸色微微扭曲,好半晌,才勉强道:“皇后娘娘说笑了,我家阿景年纪不大,正是贪玩的时候,可别耽误了好姑娘。”
  她嘴上虽然这样说,可在场的旁人,又如何会听不懂她言下之意?
  蒋三夫人面上笑容顿住。
  她回头看了一眼女儿,唯恐她这脾气要闹起来,却意外地发现,蒋蓠只是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自从搬离了相府之后,往日的跋扈便成了阴沉,原本分明还算得上秀美,而今这几分秀美也被阴沉掩盖了过去,瞧着着实不太讨喜。
  蒋三夫人心中叹息,却还是抬头,笑着凑趣道:“皇后娘娘说笑了,长公主素来拿阿蓠当女儿一般看待的。”
  她知道,长公主看不上自己的女儿,如今她愿意提携阿蓠,无非是看在了蒋三老爷的面儿上。
  可蒋三夫人并不觉得如何,横竖她也不觉得嫁给闻景是什么好出路,太子储君之位牢靠,若能成为他的侧妃,来日少不得也是个贵妃娘娘,那闻景又如何比得上。
  皇后轻轻笑了笑,只当看不见下头众人各怀鬼胎,只是道:“我倒觉得,小娘子们年纪又小,正是活泼的年纪,没必要成日畏畏缩缩的,倒是失了大气。我瞧着江相家的四娘子就尤其的好,那孩子平日办事妥帖,落落大方,我瞧着同她娘年轻的时候十分相似,见了便觉着清爽欢喜。”
  宁国长公主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心中微惊。
  她对相府,感情十分复杂,同江相当日也因着政见不合别过苗头,如今愿意叫闻景娶江家的女儿,那是看上了她背后的势力,可着实却不愿意叫江苒嫁给太子的。
  毕竟,相府的权势本来就足够煊赫了,若再出个太子妃,这朝堂焉有她的立足之地?
  宁国长公主想着,便微微笑了笑,主动提及了一事,“说到江四娘呀,我们来时的路上,才听了一事。”
  说着,她便将马球场郎君们同娘子们的口角一一说了,虽然那会儿蓝依白说的更多,可宁国长公主却只将她一笔带过,反而道:“……那江四娘子呀,要我说,口齿可真真伶俐不让人,倒是太年轻气盛了些。”
  她说着,看了看乖乖巧巧坐在边上不作声的荣安县主,又道:“荣安,听说你也在那儿?”
  荣安不意她会冲着自己发难,不由皱眉,刚要站起身辩护,便听见大殿外远远便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道:“姑母果然是病好了,便又有力气来宫中搬弄是非。”
  众人俱是一怔。
  旋即便见裴云起进了殿内来。
  太子殿下今日穿了一身云锦衣裳,头束玉冠,行走之间,颇见疏朗清俊,犹如山巅仙人,可从他口中吐出话语,却是十分刻薄。
  别说旁人了,便是皇后本人,也从来没听过自家儿子对人出此恶言。
  皇后不太好拉偏架拉得太明显,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含蓄地道:“阿缪,你怎么对长辈这样不客气?便是你姑母有些说得不对的,你好生说便是了。”
  裴云起施施然落座,只是看了看那头面色僵住的长公主,冷淡地道:“姑母分明是天潢贵胄,听信市井传闻,以讹传讹,搬弄是非,又与市井碎嘴仆妇何意?”
  宁国长公主顿时气急了,抬起手指着他,“你——!”
  她一贯知道自己这个太子外甥不好惹,却也是第一回 被他顶撞,登时气得冷笑连连,“好好,原是我搬弄是非,多嘴多舌!我且问你,我方才所说之语,可有一句不是?!”
  裴云起冷淡地道:“你只说江四娘子如何巧言令色,辩驳他人,又何曾说那些郎君背信弃义,含血喷人在先?你若只听了个囫囵,便来母后处搬弄是非,便是蠢笨;你若明知事情始末,却在我母后跟前有意说江四娘坏话,便是居心叵测。”
  他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宁国长公主一贯仗着自己的身份,在京城里头都是横着走的,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听过这样冒犯的话,登时脸都绿了。
  荣安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
  算算方才在马球场那一遭,她今儿足足见了两回这位霁月清风般的太子殿下骂人!
  皇后想来也注意到了这一茬,她忙安抚儿子,道:“不必置气,你姑母不过随口一说罢了,那马球场是怎么一回事儿,江四娘可吃亏了?”
  “不曾,”裴云起淡淡道,“我过去了一趟,遣散了众人,不叫他们再争下去。”
  宁国长公主看了看这母子俩,见皇后并没有为自己出气的意思,裴云起又十分的目中无人,不由冷笑连连,“好好好,原是我在这儿讨人嫌,想我当年在陛下跟前,没有功劳也有半分苦劳,我那亡夫救驾而死,如今留我孤儿寡母二人,竟是连点儿脸面都没有了!”
  她倏然起身,重重拂袖,道:“我这便要去陛下跟前讨个公道来!”
  皇后也有些恼了。在她看来,自家儿子这样不高兴,肯定是对方的错,她倒好,仗着自己是长辈,胡搅蛮缠,还想告状?
  蒋三夫人和蒋蓠跟着起身,像是有些为难,不知去留。
  皇后瞧着,眼神又愈发冷了几分。
  她正要说话,外头便传来皇帝的声音,“今儿这是怎么了,这样热闹?”
  皇后这回听了这声音,只觉得口中发苦。
  她看了看儿子,发觉他神情愈冷,寒得像要爬上一层霜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