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一进门就看见小呆子一样的念春顶着一双核桃眼站在书桌前面发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俊不禁道:“小呆子回魂了,怎么了这是?大哥罚你站着了?”
“二哥哥。”一见贾琏,念春就露出一抹憨憨的笑容来。三个嫡亲的哥哥里,贾琏生得最好看,唇红齿白,在念春看来,就是除了母亲张氏之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连大姐姐也没二哥哥好看的。念春喜欢漂亮的事物,也喜欢漂亮的人。在家里,自然也最喜欢这个二哥,平日里贾琏在家时两人也常在一处玩闹,贾琏又会哄人,两个人的关系反而比她和贾瑚、贾琮还要亲近许多。
“哎呦呦,谁欺负得我们家小丫头哭得眼睛都肿了呀。”笑眯眯地把扑进自己怀里的小丫头抱了个满怀,贾琏一面带着小姑娘坐在椅子上,一面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念春肿得老高的眼皮子。“可怜哟,本来就不好看,这下子更丑了。”
“啊?”
念春本来被贾琏抱着还挺高兴的,这时听到他这么说,顿时眼泪又要掉出来了。“我变丑八怪了吗?”小丫头爱美,平日里长得乖巧讨喜,多少人夸她模样好看,自己也爱对着镜子臭美半天。现在一听变得丑了,立刻委屈极了,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眼看着就要掉眼泪了。
“二哥,你要是唬得小七哭了,等会儿大哥回来肯定少不了你一顿好果子吃。”落后了几步的贾琮一来就看到被贾琏抱着的念春又要哭的样子,连忙伸手把念春从贾琏怀里带出来,轻轻拍了拍念春的后背,放低了声音哄她:“小七乖,别听二哥的,他骗你的。我们家小七这么好看,怎么会变得丑呢,小七最好看了。”
“真、真的吗?”
“三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了。”贾琮拉着念春坐到贾琏对面,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快看看,我特地给你带回来的,你前几日不是还嚷着要吃的吗?”
念春眼睛肿得睁不开,可鼻子却灵敏的很,微微一嗅就知道贾琮给自己带的是满满一大包的糖炒栗子,高兴地搂着贾琮的手臂晃呀晃的,“三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欢三哥哥了!”
“哦,原来小七最喜欢你三哥哥呀,唉,看我这一片心思是白搭了。”贾琏戏谑地把怀里的油纸包也掏了出来,打开袋子口在念春面前凑了凑,一股甜甜糯糯的香气便传到了鼻子里。
念春吸了吸口水,伸手去接,“是桂花山药糕,好香呀!谢谢二哥哥。”
贾琏从腰间抽.出一柄折扇,煞有介事地打开扇面扇了扇,一副翩翩公子的作派。“能得小七一笑,不枉二哥哥我走了大半个京城才寻了你最爱吃的那一家铺子买的。”
吃得齿颊留香的念春笑得像只小松鼠,腮帮子里塞满了点心,一鼓一鼓的,甚是灵动可爱。
贾瑚回来的时候,念春已经贪嘴把栗子和糕点都吃了一大半。见状,贾瑚不由得皱眉向贾琏,“怎么也不看着些,由着她性子胡来。栗子本就不易克化,待会儿晚饭想来是吃不下了,仔细晚间闹肚子疼。”
“呃。”念春一口山药糕没咽下去,被贾瑚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噎着,吓得三人连忙端茶倒水,忙得一头冷汗。
待得念春就着茶水缓过来,贾瑚的脸色已经沉得可以滴出水来了。贾琏一见顿觉不好,连忙开口告饶:“大哥,我瞧着小七这眼睛肿得厉害,怕她不舒服才给她多吃了些糕点,你可别生气啊。”
“就是!那冯氏着实可恶,六丫头也不是个好的,欺负得小七都这样了。”
虽然冯氏被贾母当众打了五十大板,含春又被送去了宁国府暂住,可贾琮提到这事儿,心里犹自忿忿不平。
“你身为男子,少打听这些内宅琐事。”贾瑚瞥了贾琮一眼,贾琮立刻咬唇不语了。
“三哥哥,我都好了,就是看大姐姐伤得重,吓着了才哭的。”说着,念春伸手扒拉了两下贾琮的袖子,得意地说:“而且,而且我还动手推了冯姨娘呢,她都不敢动弹,被我推得摔在地上,头上珠钗都散了。”
“你还得意上了?”贾琏手上的扇子轻轻敲了敲念春的小脑袋,冷冷笑道:“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和个奴才秧子置气儿,委实不必。若有下次,只管让你的丫鬟动手,哪里值得你亲自来,我还怕脏了你的手呢。”
说着,又笑道:“若是你的丫头不中用,你就来告诉给二哥知道,二哥亲自给你出气。”
贾瑚瞪了贾琏一眼,伸手把念春抱起来,一面往外头走,一面道:“六丫头心性不正,少同她往来。三丫头、四丫头你也少亲近些,若要找人玩,琮哥儿在府上,不读书时你们一处玩耍就是了。”
“喔。”念春低低地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很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贾瑚步子顿了顿,知道念春和元春、宝玉也很亲近,只得又添上一句,“你若是要去寻元丫头和宝玉也可以,只是不许在外头伤着自己,知道吗?”
“知道了,大哥哥!”
“你……若,若果真再有人敢欺负你,便打发人去找你二哥哥,让他给你出气。”
身后跟着的贾琏忽地笑了一声,念春则是高兴得又应了一声,“啪嗒”一声,在贾瑚俊朗的侧脸上印了一口。“小七最喜欢大哥哥了!”
“嗯。”
贾琏在后面不急不缓地跟着,大哥的语气真是一如既往的镇定,如果忽略他耳后根浮上的红晕,大抵要更加可信些。
第7章
自打含春被贾珍之妻尤氏接去宁国府小住,冯姨娘也便安静了许多日,更因她被贾母狠狠责罚了一通,于众人面前落了脸面,自己也羞于见人。除了每日里在张氏跟前晨昏定省,倒有大半个月没正经地遇见过她了。
这一日春光明媚,念春换了一身茶绿色梅花对襟棉绫暗花上衣,石榴红色绣花洋绉裙,罩着月白底平绣盘花四合如意薄烟纱,头上扎着两只小花苞,垂着两条小辫儿,娇俏可爱不一而足。贾母打发了琥珀亲自来接了她过去,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笑声不断,正奇怪着,珍珠已打起了帘子请她进去。
“哎呦呦,我瞧着是谁呢,好一个雨雪可爱的仙童,这一看我只当是观音娘娘座下的童女来了呢!”
粉面含春,笑声爽利,模样标致,是含春对这个舅表姐的第一印象。
贾母招了招手让含春过来,拉着她的手笑道:“念丫头别怕,这是你二婶娘家的内侄女,算来是你的舅表姐,你只叫她凤姐姐就是了。”
“凤姐姐好。”念春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王熙凤见了又是一阵笑。
“哎,妹妹好。”王熙凤笑着拉了念春的手,从身上解下一个荷包递过去,“好妹妹,我难得来一趟,也没甚么准备,也就这小玩意儿有些意思,送妹妹玩吧,妹妹可别嫌弃。”
元春坐在旁边吃了一口茶,伸手掐了一把王熙凤,抿嘴笑道:“瞧你这泼辣的劲儿,同我们也就罢了,若是把念丫头吓坏了我唯你是问。”
又向念春说:“念丫头把荷包拿来我瞧瞧,也不知里头塞的什么破玩意儿,若不好,只管快快打发她回去再取了好的才许她来。”
念春最听元春的话,忙把荷包递过去。元春解开一看,见是一对赤金镶羊脂玉葫芦的戒指,便笑着又轻轻地掐了一下王熙凤的脸颊,笑道:“你倒没有藏私,我瞧着是舅母月前才赏你戴的,你怎么舍得?”说着,把戒指放回荷包里收好,给念春系在了身上,笑着说:“这荷包手工也精致,你戴着玩罢,回去让浸酒把这戒指先收起来,等你大些再戴。”
“哪有什么舍不得的,为着这仙童一般的妹妹,就是再好的东西我也舍得。若是给表姐么,那我可得好生考虑考虑了。”
元春一听,佯怒要来掐她。王熙凤连忙躲开,嘴上笑道:“哎呀,好表姐快别掐我,仔细掐疼了我,我便赖在你家里不走了!”
说得元春一个忍不住,众人也都笑了。贾母搂着念春笑个不停,手指着王熙凤道:“你倒敢说,也好,今儿我便做主留你在我家里住下,你可敢不敢?”
“敢,怎得不敢!”王熙凤一双凤眸波光流转,笑道:“多谢老祖宗疼我,我这就打发了人去回老爷太太去,就说老祖宗留我住下了,日后我便跟着老祖宗姓贾罢了。”
众人又笑,元春作势要去撕她的嘴,只笑骂道:“也不知舅妈在家时如何管教的你,出了门竟这样胡乱玩笑。你待要和我家姓贾,回头只怕舅舅舅妈要打上门来了,看你怕不怕。”
她姐妹二人笑作一团,贾母看了喜欢,一手搂着念春,一手拉着宝玉,笑道:“凤丫头也别怕,有老祖宗在呢,老祖宗给你作主!”
“那我先谢过老祖宗,凭老祖宗一句话,表姐可不许再来掐我啦。”
元春只抚胸喘气,待喘匀了气方笑着向贾母道:“老祖宗倒偏疼凤丫头,回头助长了她的气焰,我可不管。”
“表姐可别嫌弃我,我住在你家里,还能帮着你一同绣绣嫁衣不是?”
说罢,又被元春扯住一顿好打。
贾母上了年纪,不耐久坐,和几个孩子玩闹一会儿子便乏了,只向元春道:“凤丫头难得来一趟,你带着她好生各处逛逛,别怠慢了。再有,去回了你太太,就说是我说的,叫凤丫头在咱们家住几日再走。”
王熙凤笑嘻嘻地上前道:“谢老祖宗疼我。”
贾母因笑着拉了她的手说:“我自一见你这丫头,心里便喜爱得紧。平素里她们姊妹几个,倒没一个是你这般爽利的性子。你莫嫌弃我这里招待不周,我留你玩几日再回去可好。”
“老祖宗喜爱,我愧不敢当。只是几日的功夫,想来我母亲定是肯的。”
话毕,元春便牵着念春,带上王熙凤出门了。宝玉还要吵着一起去,被珍珠哄着去碧纱厨里歇午觉。
“我瞧你对这个妹妹最是喜爱,平素常同我提起,今个儿我一见方知你为何喜爱她了。”
王熙凤和元春并肩走在花园子的小径上,丫鬟婆子都跟在身后,念春在前面小跑着追蝶儿。元春听见王熙凤这样说,便也笑道:“你不知道,我这七妹妹性子又纯良,素日我待她好一分,她要回报我十分的。便是十人也不及她一人来得贴心,你当我和老太太不识人么?”
“咦?”王熙凤轻轻的疑惑了一声,看向念春轻声道:“我还以为,你这七妹妹是因着生辰八字好,你才上心的呢。”
“我在家时听我母亲说起,贾府的七姑娘和那位皇太孙可是一样儿的生辰八字,当初有慧远大师亲自给他们二人批命来着呀。”
“这倒不假。我这七妹妹日后必有造化,你只瞧着吧。”
“倒难为她小小年纪,受了你们这般疼宠,不曾恃宠而骄,反而纯善纯良,哪像我家里的那几个姐妹,看了便觉得无趣,时时还给我添堵呢。”
“你快打住得了!便是你这样的性子,莫说你那几个登不上台面的庶姐庶妹要看你脸色行事,便是你那两个庶弟只怕也要掂量你的心情呢。”
“你倒晓得。”王熙凤勾唇笑道,“纵是我在家了霸道惯了,可也不比你在家中自在。你瞧瞧,你在家多有贤名,我呢,只有恶名罢了。”
“什么恶名?我母亲还总同我说起,若我有你三分心机手段也都尽够了。日后,还不定如何呢。”说着,眼中似有几分迷茫之色,却也不过片刻,便伸手又拉住了王熙凤的胳膊,笑道:“倒是你,这般的模样品性,将来不知要便宜了哪家的儿郎。我且等着吃你的喜酒,看看谁做了我的好表妹夫。”
王熙凤纵然性子像男儿家,可说起这话,却不免羞红了脸,咬了咬下唇就要去打元春。
“大姐姐,你怎么和凤姐姐要打架啦?”
脆生生的一句话,惹得王熙凤与元春对视一眼,不由都笑了。
王熙凤俯下.身,伸手抚了抚念春嫩滑的小脸蛋儿,笑眯眯地说:“哪里是打架,不过闹着玩儿的罢了。念春是不是跑得累了,瞧着都出汗了。”说罢,扯了自己的帕子给念春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
“念春不累。”念春眨了眨水润的眼睛,好奇地看了看王熙凤,又看了看站在一边微笑的元春,只觉得这两人站在一起各有各的明艳照人。若说平日里见惯了元春的端庄秀美,此时初见王熙凤,反衬出王熙凤通身气派,一股不输男儿的直爽来。
许是两人都遗传了王家的丰润明艳,站在一起,眉眼间倒有三四分的相似。
三人说笑间,便到了荣禧堂。元春着人问了,知道王夫人此时正在正屋里看账,便带了王熙凤和念春往她那里去。一进屋先笑道:“女儿不孝,母亲操劳了。”
王夫人见元春来了,正要开口,又见她身后蹿出一人来,只讶异道:“凤丫头也来了?怎得也不打发人来告诉我知道。”
王熙凤笑嘻嘻地凑够去搂住王夫人的胳膊,“姑妈可别恼我,因我来了先去给老太太请安来着,被老太太留着说了会儿子话,忘了打发人来告诉姑妈知道。姑妈别生气啊,我这不是亲自来给姑妈赔罪了吗?”
王夫人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先去给老太太请安,是你知道礼数的缘故,我为何要气你。只是你也不想着我,着实可恼。便罚你在我这里坐上半日不许说话不许谈笑,你依不依?”
“好姑妈快别这样罚我,真叫我不说话,可比叫我死了还难受呢。”王熙凤一番撒娇讨饶,惹得元春和王夫人都笑了。
王夫人又见元春还牵着念春,忙让金钏儿和玉钏儿拿果子来给念春吃,又拉过念春笑道:“我的儿,如何来了也不出声儿?”
“我看婶母和凤姐姐说话,不敢打扰。”
小姑娘一对澄净的黑眸一眨一眨地看着自己,直把自己的心也看化了。王夫人心中一软,搂着念春笑道:“我们念丫头最是懂事的,来婶母这里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管开口。既来了,就用罢饭再走。”说着,又命金钏儿去告诉小厨房里多做些可口的小菜来。
念春连忙谢过,王夫人又挑了容易克化的小点心给念春用了两块,见她还要吃,忙拦住,只笑道:“好孩子,可不能再吃了。一会儿用了饭,我让人给你把点心包了同你带回去,这会儿子吃了,饭都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