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娇差武威去周围的镇上买了几盒胭脂水粉,先将自己打扮了一番。
她向来对自己的样貌自信,虽说燕人未见过自己,但是她的长相过于显眼,若是这样进去恐遭人怀疑,便将脸画的黑了些,又新换了身粗布麻衣,足足在里面套了好几件麻衣,身段这才显得臃肿不少。
她在指尖沾了点黛粉,吩咐燕寒时:“你低一低身子。”
燕寒时立马将双腿叉开,饶是这样,他仍需低头瞧她,黑眸熠熠,直盯的李娇恨不得狠打他一下,“大王将眼睛闭上,不然眼睛里进了粉该要难受的。”
他起初并不在意,离得如此近,连她脸上的小绒毛都看到清楚,如何肯将眼睛闭上?只当自己没有听见。
李娇不再提醒,只画眉的时候指尖一歪,狠戳了下他的眼角,随后面带惊慌:“大王眼睛怎样?让您将眼睛闭上您不听,瞧瞧,现在这不伤到了!”
武威正站在一旁,吓得往后退了大半步。
——照大公主这架势,若是大王再多说一句,眼珠子都能给戳下来,着实狠了些!
化妆能改变一个人的样貌,但是改不了他的身量。
燕寒时的眉毛被李娇描黑描粗了些,脸侧打上了腮红与黛粉,将本来俊朗的面容衬的黑红粗糙。
又在他的后背处塞了铁甲,便如驼背一般,姿态全无。
她凝眸看了好一会儿,忽的笑了一声:“这样还不行。你们去河边打些活鱼来,进城需要理由,正好当个贩卖活鱼的商贩。”
燕寒时毫不在意她打趣的目光,只问道:“那公主呢?我即是卖鱼的,公主又有何理由进城呢?”他打量了下李娇的装扮,见她抿唇不语,显然是不肯说话了,便提议道:“正好与我做一对夫妻!”
-
“快走,快走!”
“你们站住!进城做什么的!”
黑甲兵士狠推了燕寒时一把,将男人推得踉跄一下,李娇立马上前扶住他,皱眉道:“还请官爷通融下,我家郎君身子骨不好,白长了副高高壮壮的身子了,也就看着唬人!这不,筐里的活鱼还是我一个妇人去打的!家里好几口人,就指着卖些活鱼养家了!”
燕寒时闻言,背更驼了,掩唇重咳了几声,满身的腥味直熏得兵士捂住鼻子。
“臭烘烘的,快走快走!别站在这里挡着道!”
“哎,谢谢官爷!”
待进了城,与武威他们会合,便商量开对策。
燕寒时在北燕靠的几乎都是武将,他麾下的黑虎军凶猛摄人,打了不少的胜仗。
太后并不敢动他们,只将部分的位置换上了她的心腹之人。
只等着燕寒时离世的消息传开,再借机扶立新王,到时木已成舟,便是他回来,王城内皆换成了她的势力,料他也掀不起大浪来!
但是她独独没有料到,燕寒时能这么迅速的进王城来。
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想到,燕寒时受伤是他自己设计的,目的便是为了引蛇出洞,而入了圈套的是太后自己才是。
燕寒时进城第一件事便是去了城西黑虎军的驻地。
黑虎军的兵士皆是一直跟在燕寒时身边的,对他极其的信服,乍闻北燕王遭贼人埋伏去世的消息,只觉得五雷轰顶。
一群黑粗的汉子们垂头丧气的呆站在一侧,并不愿意相信大王就此没了。
更有甚者想要拿起大刀来冲进王宫将那妖妇给砍了。
营地内再无往日半分震天的气势,只垂头丧气,更有八尺壮汉直接嚎哭出声。
是以燕寒时出现时,足见其场面的盛况。
“大王!属下就知道大王英明神武,怎会受埋伏而死,去他妈的贼人,老子非要将传您离世的人给砍了!”
“就是!大王活的好好的,凭甚诅咒人?吓死我了,幸亏您还活着!”
“好些兄弟们都被革职了,大王定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对!讨回公道!”
燕寒时已穿上战甲,红袍披肩,手中拿一柄青黑大刀,牵着马绳走到李娇的身侧,柔声道:“你莫要怕,这里都是我的人,你便好好的待在这里,等我接你回去。”
王宫之中少不了太后的人,他今日便一窝全端了。
定让他们见识见识他杀□□号并不是白来的,之前并未发作,只是不想有遗漏,如今太后趁着他“身死”迫不及待将王城重整一番,正好给了他机会,倒是不必一个一个的试探了。
他唯一担心的,便是李娇。
她本不是燕国人,如今随他来到北燕,定会有诸多不适,加之又连天的劳累,本应该让她好好休息一番的。
可是王城内乱未定,只能难为她在营帐中先暂时等待一番,只怕她心里不开心,恐祸及自己!
“你们留下来保护公主,这里喂养了不少的马匹,但是性子极烈,你若是想骑,万万不可一人,定要带上兵士守着才行。”
李娇不想听他唠叨,遂点了点头。
瞧他如今的架势,定是十拿九稳,且他霸主的名头也不是白来的,李娇并不担心他,但是好话还是要说的。
她道:“大王定要凯旋而归,我在这里等着您。”
-
李娇在马车上睡了许久,如今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只在营地里四处乱走。
周围皆是北燕兵士,身穿黑色铠甲,胳膊比自己的腰都要粗壮,她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实在是不知这般健硕如何娶上妻子?且瞧着只一股粗鲁之气,她实在是不喜。
“前方便是格斗场,场面脏污了些,公主还是莫要往前去了!”带路的兵士提醒道。
李娇摆摆手,“无妨。”说完她便走到了近前。
此时里面正站着一位白面少年,瞧着十四、五岁的模样,穿一身灰色布衣,正握紧拳头直冲前面的北燕壮汉而去,被他一下举起狠狠摔在地上。
“你这小子!何必这般拼命!大王既安排你去伙房做差事,便是看你是汉人,身板弱小!莫要再逞能了,快些回房里去休整下吧!”
少年并不甘心,身上擦伤许多,仍挣扎着起身:“向将军你就再陪我练一会儿,我也想进入黑虎军,跟着大王一起上战场,我不想在伙房里烧火!”
他站起身来,再次握紧拳头仍被向忠不费吹灰之力的举起摔在地上,这次他如何挣扎都站不起身来。
少年伸出袖子狠擦了下脸上的汗珠,咧嘴朝着向忠笑道:“等我身子好了,还找向将军比拼!”
向忠拍了他的肩膀几下,将他拉起来:“你这小子,倒是有志气的很!往后我便陪你练上一练!”
少年方才擦汗,将脸上的脏污也擦了个干净,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容来。
李娇盯着他看了许久,问道:“这人是谁?竟然是汉人。”
兵士答道:“此人名立冬,是伙房的小兵。燕国有不少这样的汉人少年,皆是家中穷困被丢弃的。大王当时见他时,这小孩饿的皮包骨头,但是那双眼睛贼亮!真不知是随了谁,这么漂亮的小孩竟然还舍得扔掉,大王见他可怜才将他带回来的,没想到这孩子还挺有骨气,一心要入黑虎军!”
随即感叹一句:“大王虽然性子是暴躁了些,可是待咱们还是极好的!”
李娇并未注意兵士在说什么,只见立冬起身后,将格斗场旁边放下的干柴抱在了怀中,朝着伙房走去。
她提步跟了上去。
立冬有所觉察,回头警惕的道:“你是谁,作何要跟着我?”
不等李娇回答,带路的兵士训斥他:“莫要无礼!这是李国的大公主,是极尊贵的贵人!还不快磕头认错!”
立冬在营地里格外扎眼,少年身姿挺拔,五官俊朗,面容白皙,即使灰布麻衣加身,也让人忽略不了他的气度。
许是因他生的好看,李娇看他第一眼便觉得欢喜,见他抱着干柴不敢看自己的模样,只安抚道:“无事,正巧我也饿了,便去伙房瞧一瞧,就不耽误军爷了,让他带我去吧。”
立冬自来了城西营地,便再没与女人接触过,尤其还是地位这般尊贵的,难免有些紧张。
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低着头往前走,到了伙房飞快的说了一句等一会,便去灶台下点火。
他蹲坐在灶火旁,并不敢抬头,只盼着贵人快些走,站在旁边弄得他不自在极了。
李娇没能如他所愿,反倒是蹲在了他的旁边,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
立冬脸颊涨红,飞快的看她一眼,结巴道:“火、火刚烧上,蒸饼要好一会儿才能熟!”
他想让公主离开这里,她在旁边弄得他紧张的厉害,手脚都不会放了,方才去拿干柴,显现连自己的手也放进灶火里。
李娇见他局促,便直问道:“你父母呢?怎么会来到北燕。”
立冬知道在贵人面前便要如实回答,不然便要挨板子,他道:“小时候家里穷,饭都吃不起,阿爹跟阿娘便将我卖了,可是买主不把我们当人看,后来大王带兵将齐都城攻破,我这才来了这里。”
他苦着一张脸,显然对父母卖他这件事一直挂怀,可又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说服自己都是迫不得已的,把他卖了父母还能拿钱吃几顿饱饭。
李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从腰间悬挂的布包里掏出一块饴糖来,递到他的手心,“给你吃块糖。”
立冬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况,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糖块已被塞入,他低头瞧一眼自己染灰的手,实在不好再将糖块还回去,只低谢了一声。
他垂着头,纠结极了。
这种东西都是富人家才能吃得起的,他从前只见过别人吃过,只知道味道是甜的,很想吃却也清楚他没有钱币,便是有了,怎会去买这种东西?肚子都填不饱。
“快吃吧,不然待会要化了。”李娇柔声道。
他低头小心的舔了一口,本是想着只吃一小口的,余下的改天再吃,可又怕惹贵人生气,只将一整块都含进了嘴里。
他从未吃过这般甜的东西,只觉得嘴里竟是甜意,连眼睛都不自觉的弯成一道小月牙。
好甜呀......他根本不舍得咬一口,只让糖块在嘴中慢慢融化。
便是这幅模样,让李娇的嘴角渐渐漫开了笑意,她盯着那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双眼,声音低低道:“你的眼睛.....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在明天晚上十一点哈~间隔时间有点长,明天之后更新时间就恢复成每晚九点了!
【感谢投地雷和营养液的妹子们,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二十九朵娇花
燕寒时第一次见立冬, 正是齐国都城被攻破之时。
齐太子章,与他同年入李国当质子,却因当时北燕不过一蛮荒小国, 而燕寒时亦是无名无分的王子,母亲又是一普通宫娥,便被齐太子章百般欺辱。
甚至连带着他的母亲也被辱骂。
如今地位倒置,胜者成王。
燕寒时本就野性居多,当时齐国境内一片哀嚎哭泣, 他皆不为所动。
弱者只有被蚕食的道理, 这是他从小就深知的。
齐国流民拥挤在角落处, 目光怨恨又畏惧的盯着他瞧。
“是他, 是他将我们的国家摧毁!是他害的我们无家可归!”
“为什么,为什么要有战争!我可怜的孩子啊,被活活的饿死了!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最后只饿的小小一团窝在我的怀里!”
“不要抢!这是贵人赏给我的!阿爷要是再不吃些东西, 就要死了!”立冬小心的护着怀里发嗖的馒头,拳脚踢打在他身上,毫不顾及会被伤到。
“不过一个老乞丐而已?你还真当他是你爷爷呢!咱们都是没有家的, 快点拿出来!不然打死你!”
立冬大喊了一声:“不!我有阿爷!我有家!”眼泪打着转不肯掉落。
他想起躺在破草席上奄奄一息的阿爷, 猛地将压在身上的人推开, 抱着馒头直冲了出去,却冲撞了北燕王的兵队。
他忙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拖下去。”燕寒时随意瞥了一眼, 忽然顿住。
本以为再也不会想起李娇的,可是看见跪在马前的小男孩时,记忆瞬间涌入。
那是一双与她如出一辙的双眼,即使小男孩的脸上尽是脏污, 可是眼睛却亮,就连眼角的弧度都与她一般。
有几个瞬间,他甚至都忘了此时已经不在李国,他也不是威名大震的北燕王,而是跟在她身后一小小的奴隶。
任她差遣,随她打骂......
“慢着,你叫什么名字?”
立冬狠擦了下眼泪,“回军爷,我叫立冬!”
“可会武艺?”
小男孩摇摇头,却急声道:“我力气大,也能吃苦的,什么都可以学,只求军爷赏几口饭吃就行!”
后来立冬拿着热乎的汤面回到破草席上,阿爷已经咽了气。
他哭了整整一个日夜,边哭边用手挖土。像他们这种人死后能有一块破布蔽体已是不易,能够入土更是极大的好运。
待将老人安顿好,他便去了北燕王的麾下,一直待到了如今。
-
晚间,城西营地。
立冬躺在通铺上,翻来覆去。
“别乱动!吵的我都睡不着了!”与他一起干活的北燕少年阿严道。
立冬轻踢了他一脚,道:“今日我见着王室的大公主了,就是那个被派来当质女的公主!”
阿严嗤笑了声:“贵人们向来看不起咱们,更何况王室的人,怎么,被骂的睡不着觉了?”他大笑了几声。
立冬立马反驳道:“才不是!公主她,她很温柔的!”还给他糖吃,但是他不想跟别人说,这是他跟公主两个人的秘密,他私心想着。
阿严要睡觉,并不想听他说话,敷衍道:“肯定是装的!”
立冬翻身背对着阿严,不想跟他说话了。
——公主她才不是装的!
他常年在营地里跟着正规的兵士训练,身板也强健了不少,虽然站在公主的面前比她还要高一些,可总是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