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绵并无那些天文生助徒,只能带着田翘去考核的地点。
天色未亮,田翘在一旁为玉绵整理用的玄象器物、图谶和金玉符玺等物事,正一抬头,只见一个小太监在楹柱后面探头探脑的。
田翘随手将一旁的红布抓起,忙盖住了那些占星的物事,随后朝着玉绵道:“原以为钦天监时通人事的,不会干这些嫉妒算计的事儿。不想这般可恶,竟然还来偷窥咱们的法子。”
玉绵暗暗掂了掂手中的金玉符玺,随后斜睨了一眼那躲在楹柱后面的小太监,叹了一声,道:“便是偷学了咱们的法子去,也是没辙的,由他去罢。”
毕竟整个钦天监,最没人撑着的就是她。
便是被探听偷学了,她也没办法。
与其计较这些惹得一肚子气,还不如顺其自然,随着他去,左右占星的法子又不止是这一个。
待熟悉了考核的地点,各个待考的官员便私下里准备下半个月的考核去了。
玉绵和田翘回府时,刚巧遇见了户部征税的官员。
因为前阵子俸禄改成发放银票后,户部征税的官员便各出奇招,看着百姓把小麦倒进斛里后,户部一个身子短小但是精明的小官就会朝着那斛猛踹一脚,斛尖大部分的小麦就会跌落在地上,而另一个身形高大的官员就会去把那些跌在地上的小麦收拢起来,对外称小麦运输耗损。
这耗损的部分就会成为收粮稅的官员的囊中之物。
玉绵刚巧走过去时,就是那短小精悍的小官踹斛尖时,赶巧了那些小麦不偏不倚的就落在了玉绵的衣袖上,玉绵正好抬手,那衣袖口就像是麻布袋子一般,将那些踢出来的小麦全都收了进去。
那户部的高大收粮的自然是不愿意,气势汹汹的朝着玉绵走过来,张着吼声震天的嗓门要推玉绵。
“杨大人是想以下犯上?”一声和煦温雅的声音传来,玉绵回头,只见程子聃一身墨蓝色的长袍,温润的走来。
那杨氏壮汉一看是程子聃,立刻换成了另一幅嘴脸,笑的贼眉鼠眼的过来,“世子安好,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杨大人,这是钦天监正六品官正,你方才对她大呼小叫,似乎是有违大梁祖制。”程子聃声音温和,尽管是说着逼迫的话,但是听起来莫名有种春风入耳的柔和感。
那杨大人听了,不由瞄了玉绵一眼,讪讪地往后退了退,“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望秦大人原谅……”说着说着忽然就跪在地上。
玉绵诧异的蹙眉,却见程子聃早已经起身将杨氏扶起,一副温雅和气的模样。
那杨大人又是连连朝着玉绵道歉赔不是,足足赔了半刻鈡。
玉绵原本就没想把这事儿闹大,见杨氏已经赔不是,也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翻篇了。
程子聃和玉绵走在干净的官道上,半晌忽然道:“最近京中局势紧张,原以为都督会顾念你一二……”
那日,程子聃看到赵恒对玉绵的那种眼神,就判定赵恒心中对玉绵是极有感情的。
不成想竟是这般境地,
若不是今日自己逢见了,玉绵还指不定被那杨氏怎么个欺负。
程子聃心中悱恻着,只是赵都督却在书房里一派坦然,听到姚管家说的玉绵差点被杨氏欺负的话,先是皱眉,随后却是嗯了一声。
声音清澈但是却极为冷淡。
“英雄救美,呵,也不枉人秦姑娘蒲苇韧如丝一场。”赵恒冷冷勾唇,手里握着的笔却是咔嚓一声断了。
吓得一旁的姚管家,瞬间白了脸儿。
作者有话要说: 姚管家:好一桶陈年老醋,酸的我怕怕的。
玉绵:……
第27章
姚管家从未见赵恒这般生气, 见到这幅景象自然是害怕的,战战兢兢道:“都督,兴许是因为个旁的什么缘故, 秦三小姐不像是那等……”
“不必再说。”赵恒面色冷淡,长长的睫毛敛着,眉目皆是不悦。
只是后续倒再也没旁的,对玉绵只是疏离冷待罢了。
玉绵整日里准备着半月之后的初考,借着初考的由头倒是少了不少的繁复差事, 唯一做的也只是给户部囤粮挑了个黄道吉日。
除此之外就是推算推算历法了, 不过后续繁琐的登记在册都是那些天文漏刻博士做的。
她倒是有时间喝喝茶,再也不用整日战战兢兢的防着, 斗花样。
春去夏来, 夜里连连下了淅淅沥沥的几场雨, 红瓦上冰冷潮湿的。
玉绵睡得正舒服,忽见田翘进门,不由揉了揉眼睛, 待微微清醒时, 听田翘柔和道:“大夫人非要带着英哥儿来玩,还专门央着骑那匹都督送您的白战马……”
田翘很是为难, 毕竟在战马上生出事儿来,到时她小主子就更不好交代了。
玉绵却不假思索,随意穿了件衣裳就立马朝着后院子去了。
玉绵刚刚睡醒,脑子发昏,不甚清醒,刚到了后院子就见继母余氏带着外甥英哥儿在院子里东摸摸西看看,尤其是余氏一双三角眼直直垂涎那匹白马。
英哥儿见玉绵来,立刻笑嘻嘻的朝着玉绵的方向扑过来, “表姐姐——”一双短短嫩嫩的小胳膊伸着求抱抱。
玉绵素来喜欢英哥儿,刚要弯身,忽见一只高大的狼犬朝她扑过来。
玉绵是最怕这等大犬的,再者继母余氏还不怀好意的笑着,“别怕,别怕,专门买了来给你看家护院的。”
余氏说的轻松,但是玉绵心里却一下紧绷起来,知道她自己应该找个理由迅速离开,“母亲,我再过七日就要初考,朝里事忙,您先在这儿逛着,至于这犬,您还是带回去,府里没什么东西,也用不着这种烈性犬。”
余氏似乎对收拾折腾玉绵极为感兴趣,不依不饶道:“你这府邸是我们太爷用命换来的,不说家资,单单光这处府宅就不是你自己个儿的!”
余氏不依不饶地,玉绵被她缠得实在是头疼,不得不乖乖走到她跟前,无奈着表情道:“合该向母亲去请安的,只是朝里的确繁事缠身,没个空闲。”
余氏冷冷一笑,“我可是听说你出城入坊玩的不亦乐乎,日子还不知怎么个自在法,说的这般可怜给谁看呢。”
余氏刚说完,就见她的婆子再次将那只烈犬牵来,不动声色地抬脚重重踩了那犬爪子一记。
拿全吃痛,再加上性子烈,当下就爪下发力,朝玉绵冲了过去。
“啊!”玉绵大惊失色,她本就怕这些大型的犬,如今见那犬呲嘴獠牙的冲过来,顿时心中大惊!
一旁在马厩里给马梳毛的姚管家见状,表情很是不满,他琢磨着要想个法子,把这阴毒泼辣的妇人给弄出去。
可是还未张口就见一个看马的马夫喝了酒,脸上通红,一脚踢开了那烈犬,怒骂道:“官文上明明白白写着的是秦三小姐,这府宅写得是谁,就是谁的,若真有本事让人把这宅子改姓余去,这般做派欺负人,要是我,早就打四十大棍,扔到庄子上去了,像郡主好脾气,由着疯狗烈犬的咬人!”
听到这话,余氏怒从中来,一抬手拔了发钗,作势要割掉马夫的舌头作处罚。
玉绵脑中嗡的一下,心里很是焦躁慌乱。可是那个马夫却啜饮着茶水,恍若未闻。
半晌又道:“如今我们家郡主是为太后挡灾的正六品女官,你来大吵大闹说是继母女的关系也成,但是我告诉你你弄来这狗,若当真咬了郡主,那便是打太后娘娘的脸,我就问你这般谋害宫中贵人又株连九族的罪过,你承担的起吗?!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听到那醉醺醺的马夫说的话,姚管家眼中闪过一抹赞色,他从未想过有人竟然能把余氏这等泼妇说得哑口无言。”
姚管家看看余氏开始惊慌的表情,不由不咸不淡道:“余夫人,辱骂构陷朝廷命官,还是为太后娘娘挡灾的女官,敢问余夫人可是要拿秦绅公子的命来抵?”
两人一文一粗鲁的说着余氏,余氏气的涨红了脸,但是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词汇来,这一尴尬,倒是悻悻然离开。
余氏心里不痛快,朝廷里也是攒着一口闷气,秦景进的案子还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且牵扯出了他背后隐藏的最大的同党——曾旭星。
曾旭星的儿子与秦景进的幺妹是夫妻,论起来两人是很近的关系,原本朝廷也没打算杀曾旭星,但是曾旭星曾给秦景进暗中用五行玑纬老谋算赵恒,并参与了谋反。
而曾旭星这次也的确是倒霉催的,跟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藏着所念,不想因为跟朝中老友接了四百士兵修葺府宅,就被吏部的人给告发了。
小小的四百人,不伤筋不动骨,但是却折辱了皇家的颜面,民夫多的是,偏生要托人找关系的拿着奋战在一线的士兵去修葺府宅,这使得曾旭星犯了众怒,成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幕后的人都除掉了,整个大梁,能与赵大都督抗衡的,再也没有了。
赵都督的部下唐氓通最是高兴,但是一看到赵恒,唇角的笑意一下就淡了,先前一百件事,赵都督都能应承下来,如今也没什么事儿,怎么他觉得赵都督表情更为深沉凝重了?
“不想老天送机会,这曾旭星算是老的脑子糊涂了……”唐氓通粗声粗气的说着,一旁的姚管家却突然轻咳一声。
唐氓通瞪铜铃版的眼睛,两人目光在房内狭路相逢,随即唐氓通忍不住道:“这屋里又没旁人,我也是瞧都督有心事,这才宽慰两句,你个老东西咳嗽个什么劲儿,吓老子一跳!”
姚管家知道唐氓通的粗狂性子,也相交多年了,跟他不怎么计较,抬起头,瞄了赵都督一眼,心里不由一紧。
先前赵都督带着玉绵去上元寺后,曾遇见了慈光大师。
慈光大师说都督将面临生死劫,若是不斩断情根就抵不过劫难。
而这生死劫不偏不倚,刚好就是秦三小姐。
这事儿闹得……
姚管家以为是生死劫的事儿,并不知道赵恒和玉绵在上元寺发生的那些事儿。
但是依照赵都督的性子,这会子秦三小姐早就该收拾铺盖卷从钦天监走人了,但是都督又专门派了人去了郡主府,专门扮做马夫赶走了泼辣刻薄的余氏。
姚管家冒了一手心的汗,觉得很是腻味,可说出来又有些奇怪。
但是在上元寺有件事,却被暗探秘密上报给了慈康宫的张太后。
那便是玉绵口里说的那门娃娃亲。
张太后深夜暗自寻了内阁大学士进宫,让内阁的官员,在这门娃娃亲上大做文章。
大梁的内阁,权力极大,甚至上管皇帝,庆帝在位时,就连骑马都被内阁那帮人引经据典的骂了个狗血喷头。
赵恒便是再有权势,也抵不住内阁那帮老东西的口舌。
张太后高坐在慈康宫,红唇微微挑着,“真是张好牌,屡屡好用,秦玉绵……秦玉绵,你可真是上天特意赐给哀家的好牌!”
第28章
张太后有这样的想法, 也是因为她被赵恒的人逼迫的心情焦躁。
户部清点了一切属于秦景进一党名下的物件,一些大额的房屋地契、还有珍稀的古玩器具,写在账目上, 条条陈陈,事无巨细。
张太后原本派的是她的表叔去的,结果最后所有清点的东西全都落在了账目上,没捞着一丁点油水,太后那表叔登时睁大眼睛, 在张太后跟前嚼了大半天的舌头根子, 说是赵都督大权独揽,他们都不驱赶到了边边沿沿, 皇家也跟赵都督的奴才似的。
张太后一早就忌惮着赵恒, 赵恒清点的那些田宅古玩的的确一一登记在了账目上, 没有半点的疏漏和贪墨,而自己的这些亲戚却是只知道贪婪眼前这些小财,毫无政治远见。
一股无力感和不顺心让张太后很是心情烦躁。
正心情烦躁着, 而前朝那边确实一群嘻嘻哈哈、谈笑鸿儒的少年从吏部里拿了名帖走。而赵恒被那些少年围在中心, 高冠墨发,面色白皙, 清冷又无尽的冷若冰霜,明明这面相是个媚宠的男首翘楚,又偏生权谋兵法任用自如,大权独揽。
这次他击败了西突厥又擒了秦景进,朝廷里专门为他摆了宴会,一副君臣同乐的盛况,他赵恒也是低调内敛。
但是他那些部下却是益发的南诏向来气焰嚣张,今年尤甚。张太后的养气功夫已经修得炉火纯青, 不想看到赵恒那些气焰嚣张的部下的言行后,还是气得火冒三丈,甚至还把她最喜爱的玉镯子摔在了地上。
如今听她表叔嚼了这些舌根子,心里的不满更是上了一层,决心要好好整治赵恒一番。
张太后的表叔听了张太后的意思,吓了一跳,不由提起茶壶小心翼翼替她斟茶,“娘娘,咱们也就是嘴里说说,若是好好整治倒是大可不……”
张太后在后宫浸淫了多年已经成了个贪婪刻薄、心肠阴毒的妇人。若论起治国理政不行,但是用手腕耍心思对富人,倒是一招熟。
“我们不伤筋不动骨的自然是不行,但是有人能行,借刀杀人来出口恶气,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张太后媚态横生的脸儿上闪过一丝狠厉。
张太后的表叔见张太后面目妖艳的斜躺在软塌上,也不避人,径直摘下了衣裳上的黑色的盘扣,带着娇媚道:“钦天监那位秦三小姐,她母亲生前曾跟陈留侯定了一门娃娃亲,你跑一趟,务必把这事儿重新搅起来,给咱们秦三小姐和陈留侯世子订婚来个最尊贵的礼遇!”
精明的片段从张太后表叔脑中闪过,见张太后已经除去了外衫,软软地偎依软塌上,纤纤玉手微微摩挲着一根玉质的烟杆儿,娇姿玉颜又媚态横生。
表叔心中那根弦陡然失控,径直走过去,盯着张太后那双勾人心魂的水杏眼儿,随后一把打落了内殿的纱幔,抱着张太后朝着挂着琉璃璎珞的架子床去了。
掌事宫女如意听到里面的动静,忍不住又探头看了看,只见张太后靠在架子床榻上,如芭蕉被凉雨滴了一般,起起伏伏,而卧榻内却像是水声潺潺,风露湿行云的热烈。
到最后,绿涨春芜岸,只听得闷吭一声娇喘,张太后眼睛翻着通红,身子微微一颤,红唇却笑得放纵而肆意。
阳光明媚,榻中的浑浊,被京城郊畔的清风一吹,便散到了清水湖畔。
赵恒立在船头,手里捏着雕着忍冬花纹的白瓷茶盏,明明是绿杨白堤,风光如诗般好,但是赵恒的脸色却阴沉的没个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