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的昏暗下来,还有些微凉,玉绵拉了拉绣花的披风,同赵恒一起去进了上元寺。
赵恒话少,而玉绵自打见了那些囚车里的“同党”也一路沉默不语,两人沉默的进门,谁也没说话。
气氛快要凝固住时,上元寺的慈光大师走了出来,面相慈和的朝着赵恒行了一个佛礼,唇角带着一抹安静祥和,“都督安好?”
赵恒微微颔首,“慈光大师费心,观星台的工程造款,一会会有户部官员来核算账目。”
慈光大师朝着赵恒一鞠,随后目光落在玉绵的身上。
“都督面泛红光,正是正缘降临。”慈光大师双手合十,言语沉稳厚重。
从他今日的观察来看,自然是能猜到赵恒的想法。
他印象里的赵恒一心只有征战讨伐,对女人向来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但是此刻与旁边的女子说话却是带着一抹宠溺和亲密。
只是姻缘这事,逢见铁树一颗,花期是晚的。
慈光大师一直在旁边看着玉绵的面相,而玉绵却看着上元寺的园子、水榭、过道和种满柳树的角角落落……
“都督和秦大人请往东边走,往北在一拐便是占星台。”慈光大师收回目光,朝着赵恒恭敬的行了佛礼。
“劳烦。”赵恒朝着慈光微微点头。
“佛法精深之人,果然面相和气韵都别致不同。”玉绵朝着赵恒看了一眼,声音清婉柔和。
“嗯”赵恒说完,便和玉绵说一路沿着东首走,过了几个藻井,一拐弯便是一个宽敞的占星台。
其实这占星台,细细的看,还是能看出原先改建的痕迹。
早年这上元寺并不是寺庙,而是姑子庵,后来因为姑子和道士无媒苟合,还散播什么采阴练汞之法,弄得许多良家妇人遭了姑子的骗,落得被道士采补侮辱的下场。
最后因那道士采战到了一县官夫人,县官清正恼羞成怒,给顺藤摸瓜的把姑子庵和那道士一并给绑了处置了。
后来上元寺便在这姑子庵的遗址上重新修葺,而搭建占星台的地方,正好是那姑子遇见采,阴,道士的那间屋子。
因着旧日里不吉祥,又时常逗弄起寺庙僧人的烟火欲望,阻碍修行,慈光大师一听说了修建占星台,便立刻选中了这儿。
不一时,便有僧人送来了果肴,一一在供桌上摆下。
玉绵看着占星台,眉头却微微蹙着。
这地儿虽然观测星象方便,但是却有一股莫名的气,玉绵拿出随身的八卦盘,指针迅速转着,最终在朝西的方向一下停住了。
玉绵手指一顿,倒吸了一口冷气。
方才那慈光大师一脸的的敦厚慈和,不想竟还能办出这事儿来。
专门选了这等淫气邪气旺盛的地儿来做占星台。若是逢上一些阳气极盛,又不曾沾染女色的男子,定然心性会被这里的邪气淫气扰乱。
先前她扮做男子随着嫡兄秦绅一起出门时,就曾听街角那些说书的人讲一些姑子和道士的话本,一般都是黑丑的姑子逢见了相貌魁梧的道士,引动淫心,最后在姑子房里梦魂颠倒一夜。
而这占星台这般邪气淫气重,还不知香汗淋漓、颠鸾倒凤了多少年月。
只是赵都督清冷威严,平日里接触的除了兵法便是谋略,从来不知道这些荒淫之事的,自然也不了解这些姑子道士的事儿。
见到玉绵蹙眉,便随口问了几句。
玉绵一个黄花大闺女总不能青口白牙的说这些事儿,还是跟清冷似谪仙的赵都督。
“嗯……占星位置的确好,但是气运混杂,需要用金砂和白陶在八个方位上镇宅。
“活不大,也不好劳烦慈光大师。”玉绵就着铜盆里的水洗了下手,随后将金砂和白陶混合,小心在占星台的八个方位上堆成膏状。
堆成膏状之后,还要画上道家的镇克符咒,用火扫一遍。
“呵,”
玉绵听到这冷嗤声不由抬头,见赵恒冷笑着看着自己,不由心里一慌,半晌又深吸一口气道:“这是钦天监的望气净化,能去邪祟。”
赵恒听了这话,唇角的笑立刻收了下去,“若这些真管用,前线将士也不用死那般多。”
玉绵正涂蜡画符,原本她就不曾做过这些工程量浩大的,如今围着占星台这一大圈,累得顿时有些体力不支。
再听赵恒这话,心里一怕,不由踩在了那些白陶金砂泥上,连连后退了两步,身子踉踉跄跄的朝着那些占星台的沿角撞去。
玉绵紧紧抓着手里的画符的朱砂笔,想想撞在沿角的疼,身子不由瑟了瑟。
而此刻的赵恒却是勾唇一笑,向前走近几步,长靴踩在那些尚未画好的镇克符上,大臂一挥,将玉绵抓带进了怀里,贴着她的外耳,低低道:“你的符咒怎的不管用了?神神道道的,倒是会一番胡闹。”
方才忙了好一阵子,身上的小披风已经沾了些湿意,赵恒这一贴近外耳,更勾起了热。
而赵恒低头见怀里的小人面色红腻,身上一股淡淡的女孩子的香气萦绕在鼻息,眸底深处陡然就勾牵出一股很是莫名的燥热。
玉绵见到赵恒那种炙烈的眸光,目光一下落在他脚下踩着的镇克符上,顿时掌心的汗就冒了一层。
这破地儿,先前就是姑子道士活动颠鸾的地方,被处死后邪气淫气盘桓的,果然最是能勾牵起人的那些风月情绪。
而握着自己腰的那双手力气也陡然增大,玉绵知道在这等淫气邪气重的地方最是容易衣衫尽解,荒唐乱性的。
而这事儿对玉绵来讲却是万万使不得,三思几秒,玉绵深吸一口气,转头朝着道:“都督可有呷残疾女之好?”
第25章
狎有疾的女子, 往往是京城豪门贵第饮宴时常做的,有些花楼里专门设立这样的宴厅,异香拂面、粉裳白衫, 以供那些纨绔贵公子们昼夜荒淫。
而开启这个风气的就是大梁的第二任皇帝僖帝,让高丞相辅政,林尚书监国,而僖帝则带着近臣去温柔乡昼夜荒淫,穷奢极欲。
后续因国资耗尽, 僖帝沉于后宫, 崩逝在龙榻上,这事儿才彻底的大了……
虽然朝廷里下了不少的法令来禁止狎有疾之女, 但是大梁的声色犬马之风却屡禁而不止, 如今太后垂帘, 更是无暇顾及,这股风气吹得就更剧烈了些。
若是玉绵当真是个有耳疾的,且敞开了心思声色犬马一回, 倒也不枉人世间风流, 只是玉绵心里却极为清楚,自己耳目聪明的很, 若是当真被赵都督发现自己并不是他想要的,怕是离着砍头也不远了。
而赵都督听了玉绵的问话,睫毛微微一敛,还以为玉绵是因为自己耳疾听不真切而自卑,便伸手将她一把拉进怀,声音沉沉道:“耳目失聪,自是有别一番味道。”
听到这话,玉绵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只略想了想,便将声色犬马的权贵跟赵都督描摹展牵连在了一处,权臣癖好果真一致。
“不瞒都督,我娘亲在世时,曾给我指了一门婚事,前阵子我已经收到了订婚的玉佩。”玉绵一双湛湛有神的眉眼直直看向赵恒,随后将那块儿合二为一的玉佩从腰上取下,坦白给赵恒看。
赵恒浅色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冷凝,扫了一眼玉绵掌心的玉佩,冷声道:“幼年时节的娃娃亲不足为惧,只是你可认同那门亲事?”
玉绵小手交叠,讪讪地看着赵恒,只听赵恒眉眼清冷,再次道:“或者你很认可那个与你定娃娃亲的男人?!”
玉绵一双明净的眼睛凝望着他,声音较柔软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远大于无媒苟合……公子他……是个不错的人……”
“既是不错的人,为何不迎娶你过门!?”赵都督侧目看着玉绵,清冷的眸底深处带着一丝细不可查的期盼。
“君为磐石,妾为蒲苇,磐石不转移,蒲苇自然也会柔韧守候,只要是良缘……合该等的。”玉绵垂下头,白腻的肤色倒映着浅浅的光晕。
只是这抹光晕却彻底的撕破了方才的情深意浓。
他赵恒,一个权倾朝野又向来清冷矜贵的男人。
从祖上八代开始便是有名的武将,抵御外敌入侵,功勋彪炳,备受世人敬重。
世人都说赵都督倾世之权,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冷漠肃然,对女人更是近乎刻板。但他如此就是因为他十五岁那年随父出征,一举成名天下知,又因为飘逸俊极无俦,惹得那些公主贵小姐的天天趴在桥头看他上下朝。
甚至有些还日日里在赵府门口装作晕倒,引他过去搀扶,实在是莺莺燕燕太过迷人眼,才弄得他对女色这般疏离。
而白女滢就是那帮少女里的佼佼者,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后来也是因为白女滢在他出征时,照顾他母亲莫氏,这才得了他的青眼相加。
只是后来,天命为乱,他母亲在他昏迷时,借着冲喜娶进了白静烟给他做妻子。
白女滢是匆匆过客,白静烟像是府宅里的淘气妹妹,并没有什么旁的情感。
如今他对跟前的小人儿有了些莫名的情感,也起了些男女之间的风月欲望,但是这一切不过是兵部尚书那一句,耳聋的人见到一见钟情的男子也能听得一两句。
而聋了这般年月的小人儿,能对上他的问话,还时不时的能拿出些木盒子,惹得他好奇又觉得有趣,这才起了些旁的感情。
只是不想到头来,竟是他会错了意,人家秦三小姐,钦天监六品官正秦女官是早定过婚事的,还颇为两情相悦。
他不过是人家秦三小姐手里一枚棋子,一枚可以轻易利用踩着进钦天监的棋子。
他心思向来缜密又洞若观火,三朝元老都未曾算计过他,不想竟被跟前这个女人耍的团团转!
且说句实话,这是他二十二年来第一次对女人这般亲昵不讨厌,不成想竟差点成了棒打有情少男少女婚事的搅屎棍。
赵恒拂袖,眉眼清冷疏离,“秦官正是钦天监六品女官,如今又有宫外萧郎的意中人,我不过偶然一两句玩笑话,绝不会棒打鸳鸯,望你安好,也望你们早成隽偶。”
早成隽偶这四字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冷漠威逼的像是落在玉盘的珠子,字字重矶。
玉绵抬起头,小嘴儿张了张却见赵都督早已经走了。
只剩下满院的冷漠寒意,还有那张被踩的符咒,在风中吹的一翻一翻的。
很是凄楚。
玉绵起身,拿起那张微微带着尘土的符咒,樱红的唇微微叹气。
一转身却见慈光大师朝她微微颔首,见她掌心的符咒,不由双手合十,安稳凝神道:“有些事,不能太往深处想,想多了便复杂了,尤其是姻缘这事儿。安静听听内心的声音。”
玉绵朝着慈光大师还礼,脑中反反复复都是慈光大师的话。
待天文生来了,把占星的结果一一录在案上,玉绵这才疲累的回府。
田翘见玉绵回来,忙准备好洗脚水,往水盆里放了好些活血消疲劳的药材。
见玉绵靠在梳背椅上,闭着眼,脸色不太好,田翘不由有些担忧,“小姐,朝里可是有事?”
玉绵睁开眼,看着泡在水里的白嫩的脚儿,不由沉默了半天,“能文能武,一表人才,少年便是功勋满身……的确是众人眼中的良缘……只是慈光法师啊,不是我想得多,想的复杂,而是这自始至终便不是我的姻缘,要不也不会在金钱卦上出了天风垢转天风遁的浓云蔽日的卦象……”
田翘听不懂自己小主子说什么,不由笑道:“您说什么呢,可是在钦天监待的魔怔了不成?整日里历法问卜的,怕是到半月后的钦天监初考上一举夺魁,成了副监正。”
玉绵闻言纷纷,看向不谙世事的田翘,叹了一口道:“只要还能待在钦天监就是大运了,还副监正……”
今日这般拒绝赵都督,往后在钦天监怕是只有苦日子过了。
第26章
今日不是早朝日, 但是钦天监的官员们却要先去御书房将简单的星象变动给皇帝讲述一二,之后便是要去慈康宫给太后请安,再下来才是进钦天监把余下的观象和天气的预卜安排各自的天文漏刻博士和五官正。
玉绵在钦天监忙了一大上午, 腰酸疼的快断了似的。
于监正看到玉绵在一旁的梳背椅上坐着,便道:“过半月便是钦天监的初考,原本你初初来钦天监不该考,可是都督说要一视同仁,不搞特殊化, 所以玉绵你和钦天监所有的五官正一起参与初考。”
“要参加初考?”玉绵一双明净的眼睛不由睁圆了, 雪白的脸儿上带着点点薄汗。
钦天监的五官正主要推历法,定四时, 向皇室呈上每年的年历, 至于钦天监官员的考核则是分为两种, 一种是考满,另一种是考核,一般对于资历深的那些钦天监官员往往实施考满, 只要完成制历、报时的任务, 得到进俸和晋升是不难的。
难的是考核,考核是每三年一次, 为初考、再考和通考,通过了这三考又化为三个等级,优等者进俸晋升,普普通通的维持原职,末流的又无人脉的,就只能被贬降职了。
玉绵虽然懂得观星和问卜,也略略通晓历法四时,但是要考那些条条框框的理论怕是不成的。
若真按照考核的初考、再考、通考三次, 她怕是要被搽出钦天监。
于监正见玉绵一脸愁容,笑了笑,“按理你是都督举荐来的,按照年限的话不该考,也或许是考满,评定还是未知的。”
于监正捋着胡子,望着窗外的云雀,心里细细想着,她是赵都督举荐进来的,不管考满还是考核,总归是个中上的考评,晋升监副够呛,但是维持个春官正倒是不难的。
赵都督这个金大腿,可不是谁都能巴结上的,考核的官员恨不得奉承奉承赵都督,怎么会专门挑刺儿为难他的人。
正想着,就见吏部考核的人来到钦天监前,寒暄了两句,便带着需要考核的人,朝着考核之地去了。
到了钦天监的北角门处,那吏部考核的官员回头,专门打量了玉绵一眼,道:“秦官正,上头有旨,您虽是为太后挡灾的女英雄,但是一切要按照正规路子来。且随我们走吧,还站在那儿作甚?”
钦天监的考核与寻常的科举又不同,因为涉及观测天象、预测人事,往往待考核的官员允许带一名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