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时间不早了。”玉绵耐着性子,看着赵恒,叹了口气,“府里实在没什么好饭菜,寡淡难以下咽,怕扰了都督的口舌,待下次绵儿备好了酒菜,再请都督来府邸用膳。。”
“府上有不速之客,你且吃,不用在意。”说完,赵恒径直坐在了一侧的圈椅上,明显是有留在玉绵这里用饭的意思。
赵恒放下这么一番话,玉绵心里是一时风雨一时忧愁的。
风雨的是自己是赵都督手里的一枚棋子,怕是见不到明年的太阳,忧愁的是,赵都督现在跑自己府邸跟跑上了瘾似的,整日来郡主府……
他自己绕路也便算了,只是玉绵这里确是跟防贼一般,不敢有半分轻狂,使出了哄人的法子。
如今,他赵大都督,还要口下夺食,若是一两顿也便算了,可是天天跑顺了腿,自己那点画画钱,又要给狗猫买药又是要支撑用度的,怕是更捉襟见肘了。
玉绵瘫在椅子上,面儿上生无可恋,看到田翘等人端着新鲜的香椿蛋饼和紫薯香米粥进来,就觉得甚是心累。
赵恒却是罕有的安静,一直闭目静坐,直到听见玉绵过来请他吃饭,才勉为其难地从椅子上起身。
清贵的捏起银箸,尝了一口新鲜的香椿制成的蛋饼后,竟然破天荒的一笑,薄唇变成了心形,显得甜甜的。
玉绵看到饭菜合他口味,且巧夺天工地把那张俊脸哄笑了,就觉得心累更上一层。
他们都督府什么没有,偏生要来吃这等粗野味重的香椿……
窗外细雨纷纷,打在庭院的花草上,全是刷刷声。
玉绵忙着服侍赵恒,又是端茶送水,又是添盏递筷的。
而秦家大房这边儿却是密谋吞并玉绵的郡主府。
秦家大房的主母余氏原本就讨厌玉绵,在玉绵得了封号有了府邸后,余氏心里那股火气更是燃烧的旺盛,满脑子想的是把玉绵得到的一切抢夺过来。
余氏觉得这一切原本就是玉绵沾的秦老太爷的光,即使日后将玉绵得到这些抢过来也并无不可。
寻常妇人,想来想去左右不过是看中了京城财大气粗的盐帮,如今他们秦家败落跟与官家联姻怕是不容易,但是盐帮乡绅之家都可一试。
到时让那些粗人带着媒婆来提亲,只要那些粗莽汉子肯放低姿态,一切都好商量,她没别的权力,但是嫁个女儿却是有权力的。
细雨益发下的密了,天雷夹杂着闪电一下下的在半空劈裂,将整个黑夜映照的亮亮的。
赵恒转眼看到玉绵将烛台往桌边移了移,她发髻上斜插一只玉簪,烛火跳跃在她脸儿上,明眸皓齿又仙风细细,年纪虽小,却出落得千娇百媚,十分惹人怜爱。
因为窗子没关好,玉绵忙起身,伸手将挑动的烛火给遮住。
赵恒看了一会儿,听到府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径直放下了银箸,带着姚管家朝着门外去了。
一出门,就见秦家的人在门口处鬼鬼祟祟的,在西面的暗影子里还有些披着蓑衣的小厮。
秦家人看到是赵恒,不敢再提盐帮来提亲的事儿,只是请了安,带着一副畏冷的模样便匆匆离开了。
有时候有些事就是巧,赵恒走了没几步,就在巷子口跟余氏联系好的看人的盐帮狭路相逢。
盐商没认出赵恒来,只是前行了一会,便转入了东首的一条小巷子里,那里极为黑暗偏僻,后面又有些可以攀爬的枯木房梁,那个盐帮的粗莽汉子绕着小巷子来到这里时,骤然见一帮黑衣人阻路。
心里一惊,握住了腰上的匕首,正要抬头一看,却是赵恒,一身月白色的圆领袍衫,长身玉立,又冷峻威严。
那个盐帮的粗莽汉子面色阴寒,抓住腰上的匕首,快速向前想要行刺赵恒,却被身后的人狠狠制服压在地上。
赵恒负手而立,一旁的黑衣人踩住粗莽汉子的手指,脚下一用力瞬间就碾碎了汉子的手骨。
粗莽汉子啧了一声,他原本是不乐意来的,可偏生秦府的余氏拿着秦三小姐的画像给他看,白白撩拨起了他的兴致。
可是现在细细想起来,那般千娇百媚的少女,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现在倒好了,招惹谁不好招惹了大梁最权势滔天的男人,从头到尾被碾压,在赵恒面前他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正在手骨疼得难以自制时,忽然见一个穿着棕色长衫的管家跑过来。
“都督……为何……”姚管家话说了一半,看着那些坍圮的房梁,还有那些房梁堆积的墙,这墙正是玉绵居住的郡主府。
夜黑风高的,踩着房梁上墙,不是为色,还是为了什么?
姚管家胆战心惊地望向赵恒,还未说话,就听赵恒淡淡道:“让你多加顾念郡主府,你就是如此顾念的?”
赵恒语气几乎阴冷,大掌攥着,眉眼里隐隐浮现出狂暴之气,像是此刻的乌云密布的天色,若不是在这边声音弄得太大,会惊扰了院子里的秦三小姐,怕是这粗莽盐帮汉子早就没了半条命。
姚管家听了这话,吓得浑身一抖,随后内心却渐渐浮现一阵清明,他跟了赵恒这些年,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女子假以辞色,可是如今这般愠怒,不是相中又是什么?
“奴才失职,奴才马上就去办!”姚管家横斜盐帮粗莽汉子一眼,忙急匆匆跑开了。
细雨还未停歇,整个郡主府的人手就开始了大换血,陪送奴仆一时凑不齐,还暂且拉了都督府的一些人填数。
守门巡院子的仆从已经齐了,但是担心玉绵用这些凑数的奴才用不顺手,姚管家还特意请来了宫里的□□丫鬟的婆子。
不过一夜的光景,就把玉绵府里的守门护院的人还有洒扫煮饭的丫鬟婆子一应备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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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窗外的日光已经渐渐从窗扉照进来。
玉绵还赖在床上,就听见田翘着急进门道:“坏了坏了,那些昨个儿都督府送来的小厮,又开始了!”
玉绵蹙眉,批了一件披风,困恹恹地看着外殿那些奴仆用钉耙匕首地把地面还有墙面上的颜料砖瓦的一律都清理了个干净,
原先从秦府带来的那几个婆子,撑在双手看着那些被铲的乱七八糟的墙皮地面,不由心疼道:“你们府里权势不错,可是再有权势,也不能把别人家的席子和墙面弄成这般,欺负死人喽……”
那几个叮叮咚咚的小厮道:“赔!一会子工匠还要来,我们照理不该干,可是我们提前拆了这些破烂,工匠来了翻新就更快些了。”
说完又拔出钳子,狠狠往有些裂缝的地砖上猛刺几下,
玉绵连忙走过去拦住他,道:“我没说翻新,谁准翻新的?无端的来了这里,连句话都不说,到处干坏事!” 玉绵刚刚起床,因为穿衣裳心烦,略略带着些起床气。
那些新来的小厮看看她,随后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钳子钉耙,最后看了看墙面上被撕裂的壁画,仿佛一下子惊到了,忙朝着玉绵磕头道:“请郡主安!是姚管家让小的在七日内翻新妥当,小的也是着急。”说完就把手里的钳子放下,一副请罪的模样。
玉绵抬手揉揉眼睛,抬脚将地上的撕裂的壁画微微踢开,教训道:“便是再着急,来了我府上,就是我府上的人,我都未说话,你们行动的哪一番?!”
闻言,那些小厮跪的更妥帖了,一个个的垂着脑袋,眉眼里讪讪地,仿佛真的做错了事儿,得罪了人一般,天然的乖顺,
他们这帮子人曾跟赵恒上过战场,从来在府里都是高人一等的,就连那些高官来了都督府,他们也是一副冰块脸,可是在玉绵跟前,他们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他们来之前,可是听姚管家千叮咛万嘱咐,说是都督看中了长乐郡主,好生的照料,他们把这一条记得清清楚楚的。
玉绵转着手指上的戒指,脊背靠在楹柱上,侧头看着那些平日里倨傲的都督府小厮,忍笑忍得浑身发抖。
真是有趣,怎么忽然就这幅模样了,记得前年,她偶然路过都督府,还被这些人训斥的找不到北!
第9章
满地碎金似的斜阳缓缓流泻在青石砖路上,雕着如意纹的窗户敞着,清风吹起镇纸下的宣纸一角,玉绵手指摸着翘起的宣纸,半眯着眼儿听着姚管家宣读新的家规。
原本这就是破败的府邸,也不知道赵都督说了什么,忽然前个儿晚上,就来了许多小厮和粗使的婆子。
也不过两日的光景,就把整个府邸修葺的焕然一新,原本糊着窗户纸的破旧窗子也重新装了。
赵恒府上的姚管家似乎要在郡主府上扎根一般,站在台阶之上把赵恒府上的家规通通用在了郡主府。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们常年在都督府,现在在郡主府也是一样的。”姚管家言语斟酌,语气里带着一抹警告。
说完,又一一提点了一番。
姚管家常年在都督府管家,言谈自然是不俗,那些小厮和婆子都是惧怕他的,他说话时,那些人都是静静听着。
可是私下里却相互对着眼神儿,无话却在犀利悱恻着。want money
他们原本以在都督府里为荣,慌乱间被姚管家点到了郡主府,说是郡主府但其实就是一个庶女,在府里原本就不受重视,私下打听了一番,还打听出了玉绵母亲叶氏被赶出秦家的事。
据说叶氏被赶出去后,养活不了自己,最后落得凄凉收场!
玉绵看到众人眉来眼去的相互瞟着,私心里觉得这帮人来了也是不好管束的。
“我不管你们先前在都督府是个什么职位,今个儿都督差我过来,你们就妥帖的跟着,安安分分!”姚管家扫过众人,言语里带着警告。
众人心中一怵,知道姚管家的手段,姚管家都从都督府来了,他们一些下人还敢说什么,只能闭嘴不敢再相互交换眼神儿。
玉绵从未想过姚管家会如此为她解围,不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待看到他腰间垂挂着的赵恒的令牌时,脑中倒是闪过一阵清明,一个管家做不到如此呼风唤雨。
这一切都是赵恒的意思。
玉绵这边儿闹得人仰马翻的,朝廷里也不轻松。
之前的大梁被宦官操控时间太过长久,害死了不少的能征善战的将军,现在大梁南面东突厥虎视眈眈, 西侧西突厥和铁勒骚扰不断。
赵恒心思落在击退外敌上,可是朝中那些文官却不知外部忧患整日结营争斗不休。
秦老太爷留下的那些旧部在皇室眼中,就是个待用的刀剑工具,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利用他们来对付赵恒。
可是整个大梁的官员都知道,以那些旧部来对抗赵恒简直是以卵击石。
现在大梁的政局就是全凭赵都督一人把持,虽说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若是赵都督想要,这些王土和江山便都是他的。
所以现在皇室对赵恒的猜疑从来没有停止过,而赵恒也从来没想过消除皇室的对他的猜疑。
这是这一切被长年待在边塞的中书舍人秦复给打破了。
秦复其实是秦老太爷的私生子,他母亲是个花娘,秦老太爷偶然打了一次野食儿,那花娘就怀上了秦复。
但是秦老太爷惧内严重,一直不敢说,时日长了倒是搁置下了这回事儿,直到花娘病逝,秦复认亲,秦老太爷才慌乱的捂住了,对外只说是远房亲戚别支。
自此,秦复就一直以远房亲戚自称,常年驻扎在边塞,极少回京城。
今年三月三,女儿节时,却破天荒的来了玉绵的郡主府邸。
朝廷里的那些人素来都是八卦惯了的,一听说秦复来了京城,不觐见太后和小皇上,偏生去了郡主府,一来二去的就惹了非议。
毕竟秦老太爷发丧时,秦复都没来,一来京城却进了郡主府。
他们一时间猜不透秦复来的目的,毕竟远房叔叔来侄女的府邸,怎么说也有点奇怪。
也是传的太过风风雨雨,秦复专门上奏了一封请罪信。
说是边塞时疫发作,自己的嫡妻不注意染了时疫,而当年给玉绵诊治耳疾的一个郎中却是治愈过时疫的。
这样一封信,直接让朝里的人心思就敞亮了。
难怪要去一个远房侄女的府邸,要来是要用侄女身边的神医,并不是为了利用新封了郡主的远房侄女,来攀附赵都督。
风细细的吹着,郡主府的小厨房里忙碌着煮樱花茶。
玉绵轻轻拨了拨茶盏里的用鹅卵石低温杀青过的樱花,一双明净的眸子轻轻扫过跟前的叔叔秦复。
其实秦复是最像秦老太爷的,一身乌色的长衫,高大俊朗。
“父亲战死疆场,叔叔因故未曾来,让你承担了这些。”秦复只是抬了抬茶杯盖儿,一双眼睛里闪过细不可查的嫌弃和瞧不上。
玉绵盈盈一笑,对秦复的话不做回应。
秦复这个人,玉绵见过不超过三次,可是却深深知道这个人的道貌岸然。
分明是恨极了秦老太爷,顺带恨极了整个秦家的人,却偏偏虚伪的说了一句让人听着很不舒服的“暖心话”。
秦复见玉绵不应声,一双眼朝着玉绵不住地打量。
的确是如花似玉,难怪赵都督那般清冷不近人情的男人会把封爵位的好事儿全按在她一个小小的卑贱庶女头上。
正想着,斯文秀雅的小团子闯了进来,见到玉绵便抱住了玉绵的腿,奶声奶气道:“听院子的婆婆说三姐姐要搭竹棚,我是最擅长搭东西的。”
说完又看了一眼秦复,拍着小胸脯道:“父亲,您说是不是?”
秦复素来虚伪的脸上瞬间就浮现出了一丝慈父的真诚欢喜模样。
“寅儿,不许胡闹。”秦复伸手想要把儿子秦寅喊过去、
但是秦寅却用嫩笋似的小胳膊紧紧抱着玉绵的胳膊,声音软糯道:“我才不要,我要跟三姐姐一起搭竹棚。”
这秦寅是秦复三十岁上有的,秦复膝下人丁稀薄,命中无儿,得了苏妃后,勤恳耕耘多年,得了这一个儿子。
秦复极为疼惜苏妃,这个儿子自然也是娇惯至极。
玉绵笑了笑,伸手轻轻揪起抱着她腿儿的小团子,道:“好,赶巧了,我也喜欢。”
说完便领着秦寅到庭院里去了。
几只小鸟在雪白的梨花枝头啾啾的叫着,清风吹落地上的花瓣,秦寅笑嘻嘻地蹲在地上捧起一捧捧的梨花。
玉绵接过田翘手里的墨斗,随后拿着曲尺和墨斗量划着木料,玉绵转头朝着秦寅唤近了道:“你说你擅长搭棚,来,帮三姐姐扶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