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女滢苦苦欲求嫡长兄相助而不得,现在忽然听说了赵恒得胜归来,翻手之间就把秦玉绵从一个备受践踏的庶小姐提拔成了长乐郡主。
如今朝廷里是个什么风向,谁是最可倚靠的人,白氏心里跟明镜似的。
而她旧日里还与赵都督有些情分在,她若是这次能得到赵都督的照拂,日后秦府这些人还不全都以她马首是瞻?
“哥哥,现在还关押在京兆尹衙门……”白女滢听到玉绵问起哥哥,顿时就哭的梨花带雨。
玉绵看着白氏娇美楚楚的模样,不由呶了呶嘴。
当年这白氏及笄时,按照清平调的调子,把一整首词都唱的极为清婉,震惊了整个京师。
京师的人盛赞白女滢是最贤良淑德的女子,提亲的人都快踏断了门槛儿。
当时的白女滢一心恋慕杀伐果断、清冷严肃的赵恒,但凡有宴会,但凡逢见了赵恒都默默跟在他身边。
当时的白女滢算是把少女的心性发挥到了极致,但凡与赵恒有些关联的都知道白女滢对赵恒一片冰心。
赵恒虽说性情寡淡,对她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是赵恒母亲却极为喜欢白女滢,大有将她当儿媳妇的意思。
只是后来,赵恒因为宦官使坏打了一场败仗,被先帝惩罚削了官爵,白氏就一改往日的情深义重。
尤其是跟秦家二房长子秦谊相识后,更是对赵恒处处躲避起来,生怕别人再提起旧年岁里她追着赵恒满天下跑的事儿。
后来,赵恒母亲送了白女滢一件极为珍稀的象牙梳,大有要结亲的意思。
白女滢知道赵恒母亲的心思,顿时就故意将象牙梳放在桌上,将秦谊送的那支纯金的簪子在赵恒母亲跟前晃动,“秦家和我们白家世代相交,常常往来,关系自然旁人比不得的,夫人还是收回这象牙梳,免得惹了非议去。”
毕竟赵恒母亲是聪慧大气之人,听到这话,自然明白了白女滢是嫌弃他们赵家此刻的境遇,眼光高大的看中了秦家的权贵。
“打了败仗就安分守己……”
这是白女滢说给赵恒母亲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便十里红妆地嫁入秦家,成了玉绵的侄媳妇儿。
现在秦谊病逝,秦老太爷战死,秦家已经极为窘迫了,自然也不会再理会白女滢哥哥的失职犯罪。
白女滢求助无门,不由心中十分酸楚,一来二去就想到了赵恒身上去。
白女滢望着漫漫梨花,唇角微微一勾,仿佛已经找到了可以依靠的臂膀。
玉绵横斜白氏一眼,正要说告辞,却见白氏微笑着抓住她的手,将腕子上那只明晃晃的金镯子往她的腕子上推。
“哥哥酒后误事,三姑姑若是能跟赵都督说说话,哥哥就有救了。”白氏笑意盈盈地看着玉绵,随后继续道:“毕竟我们都是秦家人,一家人总归该相互帮衬的。”
听到这番话,玉绵只觉得可笑,从未有过的可笑,“一家人……呵……”
谊哥儿病时,她白女滢躲的远远的,倒是没见过她说一家人相互帮衬。
“知道了。”玉绵一副笑脸,淡淡应了一声。随后将那只金镯子退还给她,冷声道:“我素来讨厌金器,你还是自己留着。”
玉绵不想多跟白女滢搭话,说完便朝着郡主府去了。
还未进门,就觉得府里寒气森森的,半晌忽然听到冷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府邸回响,“三小姐还真是风雅,秉烛夜游?”
淡淡月悬挂在杨柳枝头,暖春三月,赵恒坐在她常坐的竹椅上,一双俊雅的眸子随意打量她。
“都督,可是有事?”玉绵声音娇柔清亮,看向端坐在竹椅上的赵都督。
赵恒没有答话,修长的手指微微敲着竹椅的把手。
他原本就没想来这儿,只是刚好经过石桥时,逢见了白女滢。
也不知怎么的,他一过去,白女滢就突然像是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一脚踩空,径直朝着他怀里扑过来。
他不喜与人触碰,见白氏朝他跌过来,顿时就很是心烦。
听到白女滢对着他哭哭啼啼的更是心情不好,直接差人把她送到惠民药局,就走了。
原本他是朝着都督府去的,可是一心烦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来了玉绵这里。
所以,听了玉绵这句有何贵干,也只是清了清嗓子,临时编造几句,“跟你说说入朝的事,三小姐可是看中了钦天监?”
“都督可喜欢凤凰单枞?”玉绵见他故意用她心坎儿上喜欢的东西跟她说,却丝毫不用手语,也只能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对他的问话东问西答。
只是光想想日后能在钦天监光明正大地占星问卜,手指就有些激动,一时间忘记了手中正给赵恒倒茶。
茶水漫过茶杯沿儿,赵恒皱眉斜睨了玉绵一眼,见她面露喜色地神游,立刻捏住了玉绵的腕子。
他常年在疆场,手劲儿自然是大的。
玉绵腕子被他捏的有些不舒服,一双明净的眸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疼,直接握住茶壶不是更好?”
“多话。”赵恒松开她的腕子,声音冷冷的。
“不是多话,一般人都会这样,常识。”玉绵侧头看他一眼,手指轻轻揉了揉被他捏红的腕子。
赵恒目光落在她腕子上,肤色晶莹如玉,正中是一些红指印子,像是一只红玛瑙珠串子。
他明明没用力,怎么就红了?
玉绵说完却不由咬住了唇,心里一惊,都是一时疏忽,她竟然跟他直接搭上了话。
赵恒手指微微敲着茶盏上雕着的忍冬花纹,半晌忽然皱眉道:“你方才说什么?”
第7章
赵恒还从来没跟耳聋的女子打过交道,也不知道那些自幼有耳疾的人,其实是能根据唇形来分辨一些简单的话的。
如今听见玉绵很是自然地接上他的话茬,他自然是心里也有所怀疑,挑挑眉淡淡道:“常识?谁教给你的常识?”
玉绵静静听完赵恒的话,神色已从方才得紧张转为冷静。她微微抓紧衣裙的一角,一双明净的眸子可怜巴巴地望着赵恒,却死不肯承认方才自己说的话。
见到赵恒冷眼打量她,立刻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我自幼染病得了耳疾,听不真切,都督莫要见怪……的确是为难。”
玉绵肤色雪白,一双微微泛着海水蓝一般的眸子微微敛着,看上去极为委屈可怜。
庭院里洒扫的婆子看到玉绵这副模样,不由心里一阵怜悯发作。
说起来这也是个可怜的小东西,自幼没了母亲,又是个庶女,整日被嫡母欺压着,
现在封了个郡主,也是明面儿上光鲜。赵都督虽说清冷严肃,话不多,但是权臣的咄咄逼人却还是有的。
“时常受都督照拂,这条腰带是我亲手做的,若是都督不介意,且请收下。”玉绵眉眼楚楚,将一个梨花木的盒子捧过来。
那腰带是用翠玉和孔雀羽毛镶嵌的,当年她母亲叶氏还在世时,亲手做的,虽说造价不是最昂贵的,但是论起手工和镶嵌技术确是独具匠心。
赵恒目光下移,最后落在那只捧着孔雀羽腰带的白净小手儿上。
玉绵盯着那熠熠发光的翠玉,脑中纷纷纭纭,赵都督整日被朝事缠的忙不开,她也不过是随口搭了句话,便是再怎么心思缜密,也断断不会在她一个庶女身上耗费多少心神。
手腕子举得实在有些酸麻,待抬起眼睛时,却见赵都督早已经走了。
门口处,最后一抹白色的衣角微微拂过石狮子。
玉绵见他走了也算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玉绵靠在凸起的青石墙壁上,回想今日的事儿,忽然见到养的小狸猫蹭她的脚踝,便眉开眼笑地将那小狸猫抱起,温柔的像是晓露芙蓉一般,“真是可爱,得了,可是饿了?”
小狸猫在外玩儿的有些累了,被玉绵抱起,很快就窝在玉绵怀里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玉绵见它半歪着头,睡得小粉舌头都出来了,不由失笑,慵慵懒懒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赵都督忙的很,哪有心思考虑我这等小事儿,若有悠闲且悠闲,莫到无闲空折枝……”
此刻的赵都督也的确没什么闲空,现在刘氏手下的众将经常往来,他们曾是旧年的老将,虽说没什么战功,但是心气却是高的,这些年来渐渐被赵恒一派打压下去,更是变得心存怨恨,私下总是搞些叛臣乱党的事儿。
兵部在卢川郡和巴郡的绵水查到了刘氏叛臣乱党的隐匿之所,虽然费了一番皱着,但这些乱党叛臣终于一网成擒。
赵恒在兵部衙门听审,兵部好不容易立了大功,自然是精神振奋,字字珠玑的。
正审的精神亢奋之际,赵恒的母亲莫氏差人送来了披风。
赵恒接了披风,看着披风上精致的鹤纹、以及用细密的针脚缝合的孔雀羽,不由眉头微微一皱。
“孔雀羽,呵。”赵恒将披风扔在身后的灯挂椅上,目光平移,看着庭院中的那颗梧桐树。
兵部尚书灿笑着看着那件披风,“老夫人女红真是无可匹敌,这孔雀羽这般难缝合的,都能巧夺天工的逢上,怕是世间在没有这样巧的人物了。”
“秦玉绵。”赵恒扫了一眼孔雀羽,脑中萦绕的全是那双捧着孔雀羽的白净小手儿。
兵部尚书一怔,随后眼珠一转,道:“哦,秦三小姐女红……这还真没听说过,不过总有些藏龙卧虎的人物的。”
“如果耳聋,什么条件下能跟人对上话?”赵恒转身,眼尾微微一挑,目光直直看向兵部尚书。
虽然是询问,但是赵恒眼睛微微眯起,眸子里带着几分威冷。
兵部尚书手一抖,一时猜不透赵恒的心思,拿不定主意,只有沉默不敢多说话。
半晌,见赵恒审视着自己,兵部尚书不由一慌道:“虽说有些玄学,但是有时存在一见钟情的可能,若是耳聋的话,若是听心上人说话,难免还是有几分缘分作祟,能听得见一两句的。”
兵部尚书嘴里说着一些自己都不信的话,但是心里却极为惊讶,赵都督这人性情冷淡的很,这些年来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女人。
可是最近,每次逢见他,懂不懂就能听见几句秦三小姐。
“心上人……”赵恒稍稍抿唇,左侧微微出现一个小小的括弧,一抹冷嘲又夹带着一股浓浓的别致的很欲的调调。
能听见心上人一句半句的话,呵……他倒是真没想到那个这一点儿,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也正是胡思乱想的年纪。
眼光倒是很上乘。
说起那小东西,眉目湛湛有神,颊边两只小小的梨涡,相貌确实是不错的。
短暂几次接触,性情可是烂漫可爱,只可惜是个小聋子……
还未想上一丝半刻,莫老夫人又差来了小厮,请儿子赵恒速速回府。
兵部尚书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总归赵都督母亲的事儿就是天大的事儿,草草审了两句就差人把刘氏一帮叛臣乱党的押下去了。
清风徐来,白云悠悠,马蹄疾驰,一只蝴蝶猛然在花丛中飞起。
赵恒下马,门匾上赫然用烫金的隶书写着赵府二字。
穿过耳房,到了第三进院落处,只见门口守着两个丫鬟,见到赵恒进门,忙恭敬地掀开珠帘儿。
堂屋里正座的黑檀木软塌上斜躺着一个中年妇人,穿墨绿色的外衫,长眉细目,脸色白里泛红,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是却流露着一种天然的雍容华贵。
“母亲。”赵恒朝着莫氏行礼。
莫氏见到赵恒,一张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嗯,翠儿扶我起来。”
一旁服侍的丫鬟听到莫老夫人的话,忙俯下身去给莫氏穿鞋,旁边的一个婆子忙将莫氏从软塌上搀起,一路扶着她到了正座上。
“倒是盼着你未成都督,如今整日里忙着,我这个老婆子甚想你,三令五催的。”莫氏瞅了几眼赵恒, 拄着凤头拐杖微微挪动了下身子,“或者,你在哪里被绊住了脚?”
赵恒走近,服侍丫鬟连忙上撤换茶具,端上一盏水金龟。
“这是今年福建武大人送来的,有白鸡冠、铁罗汉、瓜子金,我尝着水金龟味道极好。”莫氏敛眉喝茶,半晌,又道:“瞧我都忘了,这水金龟是今年新茶,是白丫头送来的!”
“嗯?”赵恒看了眼茶盏中浮动的茶叶片子,待下一刻抬头却见白女滢在内房走出来,一双眼儿直盯盯看着他。
待迎上他的目光时,又忽然脸颊绯红。
赵恒手指从茶盏上移开,看到白女滢那双保养的极好的手,脑中忽然浮现出玉绵捧着孔雀羽的模样。
白女滢见赵恒并不看她,手指一下蜷缩,她从来没想过,他会不理她。
“都督……”白女滢敛着眉眼,刚要跪拜,就见莫氏连忙差人拦住了她,道:“我一个老婆子都不让跪了,你跪他做什么,早先不知道你遭的那些难,还错怪了你,如今可不许你再跟我们赵家见外。”
“当年母亲她……都怪我没本事,若是有本事,若是再勇敢些,也不至于……”白女滢说着掩面垂泣起来。
莫氏年纪老了,心性软了很多,先前又听了白女滢说了些遭难凄惨的话,顿时就起了怜悯之心。
如今这样娇怯怯的小美人嘤咛垂泪哭个不住,她心里自然是更软了几分,虽说没有娶别人用过的儿媳妇的意思,但是面儿上还是尊重白女滢的,“恒儿,还不说两句话。”
窗边的光线照进来,落在白女滢的脸儿上,显得她更是容色艳丽。
刚刚的事已经教她知道,莫氏对她还是喜欢的,只要好好哄一哄,兴许还可以……她现在甚至不求妾室,只要能在赵恒身边,当牛做马都可。
可是很明显,赵恒对她并不感兴趣,有的只是对她冷淡疏离。
白女滢微微皱眉,她是知道赵恒清冷严肃的性情的,当年虽然对她不至于热情,可是却从来没这般疏离冷淡的。
白女滢垂下眼想了想,当年要不是纳番悲惨遭遇,她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那年,她的亲哥荒唐,跟苏侍郎的儿子喝酒打赌,结果把自己当做了筹码,最后惹得苏侍郎上门提亲,媒婆彩礼一道送进了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