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近田翘的行为的确有些反常,她素来是不喜嚼舌根子的,可是到了晌午就会坐在阁楼上,俯瞰着假山庭院,跟几个丫头谈天说地。
装扮上更是注意,开始涂脂抹粉,发髻上斜插一枚玳瑁簪,鹅蛋般的白腻脸蛋,俨然一副贵重丫鬟的装扮。
田翘进门,见玉绵脸色不好,不由走上前来,道:“小姐,您看这杏黄色的缎子如何?您若是喜欢,我今晚就开始给您裁衣裳。”
听到她这话,玉绵吁了口气,一张雪白的脸儿上盈着淡淡光泽,如果田翘真与秦景进暗中勾结,那便真的……留不得了。
“前阵子宋姨娘送我一盒子蜜和香,你可喜欢?”玉绵目光略略扫过那蜜合香。
她未曾用过,但是上面却有一个细不可查的指印子。
听到玉绵的话,田翘慢慢看向那蜜合香,再回头碰到玉绵的视线,不由一怔。
“田翘,你也知我朝不保夕,你的身契就压在蜜合香下。”玉绵缓缓扯了扯嘴角,坐在窗前,淡淡道:“拿走,不要再回来。”
听到玉绵这幅模样,田翘当时眼眶一红,鼻子里也酸酸的,跪着到玉绵的脚下,热泪便顺着侧脸滑下,哭得梨花带雨,“小姐,不是……奴婢日日不忘小姐救命之恩……”
“田翘。”玉绵转身,秀美的小脸上盈着冷静。
“是……奴婢有罪……您不要赶奴婢走。”田翘鼻子一酸,“奴婢簪子碎了,无意间被百工坊的白公子捡了去……”
百工坊白铜,玉绵知道这个人。
大梁贵族白氏后代,因家族败落,进宫为百工坊做匠人,相貌英俊但却是个极喜欢显摆展示的男人。
田翘只有十九岁,未经世事,被白铜稍稍忽悠,便上钩的。
若是白铜跟秦景进有些关联,那么秦景进这事儿也便在情理之中了。
“小姐,奴婢再也不……”田翘抬头正待发誓,转眼看到玉绵已经坐在梳妆镜前,发髻上插着一只小小的木芙蓉绒花,年纪虽小,但却出落得犹如清冰凝竹,极为玉雪可爱。
田翘呆了呆,正要接下去话题,却听玉绵悠闲地靠在梳背椅上,“前日,我的那本占星的书丢了,田翘你帮我去找找。”
田翘听到这里,心头一阵欢喜。
占星书就在一旁的花几上,玉绵之所以这般说,自然是原谅她了。
田翘着急的抓起那本子占星书,看到上面枯黄的纹路,却不住叹息。
当年叶氏要不是执意进秦府,要不是那般孤高,现在的小姐就该是陈国公主,而不是这般成了大梁秦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日日里装聋隐忍,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般。
这想法还未散去,就见赵都督那边来了人,请玉绵去兵部。
这次在柳城郡,秦老太爷的旧部田会冷静多谋,击退了契丹的进攻,甚至出骑兵打的契丹军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这事儿对大梁来说是件大喜事儿,玉绵看着兵部的官员一阵猛吹,初初的确是精神振奋,恨不得亲自去疆场去看看田将军的。
只是因着方才坐马车颠簸,精神有些萎靡。再者她平日里养成了午睡的习惯,现在听着兵部的官员为了邀功,在赵恒跟前大吹大擂的谈兵法,一时间眼皮发沉有些发困。
原本,她就不懂兵法,再加上那些兵部大臣说的兵法又高深莫测的,玉绵云里雾里地就打起了盹儿。
赵恒端坐在正座上,透过众人斜睨了玉绵一眼,原本是想让她见识见识大隋的兵强马壮的。
不想她竟满脸困容,小脑袋像是铃兰花一般困的一点一点的。
赵恒纤长的手指微微敲着椅子把手,目光从玉绵身上移开。
当然,这次让她来兵部,并非只是让她开开眼界,而是田会是秦老太爷的旧部,这个人早先就一个人来到了他的府邸,向他提供了重要的秘密。
秦老太爷的确是个聪明的,为了保住秦家,早就将旧部分散各地,若是赵恒想除掉他们,也要一个个的分别击破,颇为费时间。
而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并不顺着秦老太爷的思路攻击分散的旧部,而是安排玉绵入朝入政。
大梁有女官为政的传统,玉绵是秦老太爷的孙女,再者有他坐镇,不会有人敢攻讦。
而玉绵入朝后,他的计划就会全盘开展。
他要利用玉绵把秦老太爷埋下的那些旧部,全都汇合到一起,然后一举收拾掉。
凭借他的能力和手段,这事儿是势在必得!
玉绵困恹恹的打着盹儿,忽然脚下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猛地惊醒了。
再睁眼,只见自己一双绣鞋大大方方地踩在权倾朝野地赵都督脚背上。
她猛然一惊,吓得困意全无,就是太后也不敢踩赵都督的脚,自己可真是抚了逆鳞了。
也是一着急,脑中忽然想起昨夜里观测到的那刻星子,毫无预兆,立在陈国和大梁之间,璀璨非常,极有天子气。
玉绵想到那颗星子,不由侧目看向赵恒。
身穿白色的圆领袍衫,容长脸,冷若冰霜,却又气度高华,跟那颗极具天子气的星象很相似。
正看得认真,忽然见赵恒抬眼清清冷冷地向她看过来。
玉绵心里猛然一跳,随后又忙闭上眼睛,试图装睡。
赵恒见她这幅稚嫩模样,一双清冷的眼里不由闪过嘲讽,还真是打脸,他想让她入朝,还想着她可能会有秦老太爷的几分风姿,不想只是个毫无经验、年幼无知的。
赵恒目光微移,落在她那只踩在自己脚上的绣鞋上,若隐若现地脚踝,白玉般的莹润。
玉绵却觉得芒刺在脚,偷偷睁开眼,看看赵都督的脸色,知道这次是真的抚了逆鳞、犯了大错了。
她轻轻移开脚,见他目光从她脚上傩开,不由小心翼翼地从袖里取出一只小小的盒子,送到赵恒眼前,讨好道:“芙蓉卷儿,都督饿不饿?”
赵恒敛眉看着那双白莹的小手,鼻尖都是她手上的淡淡香气,眉宇立刻皱起来,“不吃,拿开!”
玉绵听了,微微摇头,随后楚楚可怜地把小盒子收回,眉目间像是被欺负了一般的委屈。
“……”赵恒扫了她一眼,想到她耳聋,便头一回发好心道:“我不吃甜!”
玉绵直直看着赵恒那张脸,似乎想仔细辨别下他的口型,猜测他话的意思的模样。
原本是熟悉的扮聋,可是看着赵恒那张俊脸,看着看着就入了迷似的,仔细看来,他的眼睛极为俊雅,睫毛很是纤长,根根分明。
赵恒清冷地看向玉绵,鼻尖全是她手上的淡淡香气,脑中甚至盈着她方才楚楚可怜的模样。
两种目光,相互交织,对视了好一阵,玉绵忽然小脸儿一红,忙深吸了一口气,挪开了目光。
“枣子可好?”她又从袖子里掏了掏,又一只小小的圆盒。
赵恒垂首一看,小圆盒子里全是圆溜溜、通红的大枣子。
他从来接触的都是些温婉贤淑的姑娘,再不然就是清冷高贵的女子,而那些女子为了留下好印象,处处在他跟前展示容貌琴棋书画,可是跟前这小东西却截然不同。
很轻易地就消弭了他的冷嘲、愠怒,动不动就从袖里拿出些小盒子,稀奇古怪的什么都可能从盒子里出来,他从来不知道世间还有这等灵慧好玩儿的女子。
赵恒盯着玉绵的袖子,一双清俊的眸子期待的看着。
玉绵见他盯着自己的袖,大大的眼睛一弯,笑盈盈的将枣子按在他掌心,“猜得出你喜欢枣子,甜丝丝的,如何不喜欢?”
赵恒勾勾唇角,甜丝丝的,像枣儿一般……的确,如何不喜欢?!
一旁的兵部尚书偷偷瞄了赵都督一眼,心里一阵盘算,看来要找些甜枣般千娇百媚的女子送进都督府了。
第6章
兵部尚书心要给赵恒送些甜枣一般的女子,想着想着,计划就已经隐隐有了雏形。他心里盘算着,若是送的那些那女子得宠的话,指不定自己就可以彻底的攀上赵都督这颗大树。
赵恒性情寡淡清冷,自然是没兵部尚书这些龌龊心思,想着田会击退契丹大军,大梁和契丹的这场连绵持久的大战可以提早结束, 劳民伤财的也没有那么惨重。
玉绵跟在两人身后,听到兵部衙门那只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啼鸣的黄鹂鸟,不由停住了步子,一双湛湛有神的眼睛直直盯着那只黄鹂,黄鹂鸟大约是通人性的,小脑袋喜滋滋地蹭着玉绵的掌心。
玉绵看着那只可爱的黄鹂鸟,颊边梨涡微现,白嫩甜美的脸儿上全是喜欢,半晌小手儿摸它的脑袋,“你这小东西,衙门里个个都凶,偏生你这般可爱。”
说着说着,额头就要凑过去跟这讨人喜的黄鹂鸟碰碰头。
只是一个不注意,左脚一下踩在旁边光滑的鹅卵石上,一个踉跄身子朝着鸟笼子下的灌木丛撞去。她吓得眼睛睁圆,这一失足,肯定要把脸给划破的。
当着这些男人的面,逗鸟摔成那般的确有点煞风景,玉绵叹口气,正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忽然一只修长的手从后面抱住了她。
玉绵月眉微僵,刚要推开,就见赵都督靠了过来,侧身径直将她虎仔怀里。
眼前忽然一黑,玉绵只觉脑袋撞在他胸口处。酒酒
玉绵急忙抬头,只见他背紧逼在灌木丛上,一双丹凤眼轻描淡写地扫过她的脸儿。
风起,黄鹂鸟在笼子里蹦来蹦去,玉绵直直看着身下护着自己的男人,他那双凤眼极为好看,微微内双,睁眼时眼尾窄而长,睁眼看人时,凌厉又凶。
可是微微敛眉时,那双眼又很秀气。
玉绵此刻看着他那双眼睛,这样相貌英俊的男人,素来是凭借三寸唇舌在朝堂之上的,可是他却文武双全地纵横在疆场之上。
想着想着,眼神就变得有些探究,再加上头顶那只小黄鹂一跳一跳的,把整个气氛似乎一下就跳的气氛一下变得暧昧起来。
兵部尚书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是从来没见赵都督对谁这般温柔过的,正看的认真,忽然官差突然来报,说是右奉宸卫的陶中郎将来府上了。
这可把兵部尚书给惊了一下,奉宸卫不会无缘无故来府里,突然想起来来,必然会让兵部尚书心里犯疑。
兵部尚书小心翼翼地跟赵恒说了一声,便急匆匆地去了。
玉绵看着兵部尚书急匆匆地走远,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赵恒一把拉进怀里。
待下一刻再抬眼,就已和赵恒四目相对了。
赵恒手上用力,玉绵腰身猛地一晃,紧接着耳侧就贴上了他的薄唇。
温热的气息微微碰擦她外耳而过,声音却极为清冷,带着警告:“我平生最讨厌女人盯着我的脸看!”
玉绵侧头,眼睫毛微微眨着,见赵恒飘带于风中轻扬,虽然跌在地上,却依旧白衣胜雪、身姿翩然。
玉绵素来就有神游的习惯,看到他随风飞扬地飘带,脑中忽然浮现出母亲叶氏的眼睛。
叶氏是双瑞凤眼,跟赵恒一般,眼尾狭长微翘,只是不及赵恒的深邃。
那时,叶氏不由分说地让她扮做耳聋,一旦对别人的话做出反应,就会被叶氏教训惨了。
可是玉绵此刻听到赵恒的话,心里一惊,生怕再次惹恼了他,一双明净的眼睛里全是着急担忧。
这么左右踌躇时,赵恒早已站了起来。
他向来不怎么爱听那些整日邀功讨赏的话,击退契丹军的明明是田会,可是兵部尚书却大讲兵法,仿佛那场战是他兵部尚书打的一般。
赵恒是早就心烦了的,只是看到那小东西打盹儿跟朵铃兰花似的可爱,心烦的情绪才堪堪静下来。
再后来,这睡得迷糊的小东西竟然踩在了他的鞋上,迎上他目光时,惊慌害怕的模样跟现在如出一辙。
赵恒负手而立,俊雅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哂笑。
他倒是忘了,这秦三小姐是个小聋子,他方才便是说杀了她,她也是听不见的。
这般小心翼翼又惊慌的错眼儿地盯着,应该是看到自己方才的恶狠,吓到了。
玉绵看着赵恒负手而立的背影,不由抿了抿唇,她非常担心自己方才的表情会被赵都督怀疑。
见赵恒转身探究地看她的眼睛,玉绵不由微微一笑,往他跟前走了一步,转移话题道:“我若是耳聪目明,倒是可以效仿前朝的女官李氏,进钦天监,为大梁占星问卜到老……”
听到玉绵这话,赵恒原本还算和蔼的脸色忽然转冷,淡漠道:“先帝仁厚,封了李氏一钦天监官职,不过是顾念李家当年被灭门的冤屈,三小姐可担得起灭门二字?”
说完,冷哼一声,径直离开了兵部。
帘外娟娟日光,几只啾啾小鸟在梨花枝儿上踩着小细脚,微风吹着软软的草,梨花瓣子被吹落,一片片地落在玉绵的肩上。
玉绵看着远处连亘的那片梨花树,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睛。
她方才只顾着转移话题,不想却偏生挑了这么一句,什么占星问卜到老……还偏生牵扯上一句朝廷……
她这等尴尬境地,不过是一枚棋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命陨了,哪还有什么机会占卜问星到老。
“三姑姑?”一声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声音传来。
玉绵转身,见一个穿着米黄色衣裙的女子,站在梨花树下。
那女子见玉绵回头,忙提着裙子走过来,一双含泪的大眼定定看着玉绵,滑腻的手径直握住玉绵的,道:“三小姐……今日终是见到了,要不我这心里指不定怎么难受呢……”
半晌说完,又似乎意识到玉绵耳聋听不到,不由伸手打了打手语。
玉绵将手抽出来,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女滢,你哥哥可还好?”
白女滢,秦二老爷养子秦谊的嫡妻,虽说比玉绵年长四岁,可是按照秦家的辈分,应该叫玉绵一声姑姑。
原本玉绵对白氏还是挺喜欢的,可是后来才慢慢了解她的性情,直到秦谊病逝,她才彻底明白白氏是个虚伪又狡诈的女子。
至于她哥哥白行勋,现任户部主事。因运押的田赋遭劫,被告发关押入狱。
原本秦老太爷在时,这点事儿是好解决的,可是秦老太爷一去,这事儿成了寻常事儿就难办了。
白女滢是庶女,虽说长兄在兵部任职,但是长兄却是嫡长兄,后宅的嫡庶之间的那点破事更是云波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