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寅一听,忙撒开梨花,扭着小步跑过来,给玉绵扶着鸡翅木的一边儿。
玉绵拿着小锯利落地锯木头,拉方线,不过一个时辰就把凉棚的大框架搭起来了。
“三姐姐,真厉害!”秦寅很捧场地拍着小手儿,“父亲常说三姐姐不是寻常人物,如今看着还真是。”
玉绵侧头看着秦寅,才六岁的孩子,一副天真的模样,倒是把大人的话学得极为精道。
“是了,三姐姐我可算是能工巧匠。”玉绵笑了笑,随后拿起榔头轻轻砸着钉子。
叮叮当当的好一阵子,待太阳西斜时,凉棚已经搭好了,粉绿色地纱幔迎风飘起。
玉绵和小团子秦寅趴在凉亭上悬垂的秋千榻上。
春日甚暖,玉绵又累得有些疲乏,索性就闭着眼睛,打起瞌睡来了。
小秦寅却是活蹦乱跳,精神充沛,坐起来拉着玉绵的手指道:“三姐姐,咱们去骑马吧?”
玉绵瞥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兴趣缺缺道:“三姐姐都快累趴下了,你这小可爱还是找你父亲去吧。”
秦寅将碟子里剥好的瓜子递给她,奶声奶气叹道:“跟母亲一样,一说带我出去骑马,就说犯了咳疾……”
“景进叔叔经常往府里送补品,母亲子骨不算强健,也该补的中气十足了。”秦寅托着小脑袋,一副懊恼的模样。
“哦?秦景进?”玉绵睁开眼,朝着秦寅看了一眼,“他给你母亲送补品?”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秦景进偷龙转凤地把苏妃送进秦复的府邸,既是送进去就安生些便是了,非要送什么补品,怕是又想藕断丝连了。
“父亲倒是很不喜欢景进堂兄,每次看到他送来的补品都扔出去!”秦寅无奈的叹口气,像是说着一件极为苦恼的事儿。
玉绵也随着叹了口气,能不生气地扔出去?
要知道苏妃早年跟秦景进可是青梅竹马,在宫里还有些荒唐绯闻,秦景进送补品,只能是让他陷入旧日的绯闻中。
秦复极为珍爱苏妃,听到那些旧日的绯闻就气的火冒三丈。
再送几次补品,怕是要直接把补品扔在秦景进脸上了。
他自己的娘们,他秦景进整日操个什么心?!
秦复在院子里一边悠闲喝茶,静静地等着儿子秦寅。
不想还未等到秦寅,却先等来了赵都督。
秦复见到赵恒进门,手里的茶水一顿,心里一阵慌乱。
赵恒端严入座,自然地好像是这郡主府的真正当家的。
秦复忙起身朝着赵恒行礼,“都督,合该小臣去拜访。”
赵恒没有应话,只是看着玉绵用过的樱花茶,一朵朵的樱花带着黄山毛峰茶的香气。
秦复又是一行礼,道:“都督,小臣知罪,”
赵恒一晃神儿,手指微微扫过茶盏上那抹淡淡的口脂,凤眼一挑看了秦复一眼,道:“何罪之有?”
秦复心里一阵打鼓,正要解释,却听赵都督道:“前日,你的好侄儿秦景进截了兵粮,似乎有造反之心。”
秦复听到这里,黝黑的肌肤一下就吓白了,紧紧攥着拳道:“景进善良小胆,对皇位绝无觊觎之心。”秦复侧身看着赵恒,眼神笃定,面儿上也极为认真。
赵恒听秦复这话,目光里带着冷意,整个人看上去清贵又疏。
半晌却又勾唇一笑,这个秦复还真是能装模作样。
明明跟秦景进已经到了快要开战的时候,心中怕是早已惊涛骇浪,面上也还能撑得住,有事没事的收拾着秦景进的烂摊子。
赵恒手指微微敲着桌面,面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半晌将一封密信扔在秦复的跟前。
“无意间得到的,秦大人请过目。”赵恒端起茶盏轻轻倒了一盏樱花茶。
秦复原本脸色里还带着一二分的底气的,不想看完那封信后,脸色一下就垮了。
信中很是清楚,秦景进私下绑了苏妃身边的照料婆子,逼着那婆子呈上了一份儿供词,字字句句指出秦复现在的嫡妻就是先帝的苏妃。
秦景进的目的很明显,想用苏妃诈死的事儿彻底拿住秦复,随后步步牵制秦复,最后目标就是秦老太爷给秦复留下的那块免死金牌。
"不识抬举的狗贼!枉我处处护着他!”秦复冲冠一怒为红颜,大手上青筋暴起。
此刻的秦复也蓦地觉得他自己有些失败,他最近这些年太依赖令秦景进了,他一直认为秦景进是可以信任的,不想秦景进竟然在背后摆了他一道。
“都督尽管吩咐,敢劫持朝廷的军粮,至万千将士不顾,他秦景进就是大梁的罪人!该千刀万剐的罪人!”秦复大手拍在桌上。
赵恒勾唇一笑,将一只钥匙扔在地上,“这是那呈上供词的婆子的大门钥匙。”
秦复得了那钥匙,立刻就攥了起来,到门外抓着秦寅就走了。
赵恒走到大门处,忽然顿住了步子,抬头看着天空飞着的纸鸢,还未问话,就见姚管家小步走过来,脸上挂笑道:“这是郡主放的风筝,风筝还是郡主自己做的,手真巧……”
赵恒听了这话,不由转头横斜姚管家一眼,皱眉道:“多话。”
姚管家忙捂住嘴,正要说话却见那飞着的纸鸢忽然就断了,“都督……纸鸢……”
他侧身要指给赵恒,只见他早已朝着纸鸢掉落的方向去了。
“不不不……在房檐上。”田翘站在一旁,给帕假山的玉绵指着方向。
“呵,你这丫头,方才分明说在假山上。”玉绵年纪轻,因为攀爬假山的干系,声音中带了一抹娇媚。
田翘刚要说话,却一下迎见了赵恒,正要行礼,却见他朝她微微挥了挥手。
玉绵却急找纸鸢,皱眉朝着下面的人喊道:“你个死丫……赵……都督……”
赵恒不回话,只是皱眉看着假山上的小人儿。
别人家的小姐都是养的娇娇的,而这个自己亲自请封的郡主,却日日里搭凉棚爬假山的……
“下来。”赵恒转身,声音淡淡极为有压迫性。
玉绵抿了抿唇,手里吓得出了冷汗,方才一时疏忽,竟直接喊了权倾朝野的赵都督。
这次怕是又在老虎头上拔毛了。
“上次给你的书,可是看完了?”赵恒看着她袖子上的灰尘,淡淡问了一句。
“书……还未曾……”玉绵皱眉瞄了赵恒一眼。
自己这个棋子,谁都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可赵都督却跟上了瘾似的一日日的凑过来,吓唬两句也就算了,现在又管上了自己学业,是嫌朝里的事儿不够多么?
赵恒往她跟前逼近了一步,玉绵吓得将手交叠在身后,明净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半晌忽然拽住赵恒的一角,眉眼笑盈盈道:“今日府里的小厮捉了一只野生鲫鱼,都督饿了吧,我给都督煮野生鲫鱼汤喝。”
第10章
玉绵讪讪地跟在赵恒身后,到了小厨房门口,玉绵一溜小跑的进了房,将野生鲫鱼用小薄刀清丽干净。
赵恒坐在庭院的竹椅子上,在北侧墙面上摆着一个和田玉镶嵌的仙女像,仙女像前面摆着一个小小的供台,上面简单着的摆着时鲜的瓜果,在庭院的另一侧设有桌椅,上面摆着鸡翅木的签筒。
赵恒扫了正在厨房里忙活着的玉绵,随手拿起桌上已经解过的签文。
每个签文纸上都盖着一个宝象纹的印戳。
玉绵将小葱打结,见庭院里静悄悄的不由踮脚往窗外瞄了一眼。
赵恒抬头朝着玉绵扫了一眼,玉绵忙躲开了目光,在烧热的铁锅上化入猪油,灶膛里的柴火噼噼啪啪的响着,油温七成热的时候,玉绵将白瓷碟子里的鲫鱼顺着锅沿儿滑进油里。
正反两面煎的金黄后,又将案板上打结儿的小葱、老姜放在鲫鱼面儿上,再把粳米粉和糯米粉搅拌匀和,加入两小勺枣花蜜,之后加入凉水混合,最后把搅匀的汤汁浇在煎好的鲫鱼上。
玉绵抬头,也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见赵恒环胸靠在厨房的木门上,扫过握着勺子的玉绵的手,“那仙女像是你摆置上的?”
火苗蹭蹭,玉绵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慢条斯理地将铁锅里的鲫鱼小心地转移进了砂锅中,细火慢熬,这种野生的鲫鱼用砂锅细细的熬,一锅水出一碗,汤浓味鲜最是美味。
初春的寒气里,喝上这么一小口,鲜活味浓的极为爽利。
“都督,帮我递过旁边橱柜里的小玉碗来。野生的鲫鱼汤用玉碗最最有味道。”玉绵头也不回,声音柔柔轻轻的。
赵恒听到这里,不禁气笑了。
在整个大梁,还没有人敢这般指使他干活,还是干这等端碗的活儿。
心里正恼烦着,忽然见那小东西在砂锅前忙碌着,一张转过来的脸儿上甜美可爱,大大的眼睛认真看着他,“都督,还等什么?”
赵恒看到她这幅烂漫可爱的模样,心里那股隐怒忽然像是一缕青烟消散的无影踪。
“秦家是高门大族,怎么三小姐还会做这些?”赵恒将碗递给她,淡淡问了一句。
虽说说她是个庶小姐,但是大族大族里的庶小姐也是过的相对不错的,再怎么样都不会跟民间的那些女孩子那般整日劈柴耕种煮羹的。
可是跟前这个小东西,却屡屡让他觉得奇怪,会搭凉棚会煮鲫鱼汤。
所以他很是好奇,好奇的直接问了出来。
尽管懒得打手语,但是却用厨房里的小谷穗沾着清水,字体是行书,字迹有力,卧笔偏锋,勾折之处又俊逸潇洒,打眼一看就是上等好字。
“八岁那年,母亲病逝,我忽然成了蓝瞳,被路过的道士说命犯煞星,说是需要隔离在秦府之外,才能保住整个秦府的和顺安宁。”玉绵将鲫鱼趟盛在小碗儿中。
赵恒一听,便知道了里面的道道。
无非是容不下一个丫头而已,至于蓝瞳道士的,怕是有心人摆弄是非,故意安排的。
玉绵把鲫鱼汤端在桌上,将小勺子放在赵恒的碗里。
那温热的鲫鱼汤在玉碗里打着转儿,上面飘着些红枸杞和零散的参片,一勺入口,鲜美温暖, 流入胃里,立刻在肠胃里扩散开来,一股暖绒的感觉。
玉绵笑意盈盈地看了赵恒一眼,之后放下汤匙,平静地看着他,“都督,觉得好吃吗?”
她眼神极为平静,但是脸儿上却是欢欢喜喜的,似乎有讨夸的意图。
赵恒调整了一下坐姿,放下了汤匙,然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嗯。”
玉绵大大的眼里瞬间就浮现出一抹浓浓的笑意,正要说话,却见赵恒冷淡地站起,朝着玉绵道:“让你看的书可是看完了?”
玉绵一口汤卡在喉咙里,讪讪地看着赵恒。
他垂首理了理衣袖,凤眼微微敛着,一种天然的距离感和厌世感,看上去极为尊贵冷峻。
“喝完再看!”赵恒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朝着玉绵吩咐了一句。
这小东西性子直,他说让她看书是不想夸她煮的鲫鱼汤好吃,并不是让她现在就放下汤碗去读书。
南辕北辙就不好了。
赵恒刚出了门,玉绵就立刻放下了汤碗,田翘将出行的便衣取出来服侍她穿上。
明日是玉绵母亲叶氏的忌日,田翘早已经将祭品准备的七七八八,玉绵走到向阳的那间房,用小银剪剪下了两株梅花。
叶氏生前喜欢梅花,玉绵每次去祭拜叶氏,都会在她坟前摆上梅花。
玉绵行事从不拖沓,待收拾妥当,立刻乘马车,和田翘一起到了离京城十三里外的东阳县。
落日时分,夕阳西斜,马车出了宣化门便直奔东阳县坟场。
待到了地方,玉绵静悄悄地下马车,放眼看着满目死寂的坟场。
近在眼前的是郁郁葱葱的榆树林,靠近叶氏坟头的长了一棵小榆树苗,大拇指一样粗细,现在已经发了嫩绿的小芽儿。
玉绵将祭品一一摆在叶氏的坟前,随后又跪拜磕了三个头,将梅花插在了坟头的黄土上。
玉绵静静地躺在叶氏的坟头上,像是聊家常一般跟叶氏说话。
记忆中依稀记得,叶氏每年都抱怨榆钱树老的特别快,如今周遭全是榆树,倒是可以看得够了。
只是,叶氏埋骨的这片地,是秦老太爷三十年前买下来的,素来是都是秦家做主,之前都是种的松树的。
从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成了榆树。
且还有一颗快种到了叶氏的坟头上。
玉绵将坟头上青草亲自修剪了修剪,刚放下就见一个老妪,穿着破破烂烂的,补丁上也遍布灰尘,头发松松散散的笼着,里面掺杂着很多花白发丝儿。
“可是嫡母改种的榆树?”玉绵转头看向老妪。
老妪冷冷扯唇一笑,嘴里嘟嘟囔囔的。
秦家后宅这些破事儿,秦家主母余氏当年恨透了这对叶氏母女,如今秦老太爷战死疆场,余氏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等着跟前这短命小郡主死了,叶氏这坟也就快被压平了。
玉绵见那守陵的老妪一脸冷嘲,像是早已经习惯了一般。
将纸钱一张张的烧在盆子里,一双湛湛有神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孤零零的小坟包。
“有几件事,还向问问婆婆……”玉绵正想详细问一下老妪其他的事儿。
不想等合上烧纸的盆子,那老妪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玉绵扫过不远处的榆树林,待看到地上那些带着花白头发的假发,心里顿时一咯噔。
人的本能有时很强大,往往在越寂静的时候越能感知到危险。
玉绵被风一吹更警醒了,她自幼在余氏的设计中过日子,看到地上的假发,玉绵就立刻感知到了那个老妪有问题。
“田翘?!”玉绵手里冒了一层冷汗,攥住田翘的手,严肃道:“差人去请陈留侯爷!”
第11章
“田翘?!”玉绵手里冒了一层冷汗,攥住田翘的手,严肃道:“差人去请陈留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