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宦——沉九襄
时间:2020-09-02 09:18:54

  再踏出那扇宫门,此后新人入宫,皇后每逢月中出走西经楼,皇帝鸠占鹊巢......便都成了宫中众人暗地里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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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晏七翌日去栖梧宫的时辰要比寻常晚一些, 他往御花园折了几枝梅花准备给扶英放在房中, 至宫门前时,刚好避开了皇帝起身上朝的时辰, 这还算是他头回为着自己的一点私心左右了差事。
  用过早膳后, 皇后携扶英相对坐在桌边闲谈了会儿, 瞧着要到读书的时辰了, 晏七这才上前去提醒了句, “小姐今日要学女则,授课的女官已到了, 还请小姐随奴才一道挪步偏殿。”
  扶英素来不爱学那些束手束脚的规矩,闻言不由得面上一苦, 望一眼皇后, 却也不能说不学, 只噘嘴嗔了句, “阿姐你看他多尽职尽责, 有他在, 我真是半点懒都偷不得。”
  “如此一来他倒是立了大功了。”皇后轻笑了声,抬手拍拍她脸颊,“既是学女则,想来晏七也无甚可讲给你听的, 阿姐今日有话问他,你便先去吧。”
  问什么,估摸着是问她的功课吧,扶英心中有数, 暗自给一旁的晏七递过去个眼神儿,随即起身朝皇后掖了掖手,便挥着两臂直往外去了。
  晏七瞧着她背影不由得好笑,却也愿意言语上帮她美化些许,脑海中兀自酝酿了一套说辞准备应对,不料皇后只是起身一边往暖阁的绣架旁走,一边漫不经心问了句:“本宫记得你的手伤已过许久了,至今尚未痊愈吗?”
  她说着话自然而然回过身,目光落在他包裹纱布的手上扫了一眼,闲谈的语气,“若伤口总是不好,还是应尽早教太医查看,否则过些时候天气渐热起来,再捂着,反而更易加重伤势。”
  晏七缓步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那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听得他微微怔住,下意识抬起手覆上受伤的手背,话说得踟蹰万分:“多谢娘娘挂念,奴才的伤......实则已然结痂了。”
  “既然已经好了,为何还要包着?”
  皇后微微蹙眉,难不成是担心手伤好了后他就会被调离扶英身边吗?
  晏七见她神色似是不悦,便有些惶然,忙请罪:“只是......只是因烫伤疤痕太过不堪,奴才不敢露出来吓着娘娘与小姐,还请娘娘恕罪。”
  “究竟有多不堪,让本宫看看。”
  她从绣架一旁的锦盒中拿出一把剪刀交给他,随即落座在绣架后,就那么好整以暇看着他,一如那日在偏殿于他点绛唇时一般强势。
  晏七面对她也还是如上回一般束手无策,没法子拒绝只得顺从,心里忐忑着,手里拿着剪刀踌躇了会儿,才顺着虎口处剪开了包裹的纱布,将底下黏连牵扯在一起的可怖疤痕露在她眼前。
  皇后一时没有言语,那么片刻的沉寂却已经足以将他一颗心重重打入谷底,他低着头,连忙拉了拉衣袖想要将其盖住,蹙起的眉间,一分分都是难以言明的难堪。
  他这人啊,有颗纯净如玉石一般的心,就像是一只温驯的鹿,受了伤便会想要将自己藏起来。
  那般慌乱局促皇后都看在眼里,总有些不忍似得,“人的丑恶原就不在表面上,你这伤还是为救人落下的,有何必要遮遮掩掩。”
  “奴才......”晏七手上动作一滞,抬头看着她,也不知该答些什么。
  她说着忽地话锋一转,再开口竟不由带了些宽抚的意味,“更何况,宫中的污脏事多不胜数,哪个不都是见惯了比这更不堪不知多少的,又有几个人真会被区区一处伤痕吓到,若有谁非要矫揉造作,那你何不就让他吓着去。”
  那般带着些无赖的语气哪里像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晏七怔住片刻,回过神来顿时没忍住笑,抬眸瞧她一眼,这才温然弯着嘴角应了声,“娘娘说的是,奴才定当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他从正殿踏出来时手上果然不再包着厚厚的纱布,“不堪入目”的伤痕就那么坦坦荡荡从袖口边缘露出来,从此他都再也没有忧心过,会教别人认为那是“不吉利”的了。
  这会子偏殿里有教导嬷嬷在一旁伴着扶英,晏七得了空,见她坐在桌案后捧着书本满面愁苦,便想着去水房打些热水,给她沏些寻常最爱的甜菊茶来喝,供她解解乏。
  路过库房门口时却听里头有人在低声私语,因那言语中涉及帝后,他难免驻足听了片刻。
  “旁边儿宫里今儿想必又该得意了,我刚才从翠微宫门前过,正碰见承乾宫的人往里头送东西,你没见那边儿的气焰,真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让她翘去呗,还不就是个拾人牙慧捡便宜的,要不是她跟咱们这边儿离得近,皇上夜里就算要走,也走不到她柳昭容那去。”
  “就是,不过话说回来,昨个儿那事也忒离谱了些,没听过皇上到哪个娘娘宫里歇到半夜又走了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昨儿我就在正殿门口值夜,根本没听见里头有什么动静,皇上就突然出来说要起驾去旁边儿,要是吵架了也算情有可原,可......唉!这事儿现在估摸着阖宫都传遍了,那些人私底下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咱们娘娘呢。”
  “让他们敢!这宫里谁不知道皇后娘娘的威仪?就是皇上不也得敬咱们娘娘几分......”
  那边儿的话音还没有断,但后头的晏七没有继续听下去,他只停进去也只记着对方说了句:“皇上昨晚半夜里又走了。”
  皇帝出了栖梧宫那扇门转身便又去寻了另一个女子。
  他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想起从前听戏文中说的,夫妻之间的恩怨相对,无论情分如何,受苦的到头来总都是女人,而他一点也不愿看她受那样的苦。
  昨晚他站在廊檐下时,他曾以为自己是为帝后同寝黯然,可如今才知,他更为她被困在宫中却又不得不做一个皇后而心疼。
  她明明应该是那自在翱翔在云端的鹰,再富丽的山川,与她而言只不过是枷锁罢了。
  此后一连许久,晏七没有再见过皇帝驾临栖梧宫,甚至月中时分都不再来,皇后于此做何感想,他没有身份问,只是看她每日仍旧折花弄墨倒也自在得宜,他才觉得安心许多。
  开春儿后天气渐好,暖阳和煦微风不燥,栖梧宫东墙边儿的一排梧桐树长出了新叶,外头声势浩大的“采选”也真正拉开了帷幕。
  “采选”共计三轮,除皇后先前已吩咐过留用的小姐们可以直接到最后的殿选,其余每位应选小姐们的体态姿容,全都得先在负责初选的宫人们手中过一遍,若有任何一处稍有欠缺,立刻刷下当日返送出宫。
  先头那么过一遍,轮到第二轮时基本上也就只剩下了一半,人少了,某些家世略高的或从前因着什么缘故在宫里露过脸的,自然也就格外要引宫人们关注些,哪些声名良好的官家小姐在,哪些没在,这时候便是一目了然。
  这日天晴,皇后领了扶英前往朝鹤亭附近的花圃中赏花扑蝶,刚到没一会儿,便见徐良工从不远处林荫道上过来,行到近处花圃边止下步子,见过礼一时却没立刻说话。
  皇后见状便扬手唤了纯致过去陪着扶英,随即转身袅袅往花圃边缘来。
  晏七原在花圃外侍立着,见她过来,忙躬身伸出一只手臂供她搀扶,而后手背上落下一道分量,他无需看过去也知是她的手正不偏不倚搭在他的伤痕上。
  肌肤相接,她的手有些冰凉的触感,在盈盈春日里,像是刚化开的一汪清泉流淌过他的手背。
  她站稳了便收回手,正要与徐良工一同往朝鹤亭中去,走了两步忽又停下来,回身唤了声晏七,“你来。”
  晏七颔首应了声,心下着实有些受宠若惊,徐良工不便当众说的话,大抵是与前朝要务有关,她竟也不避讳让他在一旁听着。
  他跟过去的途中,侧脸看了眼徐良工,对方却只是低眉颔首,面上甚至都寻不到半分多余的情绪,他便也沉下心,不再多想什么。
  一同到朝鹤亭中,晏七侍立在皇后身侧,见她在亭中的石桌旁落座,方才听徐良工回禀道:“奴才已在应选名册中尽都翻看了一回,并未发现明仪郡主的名字,她此回没有参选。”
  这名字晏七有过耳闻,也知其身份,但并不知其中有何原委,他紧着心听皇后嗯了声,“生辰宴那晚既然已经觐见过,小公子却没有因此获救,想来皇帝并未退步,她家眼下也再不见任何举动,想来是打定主意弃了小公子了。”
  徐良工却摇了摇头,说不一定,“但奴才据京畿府衙中的消息得知,明仪郡主此前进宫一趟不久,便有医者前往狱中为小公子诊治伤势,若那边当真弃了,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倒还有这回事,可知是哪里派去的医者?”皇后在脑海中略过了下明仪的模样,“难不成她当日所来是有别的筹码,能教皇帝松口?”
  这话说出来如今只能算个猜测,徐良工道:“医者来自民间,但去寻医的人却是冯祎亲自派下的,而冯祎绝不敢违逆圣意。”
  那也就是皇帝教去的了,皇后想起当日皇帝还曾说过,那小公子死了便是死了,如今却不知明仪是提出了个什么筹码才教他又将小公子的命吊了起来。
  她这头正思索,徐良工又进言道:“雍候与皇上之间隔阂已深,无论此事能不能谈成,总归都是他们两方的得失,娘娘既然已将此事交由皇上处置,又何必再劳神呢。”
  皇后眉间微蹙,心中总觉似乎有哪个地方有纰漏,却也一时抓不住究竟是哪里,还是嗯了声,不再就此事多言。
  晏七立在她身后,此时的他,听二人说话还是一片云里雾里,他们所说之人、所思虑之事于他而言都是全然陌生,他就像是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突然闯进了另一个原本不属于他的尘世间。
  但也只有离得这样近的时候,他才真切知道自己距离她还有多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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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晏七暗自呼出一口气, 聚了聚神, 又听徐良工宽慰皇后一句:“娘娘暂且不必忧心,朝中如今还有沈太傅坐镇, 太傅大人德高望重又与国公素来亲厚, 量各路牛鬼蛇神也不敢冒头的。”
  皇后点点头, 想起来又问:“算算日子, 国公是否也快到返程的时候了?”
  徐良工应声说是:“今晨刚得的消息, 国公爷目下已经在准备回程事宜,不出今夏必能抵达帝都。”
  “今晨?哪里来的消息?”
  “尚书省。”徐良工回道:“国公爷此去已近一年, 沿途收服了诸多沿海小国为我大赢朝邦属,初拟定各小国前来帝都朝贺的使臣名单今早上才派人千里加急送进了尚书省, 眼下朝会上, 皇上应该正在与众大臣商议接待事宜。”
  “都快要一年了......”皇后轻叹了声, “这几年国中安定并无战事, 无缘无故就搁下朝政大权一走这么许久, 任谁看了都还以为他是打算求个晚年安稳了, 谁成想竟并非如此。”
  说起这个想来又是记起先前谋害宫妃皇嗣之事了,徐良工心中明白她的难处,又从怀中掏出封信笺递给皇后。
  “娘娘切勿多想,不论怎样, 国公总归都是记挂着您的,此回连同折子一道还送来了封家书,请娘娘过目。”
  “嗯?”
  皇后闻言却忽地蹙眉,随折子捎带一封家书原本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国公并不是个拘泥温情之人,且因信笺传讯极易授人以柄,是以他远行这一年连带着上回那封回信也统共只送回来过两封,这才时隔不过两三个月,怎会又送来一封信?
  她略有些狐疑地瞧一眼徐良工,接过书信拆开来看了一遍,眉间越蹙越深,最后低着头忽而失神般喃喃了句:“国公在前后两封信里都问了一遍扶英是否安然抵达帝都了......”
  就那么简单的一句话,晏七听来只觉得寻常,莫过于父亲担忧女儿罢了,但在徐良工脑子里过一遍,却立时激得他心底里一阵冷寒。
  不为别的,只为当初的回信已经送出去,不论国公目前有没有收到,以他的为人处事,都绝不可能将相同的话再重复写在两封信中。
  皇后面上顿时凛然,“旁的都先放下,你立刻去严查此事,这次宫里宫外不论是谁,所有与传送信笺有关之人一个都不能遗漏,首当其冲捉拿张晔。”
  若递进来的信笺中已有了真假之分,那便是国公府出了个能欺上瞒下的内贼,先前谋害宫妃皇嗣的指令恐怕也是另有其人,那人能做到那般以假乱真的地步,连徐良工都未曾分辨得出,只教人稍想想便是止不住的遍体生寒。
  试想若非此信件是夹在奏折中经由官道驿站送进来,想必她此时都还被蒙在鼓里,如此怎能不教人后怕。
  她眸中隐有忧色,临了又吩咐了句,“暂且停了一切信笺往来,再将府中暗卫尽派出去接应国公,务必要护得国公一切周全。”
  既然要瞒着,那国公归来之日便是计划不攻自破之时,对方要想事情不败露,便极有可能会对远行在外的国公下手。
  徐良工也警醒万分,忙称是,“还有件事需回禀娘娘,三公子在北境的差事也已办完,正在回程的路上,过不了两个月也就回帝都了。”
  皇后此时听着姜赫的名字更是不悦,“回来的正好,你届时连着他一起审!”
  “这......三公子回帝都后是否先派人暗中盯着,待有些眉目了或国公安然回帝都再做定夺?”
  徐良工到底还是有些顾忌,姜赫如今已经认祖归宗,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三公子,他一个奴才如何能以下犯上审主子,真有罪便也罢了,可若是无罪,待国公回来要如何交代?
  皇后冷冷扫过来一眼,“你奉本宫之命行事,无需顾及其他。信笺之事若确有蹊跷,那必得是亲近之人才能办得下,盯着他的人一向还少吗?本宫倒但愿这回只不过是国公一时疏忽写重复了,但你与本宫都知道这不可能,他最好能证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否则,绝不能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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