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宦——沉九襄
时间:2020-09-02 09:18:54

  别的路,是指皇帝,那是一条安稳荣华的道路,哪怕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她依然可以做母仪天下的皇后,但今晚之后,那条路已经彻底断了。
  但她只是点点头,淡然说知道,“可你是我唯一的自由,我心甘情愿。”
  有些爱,孤注一掷,是绝望中开出的繁花,浓烈而纯粹。
  他眼眶里有些热热地,深吸一口气,勉强对着她笑了下,借口清洗血迹,起身往隔间里去,双手搅动起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极力压抑的呜咽,良久之后才出来,眼尾仍掩不住微微泛红。
  她只能装作没有看到,挪一挪身子往里侧些,含笑招手教他过来一起躺下,“明明知道一会儿就要离开了,还去那么久,快点过来,让我再抱一抱你。”
  晏清温然弯起嘴角,长睫低垂将一切情绪尽都掩盖住,点头应了声,依言走过去撩开被子躺下,正想伸出手臂去抱着她,她却觉得那一层外袍实在碍事,三两下扒了又扔回到地上。
  她这才满意了,靠过来伸臂环住他,她喜欢同他紧紧贴合在一起,肌肤相亲的感觉,教人觉得安心、满足。
  他将她揽在怀里,手掌一下下拍在她背上,哄她闭上眼睡一会儿。
  她其实不愿意,“一觉睡过去就见不到你了。”
  他轻轻的笑,低头亲她的眼睛,教她睁不开,“我不想教你看着我离开,睡吧,我会追去你的梦里寻到你。”
  “往后你不在的每一天吗?”
  “嗯,每一天。”
  他的嗓音绵软温柔,他的怀里好眠,她闭上眼果然很快没了动静,浅浅的呼吸就扫在他胸膛上,像是印记,深深在他的心尖刻上一个她。
  晏清抬眸朝窗外看了眼,还是一片漆黑,又看看怀里的她,手掌轻轻抚在她的纤细的肩背上,很是眷恋、舍不得,但必须离开了。
  他轻手轻脚从她脖颈下抽回自己的手臂,翻身下床,穿好衣裳临走前,他弯腰在她额上亲了下,话音轻柔却笃定,喃喃的:“你要保护好自己,等着我回来,等着我,带你离开。”
  前往西境的队伍从宫城出来时,正值日上三竿,骄阳高悬于顶。
  这时的她应该已经醒了吧,晏清从马车车窗中探出头去,回首去看那座恢弘的四方城,才道是高耸的城墙终于无法再囚禁住他的人,却牢牢囚禁住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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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洋洋洒洒在床前撒下一地金,照着帐中兀自出神的人。
  晏清已经走了,她伸出手掌覆在一旁的枕头上,停留了许久才起身穿上寝衣,淡然朝外头唤了声,只吩咐教粟禾一人进寝间伺候。
  人立在床边,被子是掀开的,没有避讳什么,只是吩咐了句:“劳烦嬷嬷将这些东西都烧掉吧。”
  粟禾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看着床榻上刺目的落红大惊失色,“娘娘怎的如此糊涂,那不过是个内官,娘娘拿他取个乐子当个慰藉便罢了,怎可......怎可自断了后路呀!”
  “不过是个内官?”皇后闻言眉头紧蹙,“他在我这里不是个一时兴起的乐子,也不是愁苦之余的慰藉,那样的话往后不要再说了。”
  她眸中坚决,粟禾不好再多言,深深叹一口气,行到床边收拾之余还是道:“娘娘今日想必身子不舒服,奴婢传人在隔间备些热水,待会儿泡一泡吧。”
  皇帝今日下朝比往常早些,在宫城边上目送西境的队伍走远了,回身乘上步撵便往栖梧宫来,踏进正殿里没瞧见皇后,遂问起软榻对面的扶英。
  扶英正拿一块儿糕点往嘴里送,话音有些囫囵,“阿姐尚且还在梳洗,皇上等一会吧。”
  眼下都临近午膳时辰了,他还从没见过皇后如此懒散,眉间微蹙,问:“皇后昨儿个歇得很晚吗?”
  扶英摇摇头脱口说没有啊,见他面上狐疑,转念又解释了句,“女子身体总和男子不同,时时有些酸痛懈怠也不足为奇,皇上没有看过医书吗?”
  这丫头无心之余都能噎人一嘴,还真是和皇后一姝双生的性子!
  皇帝平日也确实不怎么涉猎医书,教她一问,面上有些悻悻的,随手抓过来个软枕塞在身后舒坦靠着,见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低着头翻书,转了个话头闲话问起她这几年都读了些什么书?
  扶英不怕他,除开当初他弄伤阿姐那回事之外,其实也不讨厌他,听他问起便抬起头尽力想了想,如实说了很多,说完了又一笑,“但可能也只限于读过而已,皇上可别紧接着就来考我啊。”
  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娇嫩的像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一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弯弯地,瞧着就教人莫名觉得心情好。
  皇后收拾齐整出来时,见他二人正相对坐在软榻上下棋,原该静默专心的对弈落到那二人处却甚是聒噪。
  只因扶英是个极爱悔棋的,落子常有不如意之处便要耍赖撒娇地拿起来重新放,皇帝起初总是不许,忙不迭地去抓她一双爪子试图阻拦,但又拗不过她,一来二去,两个人都是吹鼻子瞪眼的,却是谁都没有真的起身撂下去,一局了,扶英倒是还险胜几子。
  她高兴的很,兴冲冲拉着皇后到软榻跟前,“阿姐你瞧,我今日对弈赢了皇上!”
  皇帝当着皇后的面输了阵,觉得脸上无光的很,虎着脸找补,“那是朕让着你的,别在你阿姐跟前胡说。”
  皇后瞧着也嗯了声,望着扶英,“你悔棋的时候我看见了,胜之不武。”
  扶英不服气,噘着嘴,“赢了就是赢了,做什么要去追究怎么赢的,皇上既然愿意让我,为何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
  皇帝还真教她给问住了,怔怔眨了眨眼,不想再纠缠这个事了,无所谓道:“算朕输给你了,好了吧。”
  扶英纠正他:“不是算,你就是输了!”
  皇帝简直无奈了,“好好好,朕就是输给你了!”
  他说着话从榻上起身,还是习惯性来牵皇后的衣袖一道往外间去用午膳,想起她今日身子不适,关切问了句,“听扶英说你从昨儿晚上开始就不舒服,现在觉得好些了吗?有没有寻太医来看过?”
  皇后闻言半垂下眼睑,摇摇头说没事,声音一贯都是淡淡的,“许是因为眼下换季的缘故,无妨。”
  皇帝其实并不会关心人,两句问过了便也不知道再问些什么才好,颔首嗯了声,就将此事揭过了。
  今岁阖宫前往秋狩前不久,皇帝忽地格外开恩,将软禁在景元宫一年多的程舒怀放了出来。
  因着皇后往日的关照,内侍省从未缺过景元宫一应所需,她也是个心大的,没有自怨自艾,解除宫禁第二日来栖梧宫拜见皇后,照样打扮的光鲜亮丽花枝招展,留到午膳时分,在皇帝跟前露了个脸,冷冷淡淡不上心地模样,倒是教皇帝另眼相看了几分。
  过了没几日,便听闻皇帝传召她去侍寝,谁料那位还是个颇有骨气的,心里闷着当初皇帝踹她一脚的怨气,愣就是将迎驾的人全都拦在了景元宫门口干晾着,偏不去!
  皇帝被拂了面子自然气坏了,一气之下又给程舒怀禁了足,教她待在宫里修身养性去。
  听听这话说得就知道那样的气性儿当不得真,等到秋狩时,皇后也就顺水推舟将她带上了,敲打劝谏一番,围场上出尽风头的程婕妤,很快又复了宠。
  皇帝被程舒怀黏着没功夫再到皇后跟前来,冷落了这边倒还觉得过意不去,见天儿地往她这里送东西。
  皇后一应都收下了,也没有别的什么话可说,但扶英看着很气愤,偷偷在私底下念叨,“还是晏七好,他肯定不会找那么多女人来气人。”
  是啊,他好啊,皇后也觉得他好得天上有地下无,但好几个月了,没有书信、没有音讯,她只有在梦里才能看见他。
  年节上有宫宴,恰逢百官都要入宫赴宴的档口,皇后终于又一次看见了明仪,但这时候她已经不再想在她身上探究什么了,目光在她身上扫一眼,也同看见个物件儿没什么两样。
  反倒是明仪不再似从前那般避着她,主动上前来见礼,呈上来的东西,专门有扶英的一份。
  “夫君前些时候往冀州公干,念着阿英喜欢夜明珠,特地带回来教我给你的。”
  扶英一听见姜赫就瘪了嘴,眼睛里红红的,但话还是坚定地赌气着,“我早就不喜欢夜明珠了,你把东西还给他吧,我不要。”
  明仪闻言略有不悦,但她怎么会轻易被个小丫头三言两语就难倒,面上温和笑了笑,耐心道:“这是夫君送给你的礼物,他的心意你若是不要,自当亲自回绝了他,府里你从前住得院子一直都教人打扫着,无论何时我们都希望你能回来住段儿时间。”
  可那本来就是扶英的家啊,他们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一方不是吗?
  她言语里自诩承国府女主人的姿态教皇后听着极为刺耳,一时沉下脸来,冷声回绝了个彻底,“阿英是本宫的妹妹,也只是本宫的妹妹,旁的人,都与她不相干,望你听明白了。”
  那厢来人传话说是宫宴开始时,皇后领着扶英一道在上首落座,抬眼不经意往底下一扫,却就毫不费工夫地看到了下头坐着的姜赫。
  扶英顿时忍不住低垂着脑袋偷偷地抹眼泪,皇后不便再久留了,便想带着她先回宫,朝皇帝告辞时,他瞧见扶英一张闷得通红的小脸儿,也觉得挺心疼的,当即招来个近侍,吩咐说将放烟花那一茬儿提前,出言留皇后和扶英一起看过了烟花再回去。
  殿中众人一道往外头去,帝后并肩站在栏杆前,瞧着不远处绚烂的烟花在夜幕中炸出漫天稍纵即逝的星空。
  皇帝侧过脸去,看见皇后眼中的光华流转,心中柔情止不住的蔓延开来,两个人垂落的手臂离得很近,衣料会随着动作牵动在一起,那一点点动静,怎么就像是正正牵动在他心上似得。
  他五指捏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捏紧,踌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伸过去,在衣袖底下握住了她。
  柔软的一只手,包裹在手掌里能教整个心都觉得满满当当的,和握着别人的感觉都不一样。
  但她立时使力就要抽走,他不答应,手上还是忍不住蛮横起来,又怕她觉得自己死不悔改,遂往她那边挪过去几步,声音低低地,“今儿过年,咱们好好儿地行吗,后面好多人都看着呢。”
  她没有再那么强烈抵触,他便也只是规矩握着一动不动。
  但烟花总有看完的时候,他还是得松开,看着她领着扶英渐渐走远,直到人影都转进宫道里瞧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转过身一直到进殿里落座,低头瞧一眼自己的手,还是觉得很高兴,自顾自咂摸出一丝甜来,总觉着或许再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完全接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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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年节上见过姜赫一次之后, 扶英心里就生了倒刺, 放着不管是个祸患,碰一下又直扯得心里火辣辣的疼。
  皇后整日瞧着她闷闷不乐的模样, 也是一般的不好受。
  前往宜华山行宫踏春时, 她兀自去外头玩儿了一整天, 傍晚时回来, 眼睛略微有点肿, 想必是见到了不该见的人,又哭了一场。
  她到皇后跟前牵着衣袖, 嗫嚅了半会儿,才道:“阿姐, 我想回府里去住几天。”
  皇后倒不觉得意外, 只是平静望了她片刻, 最后提醒她一次, “姜赫不是你的亲哥哥, 无论如何你都要记得。”
  扶英怔怔地, 良久才点了点头,“我会牢牢记住的。”
  自宜华山行宫回程时,皇后便教纯致陪着她随姜赫一道回了国公府。
  偌大的栖梧宫又安静下来,日子过得乏味, 倒是皇帝那头,大约是对程舒怀的新鲜劲儿又过了,愈发到这边儿来得勤快。
  每逢哪日若是无朝中大事要忙,在栖梧宫里必然一待就是一整日, 用过了午膳也不走,想尽法子要与皇后一道对弈、一道听曲看戏、一道作画行书。
  他怀着一腔热忱,恐怕也拿出了毕生所有哄姑娘的温柔与耐心,更难得克制自己,不蛮横不强硬,仿佛时刻都在竭尽全力向她证明,自己真的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阴晴不定的暴躁心性了。
  时间长了,皇后的心也不是铁做的,愧疚蔓延出来,实在不想再面对他,一日清晨躺在床上出神半会儿,索性便直接称病卧床不起了。
  消息传到承乾宫,皇帝觉得很担心,当即撂下了金銮殿上的百官匆匆赶过来。
  到了床前便去握她的手,“皇后,我带了太医来给你诊脉,你哪里难受就说出来。”
  皇后皱着眉半会儿,深觉此回真是弄巧成拙了,只好摇摇头颓然说没事。
  但那边章守正已上前来搭脉,三瞧两瞧也没瞧出什么病症,可转念一想,后宫嫔妃称病争宠之事倒也不稀奇......
  他抬眼看了看皇后紧蹙的眉头,无中生出个不大不小的病症来——气血两虚,要她静心调养,不宜再伤神挂心。
  皇帝闻言仔细想了下,体贴道:“你怕是累着了,先将阖宫的事务交给贤妃看顾吧,好好歇着,我往后每日都来陪着你解闷儿。”
  他说到做到,回头就吩咐人将每日批改的折子都送到了栖梧宫。
  皇后在软榻上休息,皇帝就在对面批改奏折,瞧着哪里有新鲜事儿了,就停下来同她闲聊几句。
  一日午后喝过药,皇后倚在软枕上昏昏欲睡,忽地听他在桌案后愉悦笑了声,称赞了句:“这个晏清,我果然没有看错他!”
  皇后心头突突跳了好几下,一霎就睡不着了,睁开眼,克制着心绪,散漫问他:“什么事那么高兴?”
  “是西境。”
  皇帝说来很是高兴,“去年我头回听他说起西境盐务之事时就觉得那是个人才,后来西境新政定下来,便派了他前往督查推行,果不其然是找对人了。”
  “那西境之事现下已了了吗?”
  皇帝却又摇头,“一时半会儿还没那么快,但现在是个好兆头,想来距离将新政彻底推行至整个西境也是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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