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无可忍,孟可柔啪地将筷子拍桌上:
“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再多嘴,我把你腰椎间盘卸下来信不信!”
*
中途,冯殊手机上收到了几条信息,发件人的备注都是“舒明君”。
他本不打算点开,可隔了几分钟,舒明君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冯殊起身走到稍远的地方接通。
舒明君在那边说道:“小殊,你爸他……陈少康的病情又恶化了,可能下周就得出发美国。留给你时间不多,赶紧来看看他吧。”
“我不会去的,也不希望现在的生活被任何人打扰,别打电话来了。”
“先看看我发的东西,再做决定也不迟。”
扫了眼舒明君发来的胸片和CT,冯殊大概判断出,陈少康已经是肺癌晚期了,基本不具备手术治疗的意义,更别提做肺移植。
他去美国,不过是拿钱续命、减轻痛苦而已,时日无多。
冯殊又去看同时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有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前面的男童,白净清秀,笑得很腼腆,是年幼时的冯殊,而他身后站着的,则是正值壮年的陈少康。
他也在笑。
冯殊依稀记得,五岁那年的儿童节,舒明君单独带着他去动物园游玩。等玩到一半,除了母子二人,又莫名多出来一个陌生男人同行。
他喊那人叔叔,对方纠正,说喊错了,却不告诉他正确答案是什么,只是在离开之前让舒明君拍下了这张照片,此后再也没出现过。
稍作犹豫,冯殊冷着脸将信息全部删除。
父母、亲情、血缘,是人类感情链上最脆弱的一环。
这一点,冯殊知道,舒明君也知道。
他不想被它裹挟,只是,很难真正挣脱。
冯殊已提步往餐台那边走,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梅姨。
“小夏最近是不是很忙啊?”梅姨貌似是背着老太太在打电话,声音很小。
“嗯,怎么了?”
“也没什么,”梅姨说,“之前,小夏每个月月中不是会给老太太寄吃的来嘛,日期还挺固定的,老太太嘴上没说,心里等成习惯了,总盼着在。只是这个月都快过完了,我们还没收到她发来的东西,老太太天天心神不宁的,我就来问问,她这是忙忘了,还是……?”
冯殊不好说,夏知蔷只是生病住院了,这才耽误了几天。
来火锅店的路上她还在念叨:“东西早上发出去的,老太太那边最快明天才能收到,希望她别怪罪,”说罢还狡黠地跟冯殊眨眼睛,“这回我单独给梅姨也包了一份呢,各吃各的,互不打扰。”
冯殊将夏知蔷的原话转达给了梅姨。
梅姨笑呵呵地说她贴心,又道:“你有空,还是多回来看看老太太吧,也别再提什么要改姓的话,伤人心。老太太总说自己不想见你、不再认你,都是假的,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可是心尖尖上的肉啊,怎么会舍得往外推?我打扫屋子的时候可看见了,你的照片她藏了几张在床垫下面,那脸上啊,都快被手指头磨得没有颜色了。”
冯殊在这头沉默地听着。
冯家人对他是真的好,不管在那一年之前,还是之后。
冯老太太体面一辈子、骄傲一辈子,起初,心里当然是有疙瘩的,可再大的疙瘩,在几十年的祖孙情面前都不值一提。
她真正气的,是冯殊的主动疏远与不亲近。
就像有两只手同时在心脏上疯狂撕扯,冯殊左右为难,只觉自己怎么做都不对。
他在外面站了许久才返回。
消停没一会儿,陈渤不知何时开始又滔滔不绝起来,正从南大趣闻扯到医院八卦,聒噪非常。
他聊到普外有个男医生做手术时挂空挡,结果手术裤的裤带儿松了,裤子整个掉下来,场面那叫一个鸡飞狗跳云云。
夏知蔷不懂就问:“挂空挡是什么意思啊?”
“不穿内裤,真空上手术呗。”
她啊了一声捂住嘴,等联想了下陈渤说的“鸡飞狗跳”的画面,尤其是那个“鸡”字,脸腾地红了起来。
陈渤笑得前仰后合,拿胳膊肘戳刚坐下来的冯殊:“老实交代,你肯定挂过空挡吧?反正你们科大姚是挂过的,他还说,那感觉就一句话——风吹屁屁好凉爽。”
“无聊。”
冯殊只答了这两个字,心不在焉的。
以为这位资深闷骚又在装X,陈渤嘿嘿笑了两声,讲冷笑话:“从前有个狐狸洞,里面呢,总传出来臭味。几个勇士约着一起去探险,第一个勇士刚进去就跑了出来,大喊‘骚死了骚死了’,又一个进去,也跑出来说‘骚死了骚死了’,最后,我们的冯医生进去了……”
他顿了顿,看向冯殊:“这回是狐狸先跑了出来,还边跑边喊——‘哎呀骚死了骚死了’!”
孟可柔差点喷出来一口水来:“有这么损人的吗?明明你自己才是最骚的!”
“别,我只是看起来‘活泼’,内心老实得很,某个冯医生可不一样,骚得无形,最为致命。”
“你是内外兼修,谦虚个什么啊。”孟可柔无意中瞟到他衬衫领子上绣的蜜蜂,“骚就算了,还死要面子。这件GUCCI多少钱买的,两百?三百?”
陈渤不着痕迹地点头:“不要那么贵,一百多买来穿个样子。像我们这种小医生,哪买得起什么‘哭泣’。”
孟可柔了然地说“就知道”。
她犹记得,高中时的陈渤穷得连个水壶都买不起,每天拿绿茶饮料的瓶子接水喝,衣服只穿校服,一双球鞋从夏天踩到冬天,边缘起毛了都没换过,别提多寒碜了。
孟可柔那会儿还是千金大小姐,实在看不过眼,甩了300在人抽屉里让拿去买鞋穿。陈渤很感动,说一定全力报答当牛做马,孟可柔却嫌弃:
“别,我们家可不缺安保,也不缺司机。”
陈渤现在逮着机会问道:“你怎么自己出来开公司了,我还以为,你会去你爸那儿上班呢。”
孟可柔夹菜的手一停,又很快恢复自然:“无聊呗,想找点乐子,试试自己单干能不能闯出点什么来,反正也不缺钱折腾。你说是吧?”
说完,她不着痕迹地拨弄了下耳坠。
这个香奈儿的珍珠耳坠,是孟可柔全身上下各种大牌里唯一的一个正品,还是夏知蔷当生日礼物送的。
除了那辆充门面的二手大黄蜂,她已经很久没给自己买超过1000块钱的东西了。
陈渤笑着说她是大小姐下凡体察民情,可以理解,然后,看了眼孟可柔那个五金掉了色的A货包包。
他很快将眼神撤回来。
两个老同学在这边你来我往地聊了好几句,猝不及防的,夏知蔷突然咦了一声。
她终于反应过来什么,手指向陈渤,气极了:“你、你居然讽刺我老公!你才骚呢!”
陈渤哭笑不得地看向冯殊:“你老婆这反射弧也太……”他却发现,对面这位竟是一样地后知后觉,像是才听到一般,正温言细语地询问夏知蔷在生什么气。
不正常,很不正常。
他正要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冯殊电话响了起来。
也就三五句话的功夫,冯殊已经站起身,神情肃然,隐隐藏着焦虑:“得去趟医院,你们慢慢吃。”
闻声,夏知蔷仰起头。
房梁上的宫灯晃晃悠悠的,照得人眼底一片血红,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无法看清冯殊的脸。
难以描述的心慌感蓦地袭来,夏知蔷不自觉拉住冯殊的衣袖:“你今天明天不是调休吗,能不能……不去啊?”
冯殊反握住她:“人手不够,听班的人里我离得最近,我不去谁去?”安抚式地将她的手捏紧,他在猩红色的光里笑。
“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可不可以热闹下,或者来点不明液体,让慌得一批的渣南感受下温暖?我家楼下都来救护车了,瑟瑟发抖TAT
这是年前最后一更,下一更是初几还没定,会在文案和围脖儿通知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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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Rosa酒店顶层某间套房内, 季临渊沉默地凝视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听到敲门声, 他让人进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不太顺利。”蒋悦然答。
季临渊这时才回过头来,有些意外:“怎么是你。”
“周助理那边有别的事, 我来帮他带话。”
她已自然地走近,双手搭上男人的腰侧, 五指一下轻一下重地揉按着。
最近一段时间两人只有工作上的来往, 关系变得单纯又正常, 对方此时在想些什么, 季临渊自然是懂的。
他没表现出太明显抗拒,却也没顺势将互动深入下去, 只问:“是价格没谈妥?”
“价格倒是达成一致了,”蒋悦然顿了顿才说,“只是房东人在国外, 要下下个月才回, 手续一时半会儿办不了。”
季临渊微微皱眉。
“对面几栋公寓都去问问吧。还有,那套自留房是被谁订了, 也查一下。实在不行让人以我的名义去跟对方谈,不过就是加价的事,好办。”
“阿渊, ”蒋悦然踌躇了会儿,手圈住他的腰, 箍紧,脸贴在人背上,“你想在事业上拉知知一把, 这没错,可她已经结婚了,自然有更合适的人帮忙去操心这些,你——”
“我怎么了?”
“你们之间毕竟有过……总之,你最好能避嫌,这么做,也是为知知好嘛。”
“哦?那你说说,该怎么办?”季临渊似笑非笑地转过身来,任由蒋跃然将姿势换成面对面的搂抱。
他下巴微微扬起,冷冷的眼神扫下来,里面没有半分面对床伴时该有的波动。
蒋悦然没察觉到这些。
听他似乎没那么坚持了,她心口松落几分:“不如,我去找叶阿姨代你出面?她和夏叔叔现在是合法夫妻,以她的名义给知知买房合情合理,不容易让人说闲话。”
“找我妈……”季临渊轻声笑了笑,“然后再让她误会知知一次?或者你帮着她,再瞒我耍我一次?难怪我妈总夸你贴心又周到。”
他的指腹来回摩挲着她的脸颊,像在抚摸别人家的宠物,不带太多感情。
听出话里的嘲弄,蒋悦然面色一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临渊食指向下缓缓滑动,等停在她胸口绵软处,忽地用力一戳:“什么意思,你心里再明白不过。”
她吃痛,选择闭口不言。
“让周格格去找她下单、给我添堵的事就不追究了,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季临渊面色不愉地放开蒋跃然,“从今天起,跟知知有关的事都不准再插手,这话我只说一次,懂吗?”
等人走了,季临渊抽完一支烟,下楼将车开了出去。
在主干道上绕了几圈,他最终来到了“知芝”所在的公寓楼下。
一辆绿色甲壳虫停在地上车位,自从主人生病后,它一直没换过地方,引擎盖上已经落了些许灰尘。
自言自语地说了声“难看”,季临渊将自己那辆嚣张的RS7停在旁边,没再发动。
之前,夏知蔷在家养病的一个月里,季临渊不是没动过上门探望的心思,只不过念头刚起便作了罢。
他不乐意再吃什么闭门羹,也不急于一时。
她是他手里的风筝,飞得再高再远,线一收自然会回来的。
这种自信的心态,一如季临渊结婚之后、夏知蔷主动消失的那半年一样。
时值酒店业寒冬,高端市场遇冷,经济型酒店疲软,内忧外患之下的季氏岌岌可危。季临渊听从爷爷安排,完成和钟家的联姻后便开始满世界飞,忙得不分昼夜,根本无暇考虑其他。
有那么段时间,夏知蔷一直不主动联系,他以为她是在置气,毕竟,婚礼上发生的事闹得的确不太好看,她会觉得委屈是正常。加之几家长辈一直盯着,以及叶青的刻意隐瞒,两人暂时避嫌实属应该,季临渊便放任她去了。
谁知再回头,夏知蔷竟已嫁作他人妇……
季临渊有些烦躁地捏了捏方向盘。
他搁在中控台上的手机振动。
那头的女声散漫倨傲:“我下飞机了,晚上正好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他说没空。
“季总还真是绝情,咱们才离婚几天啊,就形同陌路了。”
钟敏儿当时刚从公务机航站楼出来。她将听筒拿远,语速极快地嘱咐着身边的助理和司机,让人别撞花了自己的限量版行李箱,又继续道:“好歹是在一张床上躺过的交情,哪怕离了,偶尔见个面、叙叙旧不行吗?我可是很想很想你呢,你想不想我啊?”
“都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才刚31吧,怎么就这样了?”季临渊的语气几分嘲讽,几分轻佻。
当他在调情,钟敏儿嗔了句讨厌:“Rosa的房间给我留好了么?或者是,我直接去你那间?”
“客满,换一家住吧,”季临渊说,“要实在无处发泄,干脆去找那些个小演员小模特,让他们送货上门。这方面你是老手,就不用我来教了。”
“少拿话堵我,你当时不也包了个主播?”钟敏儿话里全是腾然而起的怒意,“叫什么周格格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过是懒得管而已。我们啊,谁都埋怨不上谁。”
季临渊面色不改:“比不得,我一次只找一个,玩还是你会玩,甘拜下风。”
钟敏儿气笑了。
“得了,一个成天惦记自己‘妹妹’、下不了嘴更舍不得放手的人在这儿谈什么底线呢?你每次跟周格格做的时候、每次把人往死里折腾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谁,就不用我明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