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就走呗,他是大将军,凡事都凭他做主。”
彭炊子在外头咳嗽了一声,叫她早些睡,“明日还有操练,早些歇下吧。”
青陆嗯了一声,到底还是睡不安稳,倚着窗子看了一时,倒可以看见那远处的山坡下那一队车队行的缓慢。
她心念一动,穿了鞋子便往那山坡而去,遥遥地看见乌云一点一点儿地,将月亮遮蔽吞噬,天地一霎儿便暗了下来。
她的心慌慌地,像是漂浮在了汪洋大海,天地不沾,无处依靠。
像是被人落下了一样。
车队在官道奔袭,窗外星月俱灭,又是一个万籁俱寂的夜。
子时将至,年轻的将军在车中安坐,窗外风声簌簌,鸟啼虫鸣的声响渐次起落,他轻轻掀了帐帘一角,入目的只有匆匆而过的高大树影。
今夜的子时,席卷而来的挂念好像比万钧的痛楚更彻骨。
到达帝京时已是天色大亮,车队行入了武定侯府,只有父亲在廊下相迎。
辛长星的母亲崇宁长公主常居公主府,一时也赶不过来。
辛长星此番回京,专为那一位所谓的定国公府“嫡长孙女”而来,递了帖子之后,久久无人回应,这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在雪团儿的事儿上向来没有耐性,到了傍晚便携了一车的礼物前去国公府门前。
送进去的礼物,原封不动的被退出来,辛长星在门前站的深稳,这样的情形,自打雪团儿失踪,年年如此。
在门前站至了夜深,定国公府的大门依然紧闭,辛长星蹙眉,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在国公府的门前沉重地一跪,这才打马回府。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到了第三日上,辛长星进了早膳正待出府,却听外头鳞次响起“贵主金安”的声响,再有侍女掀帘,一位姿容绝俗的妇人被仆妇簇着,仪态万方而来。
崇宁长公主是一张容长脸,眼眉唇鼻无一不精致,她生的明艳,早年曾有大庸第一美人的美誉。
辛长星同母亲并不亲近,此时见母亲肃容而来,便也微微颔首,淡声唤了一声母亲。
“我这儿子长进了,回了帝京三日,日日往那国公府门前去。”长公主面上一丝笑意都无,一双大而圆的杏眼微微眯起,平白让她多了几分的厉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本公主抱养的。”
辛长星对母亲这等开门问罪的姿态实在熟悉,他默然一时,声线冷冷。
“儿子第一日来,便去公主府问安,母亲去了明感寺礼佛,并不在府中。”
崇宁长公主一时语塞,往那桌前坐了,看了眼桌案上尚未收拾的菜式,指节扣了扣桌,喝问道,“我听说,薛茂晚晚为你做的甜羹,你一口都没沾过,你就一定要违逆我么?”
辛长星实在有些疲累,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儿子还有公务在身,母亲既然来了,便多坐一时。”
说完,径自往室外而去。
崇宁长公主看着自家儿子离去的背影,美貌的面庞上浮上了一层薄怒。
到了晚间,辛长星自国公府门前回来,便见母亲身边的曾姑姑恭谨而站,见他来了,呵腰问安。
“……殿下心知世子是为了国公府嫡长孙女一事回京,世子连番遭拒,殿下于心不忍,愿意出面斡旋,将那找回来的甘家姑娘请出来一叙。”
辛长星深深地看了曾姑姑一眼,有些纳罕。
母亲同定国公府一向不走动,自从雪团儿被拐后,两家更是交恶,如今竟愿为了他,在其中斡旋,当真令他不解。
曾姑姑见世子蹙眉深思,又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殿下性情高洁,也愿为了您豁出脸面……您要多体谅殿下才是。”
到了第二日上,帝京最为盛名的皇家汤池晴烟居的食肆雅间里,辛长星安坐圈椅,静候佳音。
日光轻晒,落在窗下的桌案,木头的纹路清晰可见。
门轻轻被推开,一位相貌妍丽的少女缓缓而来,声音柔婉。
“经年未见,大哥哥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迟了。
大家放心,这个剧情会走的超级快,下章便会见分晓。可爱的鹿鹿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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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真假(下)
周遭皆静, 那一句别来无恙柔婉纤媚,格外的甜腻。
大约是迟迟等不来眼前人的回应,少女大着胆子抬眼望过去, 只这一眼,便再也挪不开了。
她将扶着门的手悄悄地拿下来,矜持地交叠在身前。
那个丢掉的姑娘多好命啊,生在那样花团锦簇的人家,一等勋贵世袭罔替, 还有这样俊秀绝伦的未婚夫婿。
她心里砰砰地跳, 抑制不住的欢喜由心底涌来,快些将这些关卡一一渡过去吧,所有的一切都将是她的了。
她秉记着那位妇人对她的教导, 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世家小姐应该有的仪态。
“大哥哥……是不是不记得我了?”她慢慢儿地走了过来,裙裾像一朵半开的花儿,微微颤动。
辛长星轻飘飘地看了眼前人一眼,忽然意兴阑珊起来。
“说说吧。”他睥睨着她,像在看一样物件儿似的,无情无绪。
姑娘的心虚的厉害, 甚至比面对国公府诸人还要害怕,她轻轻的拿出绢帕, 拭了拭眼底那乌有的泪。
“那年上元节一别,到如今已然八年。这八年来,妹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大哥哥。”声儿带着些许的颤抖,大约快要哭了, “那时候被卖进了冀州一户人家做女儿,倒也没吃什么苦头,可是实在思念亲人, 这些年攒够了银子,终于还家了……”
她说着说着便落了泪,悲泣间偶一抬头,却对上一双冷冷的眼眸。
两相碰撞,她看到了他那双眸子里,盛满了无限的冷漠和不屑。
她心惊肉跳,话便说的不利索,只好拿哭来掩饰,“……走丢那一日,大哥哥给我买的糖葫芦,玉兔捣药的灯,还有一对蝈蝈儿,我一直牢牢地抓在身边……今日能再见到大哥哥,妹妹再没有遗憾了。”
一样不差,样样皆对。
辛长星觉得腻味透顶,甚至觉得可笑。
是觉得他眼瞎么?竟然找了这么个搪瓷货。
他不愿意再同她周旋了,冷冷的两道视线直落在她那悲戚的面上。
“够了。”他声线平稳,音色却如高山雪冷,凉寒一室,“假冒雪团儿,凭你也配。”
那正啜泣的搪瓷姑娘怔忡着停止了啜泣,好一时才回了神,心惊胆颤地去解释,“大哥哥,这话从何说起?老公爷都已认下了我……”
是了,她既要冒充,必然做了完全的准备。
幼时的记忆,家人的喜好习惯,甚至胎记都可造假,可有一样造不了假。
辛长星看向她,眼神平静而寒凉,落在了她的面庞上。
“你太丑了。”他淡淡说了一声儿,挪开了视线,看向窗外那一线金芒,“雪团儿很美。”
那搪瓷姑娘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花,还未及反应过来,已然被陈诚窦云架起,横在了一柄剑前。
“雪团儿若回来,即便她受尽了……折辱,哪怕身有残疾……”辛长星顿了一顿,心里寒凉一片,“国公府也定然不会让她独居佛寺。”
“定国公府为着雪团儿的声名儿,将你安顿了下来,徐徐图之,可我不行。”他忽而厉色,锋芒毕露,“你若不说实话,本将军活剐了你。”
那搪瓷姑娘本就心怀惧意,此刻骤然被吓,已然嘤咛一声昏了过去。
陈诚将人带了下去,窦云拱手回禀:“前儿卑职去查探这女子的底细,竟被人刻意阻拦,险些丧了性命。胆敢冒充国公府千金,一定不会是孤身犯案。虽然没有查到她的底细,但国公府这些时日同她的往来,卑职皆已查探清晰。”
“老公爷只见了她一面,便拂袖而去,国公夫人身为甘大姑娘的生身母亲,也只看了一眼,便说不是。倒是那老夫人,着人仔细地看了这女子的全身,竟也对上了几个胎记。此事便搁置下来,至于帝京城里为何有甘家姑娘找回来的传闻,卑职还未能查探明白。”
辛长星嗯了一声,有些松了口气。
“除非本将眼睛瞎了,否则怎么会认不出雪团儿来?”他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十分有自信的样子。
窦云感慨了一句,“上辈子喜欢的人,这辈子再见面,还是会喜欢的。”
窦云掼来寡言,冷不防来这么一句,倒将辛长星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近来……又看了什么闲书?”辛长星假做无意地问了一句,试探他知道了什么。
窦云摸了摸脑袋,嘿嘿笑了一声,“《走货郎与鹦鹉仙》,说的是一只鹦鹉成了精,幻化成了仙子,每日在走货郎的扁担上偷吃梅子糖,后来走货郎被人害死,鹦鹉仙子施了法术让他救活,可自己却法力尽失,变回了鹦鹉,于是走货郎就用一辈子,来偿还鹦鹉仙的恩情。”
他拉拉杂杂地说完,茫然地看了一眼大将军。
大将军也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大将军会认真地听完自己讲的故事?窦云有点头皮发麻。
辛长星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近来脾气越来越好了,大抵是因为底线越来越低的缘故——青陆干的桩桩件件已然将他的底线和原则,一拉再拉。
他在椅上坐的四平八稳,神情却有点儿怅然若失,手指微抬,低声命窦云彻查此事。
“……雪团儿失踪数年,为何有人会在此时生事。”他脑中电光石火地闪过许多念头,纷乱繁杂,却毫无章法,“定国公府与武定侯府交恶八年,即便将雪团儿找回来,两家的关系也不一定会回暖。”
他倏忽抬起了一双星眸,“是谁会急于让二府修复关系,重归旧好?”
窦云随着大将军的思路往下捋,皱着眉想到了一个人,“卑职听闻……”他只说到这里,便收了声儿,同大将军对上了视线,想到了同一个人。
即便周遭全是大将军的护卫,也难免隔墙有耳。
甘老将军早已脱下戎装,不涉朝堂,如今的定国公乃是雪团儿的父亲甘琼,他早年担任工部黄淮清吏司,掌管黄水淮水的水利屯田,外放河南、安徽十年,黄水十年洪涝皆有对策,甘琼离任归京时,两岸百姓以万民伞相送。
这样的定国公府,再以甘老将军在朔方军、护国军的威望,必然成为党争拉拢站队的对象。
而背后之人为何又一定要定国公府同武定侯府,重归于好呢?
母亲乃是天子同胞,从不涉足政事,父亲身有旧疾,早已卸甲归田,关窍在他。
辛长星身为上柱国大将军,手握近十万朔方军,吴王和太子如今明争暗斗,他一定首当其冲。
上一世,他为何会惨死牙狼关,答案隐藏在他脑中的万千思绪中,大约只需要仔细捋顺,便能分辨一二。
窦云慢慢儿地靠近了一些,轻声道:“将军为何方才不将计就计,认下这姑娘,从而钓出大鱼?”
雅室静寂,大将军睥睨着他,清浅一笑。
“污泥浊水,本将袍角纤尘不染,皂靴清白无垢,实在无法踏足。”木制的桌案上,有一道浅浅的裂纹,在那一线日光下,尤其的刺目,辛长星以指轻叩,“更何况……”
窦云恭谨地等着大将军的下文,却见自家将军将视线调开,去看窗外的那一棵高大的细叶槐,光点在树叶的间隙斑驳跳跃,有点点细碎的芒落在辛长星如玉的侧脸。
“更何况,本将的鹦鹉仙怕是想死我了。”他坦坦荡荡地对着窦云笑,仿佛万事万物皆握他手,有着无限大的自信。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小仙女们放心,作者姐姐会把鹿鹿护的紧紧的~感谢在2020-06-29 23:38:22~2020-06-30 12:4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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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妄想症
听人说, 常戳在眼窝子里的人,乍一不见了,就能念起他的好来。
那小兵说他是狗脾气, 话里话外嫌弃他,那怕是没尝到离别的滋味,这一回他离她千里,足足有四五天看不见他,怕是要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了吧?
想到这儿, 心里就盛满了洋洋的得意, 辛长星心头的那点子愁绪忽地就解开了,他向着窦云一点下巴,赞他差事办的好。
“鹦鹉仙和走货郎的故事, 本将十分喜欢,回头把话本子拿来仔细参详。”
窦云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下,心下自忖,这鹦鹉仙和走货郎说起来是个报恩的故事,实际上后半截全是鹦鹉仙和走货郎怎么倒凤颠鸾、温存甜蜜的,什么梅子糖化了水, 货郎架上挂玉腿,什么粉口白牙眼儿媚……入目皆淫邪, 满纸全是睡睡睡。
他偷偷向上觑了一眼大将军,如将军这般神佛一样高洁的人,怎么能被这样的话本子玷污呢?窦云下意思地摇了摇头,咬死了口不接话。
“……将军, 若是前日卑职没有查清这女子底细的话,您能分辨出来么?”他转移话题,多舌问了一句。
辛长星不置可否。
七八岁的小姑娘, 乳名叫做雪团儿,雪是白,团儿是什么呢?
团儿就是圆,圆就是团儿,雪团儿百日酒,他才将将六岁,刚从外头滚了雪团子进来,乍一见那胳膊腿一圈圈胖成藕节的小姑娘,他小大人似的感慨:“……这位弟弟白胖白胖的,跟雪团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