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老将军捋了捋胡子,拍着他的头笑:“傻小子,这是个妹妹。给你做媳妇儿成不成?”
六岁正是狗嫌猫厌的时候,他嫌弃的皱眉,“明明是个小子,还要给我当媳妇儿,不要不要。”
从此雪团儿才叫雪团儿,再后来雪团儿长大了些,纵然没那么胖,可依旧粉脸嘟嘟,娇憨的紧。
故而,雪团儿这个名字的真谛在于白胖。
那背后操纵之人,找了个眉眼同甘琼相似的绝色美人来,做了全套的假,可却全然忘记了,雪团儿再怎么变,总脱不了那几分娇憨稚气以及……胖……
那搪瓷货纤腰一缕,走路婀娜,可眉眼里有藏不住的算计,敏锐如他,又怎么能认错?
他笑一笑,觉得像放下一桩心事,思忖一时,自怀中将那枚玉净瓶拿了出来,递给了窦方。
“……查一查来历。”他顿了一下,忽得想到了什么,牵唇一笑,“再去鸟市买只鹦鹉,找个人养着,带回去。”
窦云有点儿懵,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枚玉净瓶。
大将军这是怎么了?又是玉又是鸟的,十足一个纨绔做派……该不是被自己说的那个走货郎和鹦鹉仙的故事,刺激到了?
他忐忑地领了命,却行了几步,懵懵然地退了出去。
离开右玉不过四五日,在辛长星看来渡日如年,可对于青陆来说,快乐的时光不过一霎儿,要好好珍惜才不至于虚度光阴。
第一日,暴雨,不必出操,她晌午同毕宿五,穿着蓑衣在树林里的溪水里捉草鱼,逮了一只被雨浇下来的白头老鹰。
老鹰奄奄一息,左脚栓了一只小小的铜铃铛,翅膀扑掉了一层羽毛,露出了血淋淋的皮肉。
毕宿五操起工兵铲想将它拍死,“拍死了回去吃肉。”
话音儿刚落,那老鹰半开半阖的眼皮下,眼珠子哀戚地看住了青陆。
青陆心里头咯噔一声,推开了毕宿五的铲子,正儿八经地劝告他:“野生的哪里能入口?还活着呢,拎回去给师父瞧一瞧伤,治好了也算是功德一件。”
拎着白头老鹰回了伙房,倒给彭炊子惊了一惊。
“这么大个儿的老雕,比大雁还威风。”他说着就让毕宿五去拿绳子,先绑住这老鹰的喙和爪子,“你们可真够莽的,这雕爪子能捉鸟抓羊,仔细把你眼珠子啄出来!”
彭炊子心里存了几分的犹疑,但手上却不停,弄了些金创药,简单地为老鹰裹了伤。
到了第二日,小雨嘀嗒,操练继续停摆——左参将说了,甭管大雨小雨,都不能冒着雨操练,万一害了伤风感冒的,一个传染俩,那便糟糕了。
青陆可太喜欢下雨天了,冒着雨同毕宿五去了趟他家,将毕宿五的老娘抱在搭着蓬的板车上,一路淌水崴泥的,送到了右玉县里看病。
看了病不过用了二两,可见那四十斤沙棘是真贵!想到这件事儿,青陆胸口闷了一会儿,只有摸摸怀里的那颗小金印,才能缓解心痛。
第三日上暴雨倒是停了,可毕宿五和青陆却都害了伤风。
到了晚间,青陆正裹着被子在床板上打摆子,便见参将大人身边儿的长随左明,笑嘻嘻地进来了。
“郑小旗可好些了?今日彭炊子去杜营医那里抓药,遇上了,才知道你害了伤风,”左明被彭炊子让到了一旁的矮凳坐下,问了一句。
青陆把头埋在被子里咳嗽了一声,抬起头来说道:“嗐,没事儿,就是有些头痛……”
左明点了点头,带了几分疑问,“参将大人叫我来问一声儿,若是能起身,就去同参将大人一起用饭。若是不能……”
“我能!”青陆把被子一扔,手便扶在了一旁的窗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男儿到死是豪雄,不过是伤风罢了,还能要了我的小命?”
咕噜咕噜喝了一杯热茶,便跟着左明去了,半道上碰见了将军营帐的薛炊子乘着车回营,掀了一角眯着眼看她:“……有雾,小老儿看不真周,这是青陆吧?”
青陆掩口咳嗽了一声,跳在薛炊子的车前笑着应了。
“您老才回来呀?”
薛炊子见她笑的可爱,伸出手拍拍她脑袋,“去镇上买些粳米。我晚晚给你留甜羹和膳食,怎么就没见你来呐?”
青陆啊了一声儿,将军说叫她跟着薛炊子吃饭,原来是真的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布帽子下头的脑袋,“您受累了,我以为大将军说着玩玩儿……一时我要同参将大人用饭,您也别忙活了。”
薛炊子哦了一声,有些了然的模样,道了一声再会,车便驶走了。
不知怎的,青陆有些怅然若失,站了一小会儿,便随着左明去了。
左相玉在饮食上并不细致,因着听闻青陆伤风,便命灶上专做了些清粥小菜,另配了莜面栲栳栳。
炊子将菜摆在了廊下,左相玉蹙了眉,叫人将桌子收进房中。
“廊下风大,没的把病吹重了。”
他自那日提拔了青陆做小旗之后,便没见过她,今日在这等候,不知怎的,心里忽得便有一些期待。
青陆跟着左明进来,看到桌子上煲的粥,两碟咸菜,心凉了半截。
可左参将是好意呀,她扬起了一个笑脸,呵腰行了个军礼。
“多谢参将大人关怀,标下这点儿小病不值当您费心。”
半大的小兵有张饱满鲜润的小脸,雨色晦暗,她却白的夺目,像突破云层的电。
“不必客气,那日你晋升小旗,本将还未向你道喜。”左相玉笑的和气,邀请她坐下,“既然生了病,吃些粥食调理调理。”
青陆完全没有动筷的欲望,无奈上宪一片好意,只得矜持坐下,吃的食不知味。
左相玉亦是高门出身,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是见她吃的恹恹,便停了筷,关切道:“……右玉当地喜食面食,本将特命人做了这莜面,可合你心意。”
青陆感念左参将好意,勉强夹了一片,嚼了嚼咽了下去。
“……标下虽是右玉人氏,却不怎么爱吃面。”
这么一说,倒提醒了她。
以她自身的口味来看,她一定不是右玉一带人氏,再加上她说官话,说不得自己的家是在京城左近呢?
左相玉面上立时多了几分歉疚之色,笑着说是他的不是。
“灶上还生着火,你想吃些什么,只管点。”
青陆摸着自己装满了粥的肚子,无奈地摇摇手。
“多谢参将大人美意,标下已然饱了。”
这一日便在同参将大人共进晚餐之中过去了,只是到了第四日、第五日,左明再来叫她去用餐,都被青陆给婉转拒绝了。
到了第六日,那老鹰在彭炊子的照料下,伤口终于痊愈了,大约是因着青陆救它的缘故,它总一扑棱翅膀,就飞上了青陆的肩头,昂首挺胸地站着。
三四十斤的分量,生生就把青陆这小身板压的弯了半边,因要将它放生回去,于是一人一鸟纠缠着往树林边上的矮坡去了。
帝京距右玉千里地,辛长星归心似箭,一路奔袭,不过五个时辰,便踏上了黄沙洼。
黑云在头顶涌动,闷雷在云层间蓄势,天地一片昏昏,千里奔袭的大将军在马上遥遥地望过去,看到一个奇异诡谲的景象。
单薄瘦弱的小兵,肩上站了一只雄壮威风的老鹰,这只鹰压弯了她一边肩膀,她捏着鹰的喙同它喊着什么。
忽得就有些鼻酸,他不在的这些时日,这小兵该有多想他啊!
猎鹰的眼睛最是犀利,能看百里,故而北胡人都驯鹰上战场,这小兵不仅痴痴地站在山坡上等他,竟然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猎鹰,来看他到哪里了。
千里奔袭而来,累瘫了三匹马的年轻将军在马上坐的深稳,骄矜的眼睛望住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看来,她已经对本将情根深种了吧。
大将军心里那只小鹿跑了千山万水,山坡上小兵却一心和老鹰搏斗。她抓着老鹰的脚爪子,好言相劝:“……赶紧回家吧,我这儿养不起你呀,我自己都没肉吃呢!”
终于晓以大义地将老鹰劝动,青陆伸出双臂,托着老鹰的脚爪子,将它放飞了。
老鹰在青陆的头顶盘旋了一会儿,终于把大大的翅膀挥起来,往北方的天空飞去了。
那渐渐飞远的黑影,终于在天际消失,青陆抬手把自己的布帽子扶正,刚想转身下坡,就见那坡下似有光。
黑云在他的身后翻涌,云层之后隐隐有金芒蠢蠢欲动,像有巨大的龙在其中腾跃,倒刻在辛长星的眸中,似金龙隐现,有种奇异的美感。
说不上喜,倒是有十足的惊吓,青陆朝着山坡下挥了挥手,再呼喊了一句:“您回来啦!”
辛长星长腿一动,翻身下马,那身后原本雪白壮美的马儿,立刻便嘶鸣一声,原地跪下,闭上了眼睛,歇下了。
将军瞬息到了青陆身前,替她按住了快要飞跑的布帽子。
都说近乡情怯,这些时日满心的挂念她,可人到了眼跟前儿,辛长星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面上依旧星云不动,他心念微动,从怀中拿出那只玉净瓶,在青陆的眼前一晃。
“你的玉净瓶,还给你。”
这是什么天降之喜,青陆皱着一张小脸,审视地仰头看着大将军。
“真还我?不反悔?”
鹿眼瞪的浑圆,里头全是对他的不信任,辛长星微微点头,示意她来拿。
青陆喜不自禁,伸出手就去够,可哪知大将军却突然把手扬的高高的,叫她够了一个空。
就知道大将军没那么好心,青陆恨恨地咬住了牙,看向大将军。
人说相由心生,怎么就不适用在大将军身上呢?那么好看的皮囊下,心比锅底还黑!
她郑青陆是谁呀?豪雄一个!今儿就不能把这个机会放掉。
咬着牙使劲儿一跳,往大将军手上一够,结果还是够了个空。
大将军依旧扬着那只手,眼底隐隐有笑意,好像在嘲笑她是个小矮子。
青陆不放弃,再一跳,直接够上了大将军的上臂,另一只手抓上去,整个人就挂在了大将军的手臂上。
手臂上猛的被几十斤的份量给压了一下,男人的自尊让辛长星保持了手臂扬起的姿势。
“你下来。”辛长星心平气和。
青陆把腿在空中蜷起来,整个人挂在他的手臂上,哼了一声,“就不下。”
一夜奔袭,直行了千里路,这会儿腰背上的酸痛漫卷而来,青陆在他的手臂上调整了一下挂的姿势,辛长星的腰间便发出了一声骨头错位的脆响。
青陆挑着小眉毛,讶然过后,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大将军,看来您的腰,是真的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的几个问题,作者姐姐解答一下嘿嘿
Q:将军为啥认不出青陆是雪团儿?
时隔七年,白胖的雪团儿变成了一个小瘦子,换牙还换出了一颗小虎牙。
再加上身份实在悬殊,将军想过雪团儿被拐走之后所有的结局,比如卖去为奴,或者卖去……青楼,甚至死亡。但万万想不到,她会跑到军营里当兵……所以,他压根没往上面去想。
Q:帝京和右玉的距离。
从地图上看,北京和右玉的距离是五百公里左右,开车大约需要五小时,一小时大概一百迈的速度,那么最好的马匹按照一小时五十算,那就是十个小时,所以,我就按照晚上六七点出发,第二天七八点到来计算啦哈哈哈
别纠结,大家看一乐~比心我的仙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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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寒心(上)
腰好与不好, 辛长星已经不想再解释了。
手臂上挂着的小兵,已经变成了两手环抱,侧脸贴在他的上臂, 挂姿感人,像只挂炉烤鸭。
他用另一只手捏住了小兵的脸颊,冰凉凉的触感。
“松手。”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臂,企图把她丢下去,“不然我放手了。”
那小兵一侧脸被捏住, 皱紧了小眉头歪头看他, 眼睛里全是不屈。
“您把瓶子还给标下,我立刻松手!”她费了老鼻子的劲儿,抱的紧紧的, 两条腿在空中蜷起来。
比玩儿赖,谁能玩的过这小兵呢?
事事皆有理也便罢了,回回陷入险境都能化险为夷,实在没招了,满地打滚的事儿也能干的出来,这样的脾性是怎么历练出来的呢?
辛长星满怀的感慨, 郑家村那户人家,老的寡言, 中的木讷,她那嫂嫂倒是泼辣,可惜是个没脑子的。这样的人家能养出她来,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起风了。
他赶了一夜的路, 就是为了能早些看到她,这会儿她赖在他手臂上,倒是种甜蜜的负累。
总不能让她这样一直挂着吧?辛长星把手臂往下一垂, 青陆立即双脚着地,惟有手爪子和脑袋仍贴在他的手臂上。
“你就是这样等我的?”手边这个脑袋瓜实在粘人的紧,他嫌弃地动动手臂,眼底却有清浅笑意,“离本将远点儿,一身鸟味。”
你就是这样等我的?
青陆敏捷地抓住了大将军话里的信息。
原来大将军以为自己是来等他的!
青陆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在鼻子上嗅了嗅,没有鸟味儿呀,今儿出来才用翁主给的香胰子洗了手,香着呢!
她把那只手扬在了大将军的鼻端,“您闻闻,标下香着呢!”
手指纤长细软,掌心却有些红,他轻轻地把她的手拍下去,“兵者凶器也,要这么香做什么?”
青陆一骨碌站直了,松开了大将军的手,小声嘀咕了一句:“您也挺香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