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三炷香的功夫,刘妈妈叫了宝珠来传话,让姐们儿都回去用午膳。
婉茹兴致盎盎的贴到九思身边,“三姐姐的桂花酥还有多的...能让我也带些回去吃吗?”
“得得得。”九思忙让芙巧回去拿,半拢在旁边和她说的火热,两个丫头差不多年纪,谈起吃食嘴里还在嗦口水。
两匣子桂花酥,给两人分了九思才回院里去。
季婉清一路回去没什么话,神色冷冷淡淡的,婉茹便规规矩矩的跟着她走,落在后面半尺。
前头人款款转过身来,语气也淡淡的:“你自己回去用膳吧,我陪母亲吃。”
婉茹想起姨娘必然在那边伺候母亲,手抬起一点诶了一声,“我能过去看看姨娘吗?”
季婉清睇了她一眼,“你姨娘会想见你吗?”
婉茹就笑的有些傻气,睁大眼睛像是在思考,慢吞吞道:“二姐姐说的是诶......”
“明白就好。”季婉清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婉茹眼睛还睁着,看到她身上的衣服是新兴的苏锦缎儿,衬着削肩细腰一路回去很是好看。
*
九思用了膳觉得胃里有些撑,走了好几圈才消了食。
半拢在外墙上往那棵木芙蓉上爬,三两个丫鬟围着惊叫。
九思抬抬下巴问芙巧:“她爬这么高做什么?也不怕摔着。”
芙巧再往隔间忙着给她腾一个小书房出来,手上没停活,“那丫头说那花儿开的一树五颜六色的,她只喜欢粉色,要把其他颜色都掐下来。”
“任她闹吧。”采锦一向正经的脸上忍俊不禁,拿掌心拢住嘴,放低了嗓子:“这几日她看到老祖宗收拾后院才安静了......”
芙巧忍不住笑,隔着纱橱打趣道:“怪不得缠了我好几天说要吃桂花酥饼儿。”
九思看她们一人一句笑着闹,想起丁硪有一整子没过来,“丁管事那边有消息吗?”
采锦重新沏了茶过来,揭开了盖碗给她放温,九思不爱喝烫水,茶也是。
才道:“那边这几天都没消息...”
采锦心里迟疑着小姐到底是在寻什么人,知道九思一向不爱别人多过问她的事情,便退了下去,留了九思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靠在榻上看书。
半拢闹完了,这阖院儿就静下来,隐隐听到廊上有丫鬟在说什么,没两句外间就推开,芙巧走进了道:“老夫人叫了宝珠来通传,说让上福熙堂去。”
九思翻了一页,眼也没抬起来,“吴家的人过来了?”
“是,宝珠说不光吴家大夫人来了,连吴家老太太也过来了。”芙巧就显得很是高兴,像是这一趟出去她家小姐就要出人头地一样。
她把书放下,怪不得祖母来唤她...原是吴家老祖宗过来了。
九思坐到妆台前,芙巧使了好一顿功夫,还觉得不太够,采锦忙拦住她,“你快些,莫让客人在前头等着,到时候还笑话咱们姑娘。”
*
九思从抱夏过去,午时有些日头,她额间出了点薄汗,就歇在门口走廊上没进去。
一个粉蓝的身影从外书房前头一片竹叶从里扎出来,看到九思用气声儿叫了一声:“三姐姐。”
九思回过头,“你才过来?”
婉茹笑的得意:“我可知道今下午可是二姐姐的大事儿,所以特意过来迟了些。”
里面宝珠走出来,她们也不能一直蹰在廊上不进去。
季侯氏见客在福熙堂左边的花厅里,九思两人从正门进,瞧见满满当当一屋子女眷,最先看到她们的还是坐在最左侧上首那位甘蓝裙儿的老夫人。
一双眼睛很是有神,像是极其熟悉她似的,没等季侯氏说话,就指着她朝季侯氏笑起来:“你这孙女我认得,看她眼角那颗痣就晓得是九思。”
九思进来恭恭敬敬见了礼,那老夫人又问她:“你定是不记得了?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哩。”
九思哪里清楚,面上笑着只又是一礼,宝珠端了两个圆凳来,让九思和婉茹坐下。
季侯氏这才拉过她,“她个小孩儿哪里记得。”转头同九思讲:“这是你吴家婆婆,她和我都是侯阳氏出身的。”
九思才了然点点头,上一世过来相看的只有吴家大夫人,还没见过这老太太。刚才进来只觉得不像是言情书网里出来的老祖宗,也没什么架子,原是和祖母还有着同族的关系在。
这厢亲热完,金涵家的笑着打岔,“我瞧着季家姑娘像是都差不多年岁的样子,二小姐满了十五,三小姐多大了?”
这里没有外人,她问的就直接,季侯氏也没和她绕弯子,“将将及笄,只是她刚回来,我还想多留她一年。”
那边一身金银错绣的大夫人开了口,端的一把读诗的好嗓子,“也不怨您要再多留两年,是我女儿在外面受了苦我也不愿意放她出去的。”
这大夫人声音极好听,不同于季婉清甜腻的嗓音,她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圆润。
季侯氏听了心情也极好,大笑起来:“你们就知道我拿这孙女儿宝贝着,净知道来哄我。”
金涵家的笑着应是,心下明了这季家三小姐怕不是轻易的,顺着口风往季家二姐儿身上拉:“您底下几个姑娘都俊,婆子瞧着二小姐生的也是临安城数一数二的。”
林氏被晾在一边半响,听着这话心里就爽快,急不可耐的开口:“您谬赞,婉清平日里其实并不大梳妆打扮的,她就爱看书写字。绣艺也极好呢。”
吴大夫人的眼光便掉过来重新放回季婉清身上,相貌自然是很好的......只是瞧着心思有些深。
旁边林氏还在聒噪,季侯氏咳了好几声,她才停下来殷勤的关心道:“母亲,您又咳了吗?”
一时众人脸上颜色各异,神情千奇百怪的变幻着。
偏偏林氏心里没有点数,嘴里没完又绕回季婉清身上,连生辰八字都吐了出来,最后说的屋里静下来,季婉清用力扯了的袖子,方才止住。
季侯氏面上有些难看了,唤了刘妈妈:“给大夫人把茶加上,说了半响嘴都干了吧!”
林氏胸中打起了鼓,觉察着不对,讪讪笑着:“是母亲体恤媳妇。”
季侯氏对她没好生气,斜她一眼才打圆场:“儿媳是武将家出身,性子直爽,还莫要见怪。”
吴大夫人虽不大喜欢这个林氏,对季婉清却还是满意的,主动递了台阶儿,“老夫人勿要多想,我瞧着季夫人就觉着投缘呢。婉清老夫人也教养的极好的。”
这便是满意了,季侯氏笑道:“哪里是我教养的好,是这孙女儿自己便极懂事儿的。”
双方将才还尬冷着,两三句话的功夫又言笑晏晏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除草
第12章
辞别的时候,两边都是笑着的,吴家老太太还拉着九思的手,面上很是惋惜,“我家都里都是四五个小子,也不能请你过府上去玩玩。 ”
季候氏佯装吃味儿,拉开她的手,“过来一趟就要带走我两个孙女,你这便宜买卖做的不亏。”
九思只低头装作听不懂,先不说季婉清会不会乖乖嫁过去,她可不想与这位姐姐做妯娌。
吴老太太敞开笑:“谁敢占你便宜?过几天重阳节咱们老姐们儿还能一起听会子戏。”
季候氏摆摆手,叹道:“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听不惯临安这地儿的曲儿,若说还是咱们年轻时候在家里听的戏折子耐听。”
“就你挑。”吴老夫人下了台阶儿,“咱们都是聚在一起说说话,你总该带这几个孙女儿多出去走动的,不能老是拘在家里。”
她又靠季侯氏近了些,小声道:“...总该多看看才能给九思找个好人家,你也好安心啊。”
季侯氏捏了她的手握住:“晓得你是为我好,我这里跟你说,合了八字我们就把亲事定下。”
“得咧!”吴老夫人应的爽快,踩了脚凳上了马车,又掀开前头的布帘子,“那就等着信儿了。”
赶马的车夫得了令,三辆青油缎擎顶的马车轱辘转的飞快就从胡同驶出去了。
季侯氏转过来时候,脸上的笑消失殆尽,林氏站在在朱门角儿瑟缩了一下身子。
方才的热闹哪还在?一行人静静簇在门口等老祖宗发话。
季侯氏面色沉沉,“你,要是想把你林家的脸都一遍丢尽,那大可张着你那张嘴到处油说。”
林氏脸色极是难看了,被门口的秋风打的发青,也只能低头受着。体面的人家教训媳妇也只是私下立规矩,明面上面子还是要给的。
这还在门口,季侯氏甩了袖子,道了一声:“好自为之。”一从仆妇围拥着走了。
看到季侯氏走出老远,一群人的影儿都见不着,林氏才活络起来,恨了一眼那边,转过头朝季婉清抱怨:“你瞅瞅那婆子是如何欺负你母亲的...”
打季婉清记事起,就听着她母亲这句话在口里翻来覆去的嚼了十来年,如今还是一尘不变。
她一双眸子扬起来,里头也是冰凉,瞧在林氏一双手上,语气却柔柔的:“从前母亲染了指甲,祖母就不喜欢,您还要再犯吗?”
“我现在是大夫人,染个指甲如何了...”林氏语气不悦。
季婉清牵起唇角,“若是二叔一家未曾出事,父亲还得到袭位吗?”
她笑的的几分温婉几分讽刺,“女儿说了不愿去吴家,母亲怎的又做不了主呢?”
林氏哑然,婆子们把朱玄门推过来关上,在她背后轰然一声响,尘土飞扬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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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候氏是从洛邑请来的教规矩的嬷嬷;习书画、绣艺的娘子。明明和临安挨得近,等了好几天没有把人盼过来,却来了封书信,说是路上有山路黄土崩断耽搁住了。
九思让芙巧收拾的书房也将将布置好,靠墙的鸡翅木案几架子上没摆几本书,还空了大半儿。一扇大窗朝南开,外面儿正对着的就是一纵花墙,下头置着全是九思养的花。
季候氏让刘妈妈送来了陈年的旧账本让她先抄着,里面有些错漏还需要她看着收支挑出来,这是心细的活计。
芙巧很是积极,在旁边铺了宣纸又磨墨,“姑娘可要认真真的学,上次我瞧着吴老夫人紧着喜欢着您,想来咱们姑娘可是多宝贝。”
九思端着手腕写字,她已经练了有些日子的字儿了,临摹的是欧阳询的《化度寺碑》,又看了好几本儿书法论,感觉自己颇有心得。
芙巧凑过头来看,没瞧出什么名堂,“小姐的字写的要比二姑娘的个头大,二姑娘的字好看是好看,只是小丢丢的像是苍蝇巴在纸上。还是姑娘的好,瞧着眼睛就不累。”
哪有这么夸人的?采锦都给她说乐了,挑着眉毛:“你就是个眼皮子浅的,姑娘明摆着都避开吴家暂且不想说亲了,你还成日里拿出来说事儿。要给外头嘴碎的听见,还不知道怎么戳咱们姑娘。”
“我还能不知道吗?”芙巧不服气,“咱们姑娘定不会和西苑儿嫁到一起去,要嫁也要嫁的比她们好。”
九思笔尖攒了墨,宣纸上晕成一团,她慢慢放了狼毫在白玉雕山的笔搁上,抬头看了眼这两斗嘴的丫头,“你们说话越发大胆了。”
芙巧收了她桌上那张废掉的纸,揉成团丢在框子里,又给她铺开一张新的,嘴上跟挂了油瓶儿一样。
九思又落了第一个字,想是累着了,就干脆坐下来歇息,揉着手腕道:“你们平日里争气逗趣儿也就罢,上次祖母病里的凶险大家伙儿都是提着胆过来的。西苑那边用什么法子也不必我点到根根上,要为我好,就随时找人盯着府里各处的动静,免得出了事儿还手忙脚乱的。”
芙巧和采锦蹲身应是。
日头下去,窗棱子开得又大,几股风嗖嗖的进来,隔间空荡荡的就凉了。
九思抬眼看到外面已经有些发黑,院儿里就只有廊上点了几盏灯,这几日越发冷起来那些虫鸣声就不见了,四下安安静静的。
净了手往外间走,花格门是敞开的,瞧见一个尖尖的光脑袋在月洞门儿鬼鬼祟祟,芙巧喝了一声:“谁在那?”
那人才进来,灰布大马褂子,下巴磕有一小撮胡子,笑起来眼角垂塌着,耷拉手在地上请安。
九思定眼一看,才认出是丁硪摘了盘头巾给摘了。
芙巧方还怕着,瞧见是丁硪又笑起来:“丁管事,你怎么地把头巾给揭了,差点儿没认出来。”
丁硪嗐一声:“小的丧气,走东市坊街过,那楼板横了一根竹竿儿,就挂上面儿了,我又着急回来,这不就只能光着脑袋来见三小姐了。”
两三句话九思便什么都明白了,“找到了?”
他又嗐一声,两双猢瘦的手一拍:“找到了!这次事儿准办好了,三小姐,我眼睛厉着捏,看清楚了,就在东市锣鼓巷子最尾巴那一家,专门儿做福黎的铺子,眉毛一颗痣;左耳两颗痣;右耳一颗;只穿了一边耳朵,在里面喂老驴看磨盘,准没错!”
九思慢慢点头,没错了是母亲身边儿的许妈妈......还没抄家时候,恰逢她大儿接媳妇,告了三天假,原本季家的仆从都跟着发配了,母亲藏着撕了许妈妈的身契,神机营也落了她。
“你可问了她...可想回来?”
九思记得上一世许妈妈过的并不大好,儿子嫌她在叛贼府上做过事儿,搬了地盘弃她去了,她就在各种打了杂工养活自己。
后来听说她回来,上门来求,从前九思最恨自己和过往沾上关系,只找人把她撵了回去。
丁硪笑的嘴角歪斜:“小的只跟她讲了府里缺个打杂的婆子,她就忙不迭答应,说收拾了包袱就可以过来,现在正在耳房里候着呢。”
九思轻声吩咐:“那便带过来吧。”
丁硪三步两步过去领人,一个五十岁上下,身材圆胖,浑身糙麻布衣的婆子跟在他后头。身上还算干净,进来时只垂着头,也不四处乱看。
九思叹一声,“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