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如许——有月无灯
时间:2020-09-20 07:26:49

  那婆子才抬起头,满脸都是讶异,“您是...”像是认出来了又不敢认的样子,慢慢蓄了满满一眼的泪。
  九思微微笑着,唤了一声:“许妈妈。”
  她就噗通一声跪下,敛起袖子来擦眼睛,“奴婢何德何能,还能再见一次小小姐,那天就不该向告假回去,我一条贱命也能陪陪夫人,让她路上不要孤苦无依。”
  九思眸子被她带起了些湿意,让芙巧扶她坐着,许妈妈连连摆手,“我身上脏,刚从棚子里出来,莫污了小小姐的凳子。”
  九思没有勉强,待她缓了哭气儿,才道:“让丁管事找您回来,是我这院里缺个得力的妈妈,您跟在母亲身边多年,于我便如同母亲一般。”
  “这是哪里的话...”许妈妈眼泪又掉下来,“小姐回来还惦记着我一个糟老婆子,做什么都愿意的。”
  九思见不得旧人哭,吩咐下去,“您下去休息一天吧,采锦你去收拾间下房出来,从库里挑些摆件过去,连着铺盖一起。”
  许妈妈还想伏在地上磕两个头,被芙巧忙忙拦下,一步三回头跟着采锦去了。
  丁硪这差事办得好,还眯着一双眼蹲在院子角等赏,九思抬了抬下巴,芙巧送过去了一个胀鼓鼓的荷包,调侃他:“上一次你差事没办好,该跟这次抵了的。”
  丁硪笑的咧开嘴,把荷包的抽绳拉开,当着九思的面儿倒出一大把,塞给芙巧,“好说,这就给姑娘当辛苦费。”
  芙巧把手抖开,笑骂他:“当着小姐的面你就敢贿赂贴身的丫鬟?”
  丁硪窝着手装回去,乐呵呵朝九思道:“只是让三小姐放心,小的拿钱爽快,办事必然尽心。”
  他膝盖下去跪了安,又点了点自己的嘴巴:“嘴巴也严实。”
  九思心领神会,颔了颔首让他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冲!!!!
 
 
第13章 
  越近九月初九,天气欲渐渐冷了,丫鬟婆子身上的秋衫也都换成初冬时节的薄袄子。昨夜里还看到那一盆檀香梅杆子光秃秃的,早晨就撮了几个嫩苞尖尖在上面儿。
  九思站在旁边看了许久,手指点了一遍约莫二十个芽尖儿。
  半拢正把早上花房的人送来的新菊往花圃园子里放,都是些平瓣的寻常品种,不如富春居那边儿的好看。她心里就犯嘀咕,嘴上嘟囔着:“感情府里的花房全是西苑那边的人,给咱们送的菊花长得这般不好,小朵小朵儿的,瞧着花瓣都不饱满。”
  许妈妈从后头小厨房过来,手山端了一个漆红托盘,看到半拢把十来盆秋菊往墙根子下堆,站在廊上笑道:“姑娘不喜欢那花,也莫要往角落里放,秋菊要开好也要放在日头晒得到的地方,少少浇些水,不然过两天就萎了。”
  半拢本来还与许妈妈不熟,但是这两日许妈妈就做了十来样的吃食,什么蔗糖花枣糕、杏仁儿豆腐酿、紫薯糯、怀山饼、咧嘴笑的荷花酥饼,还会拿根竹签子和了麦芽糖勾糖人儿,泡了一整坛子糖渍青梅。
  现下她心里头除了小姐,就这许妈妈顶顶厉害。闻到人过来,半拢就挑眼儿往那个托盘上看,喜滋滋的问:“妈妈今日又做了什么呀?”
  许妈妈早见识过这姑娘嘴巴馋味儿,乐呵呵道,“豌豆黄,给你们留了一匣子在小厨房的灶台上。”
  九思拿了剪子修剪枯叶,从前她还没做过这些,瞧着丫鬟就觉得十分有趣,讨来剪子干脆自己上了手。
  伺候花草的丫鬟年纪和半拢一般大,开始还惧怕她不怎么敢说话,后面就活泼起来了,手指到处指着,“欸,您该从这边过去,剪个尖儿。唐菖蒲要舍多些,烂叶子没修完就会烂根子。”
  许妈妈站着看了一会儿也得趣儿,又怕小姐腰弯着久了累,温声劝着:“小姐还是让下人来做这些活,小心伤了自己。”
  九思嗳了一声站起来,接过许妈妈手里的帕子擦手,“我也就是看账本累了,打发些时间。”
  “做了豌豆黄,还炖了一盅秋梨燕窝羹,您来趁热喝,不然待会儿凉下来您再喝就有些腥味了。”许妈妈看九思就好像在看小孩子,回来季家不过三两日已经炖了许多补品给她吃了。
  季候氏拿过来一踏踏的账本,还叠在桌子上,现在她自己院子里的账目也是和公账分开走的,看就账本学着的时候,连着新的也一便慢慢翻来算。
  林氏拽着这些赏赐在手里许久,还未全部归还,九思当着祖母面儿旁敲侧击的要了两回,她也是扯着话说入库的时候想着这些东西贵重,就归在库房最里头的,要是翻腾出来要废不少时日呢。
  许妈妈就特意过去走了两趟,带了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直接掀了库房,按着册子一样一样的全部取了回来。有两件儿酿彩瓶没找着,结果是摆在林氏房里,搬出来的时候,外头丫鬟瞧见了全都捂了嘴偷偷笑。
  九思这几日很是舒坦的,那边就不高兴了。
  林氏逮着早上给祖母请安,哭丧着一张脸,眼睛也肿肿的,跪在地上,“您知道宗德一年俸禄八十五两银子,逢年过节赏赐统拢了也就一百来多,平日里他应酬花销又极多,他的这些钱就从未进过府里的公账,都是儿媳使了自己嫁妆铺子里来填补上的。”
  季候氏放她在地上哭诉,一碗茶喝净了才不咸不淡道:“这家里的事情我是两年前才交到你手上,宗德还未袭爵,一年俸禄五十五两,六十斛俸米,廉银百担。如今官升五品你却同我说家中还需你补贴着,你是拿北边儿荒野庄子来补贴还是你在南市那就没开起过的铺子来补贴?”
  林氏拿丝绢拟拭眼角,“...现在姑娘大了,身量长得又快,头面儿衣裳一月就得做一次新的,换了季还要定时兴的新料子...九思她把自己的账目从公账抹开了,平日里的花销媳妇还是算在我们这边儿的...”
  “九思的花销以后从我这边走,你管好你的事情就行了。”季候氏打断她,叫丫鬟扶她起来,“再过多几日吴家就会上门提亲,婉清的婚事就算是真正定下了,叫她踏实在房里学好规矩。”
  林氏听到吴家的亲事,脚下一阵不稳,“毕竟是姑娘家一辈子的事,媳妇还未见过那吴家哥儿,也不知道如何...况且婉清真不大喜欢的样子,要不再看看?”
  “看看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她姑娘家随心所欲?”季候氏想起大房这一家的脾性,心平气和放缓了语气:“重阳就要来,国公府赏菊宴临安世家大族都要去的,到时候叫吴家哥儿来见一见,也让婉清在后头瞧瞧就是。”
  林氏心里踏实了些,今日这一趟总不算白来,欢欢喜喜跪了安扭身出去了。
  *
  季候氏给季家三个姐儿都打了一套头面儿,私下里多给了九思一副珍珠头面,珍珠颜色粉浅粉浅,粒粒圆润饱满,镶在各色的青玉簪钗,步摇中间,样式别致又好看。
  秦娘子早早把新做的衣裳差人送了过来,抬箱笼的是两个眼生的丫头,五六个箱连着搬进来。
  九思倚在榻上看书,隔着屏风瞧见几个乌木箱子进了外间,有些讶异:“怎么这么多?”
  芙巧在一旁笑:“ 哪里就多了,这里头可是今年冬节儿里您平日要穿的,还有过两日重阳穿的新衣裳。”
  九思滑下榻想去看看,鞋还没套在脚上,外间突然一声脆响。
  九思跻着软鞋过去,看到屏盏上盛花的白瓷瓶儿碎了一地,里头是新鲜的海棠,和着花瓶里的水浇了一地。
  “怎么了?”九思微微皱起眉心。
  一个脸蛋生的很是白净的丫头埋头跪在地上磕头认罪:“是奴婢不小心,转过身的时候没注意着阁架上的瓶子,一不留神就给碰倒了。”
  旁边几个丫鬟低着头站成一堆,有一个眼睛歪歪斜斜的瞟过来好几次,和九思撞了视线又慌忙转开。
  九思望了一眼许妈妈问:“是她吗?”
  许妈妈点点头,“她既认了,那就先收拾了这里,出去领罚吧。”
  九思就靠在门框上,看许妈妈从后院儿抽了根竹条,力气一点儿没省着往这丫鬟手上抽了十来下,打的手心滚红不一会儿就青印儿了。
  前后院子的下人听到声音全部聚拢来,躲在房梁柱子后面偷偷看。
  许妈妈拿着竹条,站在廊下的梯槛上,左右两边扫了两眼,声音中气十足道:“在小姐院子里做事就要十足的上心,别想着做些偷鸡摸狗到处耍懒的事情,更别让婆子我发现谁背恩忘义去叛主,谁若是做了,便拿了身契直接找牙婆卖出去。”
  这话一出去,刚才那几个丫鬟就越发惶惶然,丢了受罚的人四下找事情做去了。
  九思看到那丫头还在地上跪着,以为小丫头受不得磨正哭着,就上去叫她起来,轻声道:“日后做事必要心细些,莫再要着了别人的道。”
  那丫头抬起头来,眼眶发红却没有哭,袖子捂住通红的手给九思磕头。
  这是个懂事的,明显那花瓶打下来定是有人撞了她,她却极能忍耐一个人认了,九思还是比较满意的。
  “叫什么?”
  “雪松。”
  答话的姿势端正又恭谨,眼睛盯着鼻尖也不到处乱跑,心性很稳。
  “许妈妈给她拿些药涂涂。”九思点点头,转头又道:“既然来了就踏踏实实干,莫要丢了刘妈妈的脸面。”
  雪松几分惊讶,抬起头来......小姐知道她是刘妈妈的侄女,也晓得她是被后头的人推搡了一下才碰到花瓶,原本还以为自己要被撵出去的。
  她手心还是极疼,想起花瓶的应该是极贵重的,打两个手板罚的也算是清了,更何况小姐还让拿药给她,待自己实在很好,心下松了一口气
  *
  九思进了内间,重新捡起方才没看完的书靠回榻上。许妈妈跟着进来,给她斟了茶递过去,“您知道院子里的菊月?”
  “嗯。”九思吹了吹杯中的茶水,“知道的。”
  许妈妈攒起眉心,“这丫头要不得。”
  “怎么了?”九思看她,旁边采锦停下手中的活也望过来。
  许妈妈拢起袖子,“昨个傍晚,奴婢从大夫人那边回来,瞧见这丫头从富春居外头那片竹林里头跑出去,还带着半拢。我就跟上去,听见菊月跟半拢说,日后三小姐在屋里讲了什么话,只要偷偷告诉她,日日都有一碟子糖。”
  “一碟子糖?”九思忍不住笑,“咱们半拢是一碟子糖就能收买的吗?”
  采锦忍着笑摇摇头,又竖起两根手指:“至少要两碟子。”
  许妈妈本来极其严肃的面孔,被她们逗得张着嘴半天合不上,“小姐拿老奴逗趣儿呢?”
  九思反手把书盖在桌上,“您不用担心,这人留着我还有些用的。”
 
 
第14章 
  原本是没有国公府赏菊这个传统的,只因新帝登基,朝中新贵涌出,旧时贵族十分瞧不起这些新贵,说得难听就是暴发户罢了,世家的底蕴靠的是百年积淀下来的,光是家规便能在各世家的祠堂前刻满几个石碑。
  一时两边在朝堂上分峙而对。
  荣国公受圣上示下,代表旧贵族势力主动向新贵示好,就有了赏菊宴这么一出,慢慢的就成了每年的传统,在重阳那日各个世家大族都会收到国公府上的帖子,女眷男宾汇聚一堂。
  日子还没到,隔天刘妈妈就忙在屋里给祖母备着重阳的节礼,从库房里拿了好些首饰钗环,又包了几匣子原先在旧都才吃得到的糕饼。
  国公府的老夫人年纪与祖母相仿,极其爱玉,刘妈妈就依着她的喜好收上成色极好的玉石,装在香木盒子里拿红布绸裹着。
  九思过来世安居正看到宝珠在擦这玉石上头的灰,就顺口问了一句,听到说是要送给国公府老太太的节礼,便拉住刘妈妈道:“...我瞧着都这些节礼都很好,只是玉石不大合适,这玉原石开了一面只第一刀见了绿,这么一整块难保里头什么都没有。”
  刘妈妈呀了一声,“这我倒不懂了,我以为这大个儿的珍贵,这成色看上去也极好。”
  九思便笑了笑,“那国公府的老夫人什么珍贵东西没见过,您不如找些珍贵的玉饰放在里头,更要妥帖一些。”
  季宗德也在旁边和季候氏说话,他是惯爱赌的,听到九思先前的话,笑道:“九思在玉石上头还是有些见地的。”
  季候氏便指了她道:“这丫头像她父亲,什么书都爱看,人聪明记性又好。保准这次也是从哪里看到的跑来我这里瞎卖弄。”
  听到人提起这个弟弟,季宗德脸上的神情有些压不住,眉毛跟着眼皮跳了几跳,和季候氏扯三四句闲话,找借口溜了出去。
  屋里一上午已经来了好些人了,这好容易才清净下来。
  “来。”季候氏拍了拍榻上的空地儿,“九思,给你看个东西。”
  刘妈妈叫宝珠开了几个紫檀多宝阁方匣,里边儿一整套红玉珊瑚粹莲纹攒金头面,看上去贵重无比,宝珠一个人双手捧着还打手得很,另外还有一盒子绢绸做的珠花宝串,颜色淡雅。
  季侯氏又叫刘妈妈再开几个匣子,九思忙拦住,她晓得祖母很有些家产,上辈子嫁妆担子光是祖母的就有一百二十八担,从季府招摇出去排了整整一条胡同巷子,一眼望过去,像是没到头一样。
  “您这也太贵重了。”
  “你小姑娘不懂。”季侯氏拿起一个亮的扎眼的金簪,“这是祖母出嫁压箱底的足金,专门给你做了整副头面,往后总要用到。”
  这没拦得住,祖母向来心疼她。红木台桌上头的妆梳镜匣也换了一个更大的码在上头,那些贵重的首饰又叫许妈妈收去阁柜上面放着。
  临安也是难得热闹一番,季家府上没有哥儿,季宗德就约了自己的同僚好友去登山望高,女眷们就接了国公府的帖子。
  初九那日,九思着了水青色梅鹤纹裙,丁香白如意纹薄缎袄,头上是那天祖母送来的珍珠头面。芙巧直说太素了些,又加上两朵绢花,把腕上的玉镯换了绞金镶玉手钏。
  许妈妈来催了两遍才出门,九思和祖母登了马车,林氏带着季婉清和季婉茹迟迟才出来,季侯氏叫丫鬟传话过去又嘱咐了好些,终于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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