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如许——有月无灯
时间:2020-09-20 07:26:49

  季婉清面上没见得多高兴,垂首站在林氏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1)改编自《资治通鉴》中北宋年间大旱灾。
  为文中所需,经不起从史考据。谅解~
 
 
第16章 
  这两边儿相看合适了,又交换了信物,吴家托金涵家的上门儿来提亲,提来好大一只活雁,在堂口问完名儿,吴家那个方脸管事拿着装生辰八字的荷包笺回去,第二日就送来宗庙卜告的书信,说是大吉呢!
  林氏笑得合不拢嘴,立在仪门看一担担的彩礼进屋来,彩礼金册子足足一指尖儿厚,请期的日子就定在了翻年的三月初八。
  季候氏重阳在国公府吹了些风,又有些咳起来,九思去看过好几遍,祖母说自己年纪大了,反反复复也正常。
  祖母用完药瞌睡不止,隔着窗纱能瞧见外头星斗都亮开,九思又叮嘱了几句,才回了自己院子。
  秋野里的虫鸣声还十分聒噪,从世安居到碧霄苑几步远,耳朵里吵吵嚷嚷,很是心烦。
  芙巧端进来一个描金托盘,里面盛着一碗莲子羹,“小姐,你也莫要太过烦恼,老夫人的病已是好几年的旧疾,这不过才两日,您纵使关心着,哪有一时便有起色的。”
  九思小口小口的舀着碗里的莲子羹,喝了一半,半泷不知道从哪里疯回来,双髻乱成一团,头上还糊着蛛网,兴致冲冲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杏仁儿来,要分给芙巧和采锦。
  她一双手不知道从哪里抠了一指甲缝的黑泥,芙巧哪敢吃,歪着头赶紧避开,半泷便有些丧气,蹲在一边往自己嘴里塞,拿眼睛瞅着芙巧不满意道:“我可是费了好大些劲从耳房偷出来的,脆脆的可甜了,专门惦记着带回来给你们尝,却还拒绝我。”
  采锦安抚着从她手里取出一颗,塞进嘴里嚼了两口,笑着一口唾出来,“你这丫头什么都胡乱吃,这哪是什么杏仁儿,分明是那些孕婆子拿来止孕吐的砂仁儿。”
  芙巧跟着笑起来,“你馋了去小厨房把东西吃就是了,跑去别的院子里偷,碰到不识得你的,可是要把你捉起来当贼的。”
  半泷慌了神,一下站起身,哭丧着脸:“我哪里晓得这是孕婆子食的,我瞧见那越姨娘拿在手里什么吃,便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九思“哐啷”一声勺子掉回碗里,“你方才说是谁?”
  半泷只以为自己讲错了话,愣愣张嘴:“越姨娘啊...”
  怎么会是越姨娘?
  脆瓷骨的勺子不经摔,瓷梗在碗里断成了两截,九思倚到塌头上,眉头紧皱。芙巧轻手轻脚的端走了碗,将小几台擦拭干净,半泷哪还敢说话,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采锦反应倒很快,惊讶道:“莫不是越姨娘...”说了一半,她快步去把门口的丫鬟打发出去,紧紧闭上门,回来才低声继续,“莫不是她...有了身孕?”
  九思未开口,屋内的人皆是敛声屏气。
  宅门子里不干净,林氏虽愚钝,后院四个姬妾却从未见谁生出过一儿半女来,唯一的一个庶女还是越氏从外头带进来的,越姨娘倒是个聪明人...只是九思却不曾记得季宗德上辈子再有过子嗣。
  微山湖的蛙叫传的极远,从窗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夜色已浓稠的像是笔砚中的滴墨,滴答滴答落下,撑开窗棱才瞧见,原是秋雨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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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早还是小雨,初秋的薄袄就有些不顶用,里面儿衣裳多加了几件,人也厚重起来
  刘妈妈叫房里的丫鬟宝珠来报,说是钱大夫已经过来,正在世安居给老夫人请脉。
  刘妈妈面上有些沉重,一边领着九思进去,一边小声道:“上次病后,钱大夫就重新开了药,也看了药渣并没有什么问题,老夫人也确实是按照他的医嘱煎服,这反反复复的实在古怪。”
  九思蹙眉,问她:“那他可有瞧出来,祖母到底是因何引起的咳疾?”
  刘妈妈略略思索,“那先前的病方上写的都是因风寒而引发,气虚体弱故而时常冷汗,只是这次却比前几日更要严重了,老夫人稍稍一动就咳喘不停,胸口提不上气,捂的再厚浑身发冷还出了一身的汗。”
  九思心下一沉,手在袖子里捏紧了,这症状...怎么同她那么相似。
  钱大夫年岁已高,一把花白胡子蓄的老长,看见九思进来,躬身行礼,这是追随季候氏数十年的老人,她侧身避过,请钱大夫坐下。
  钱大夫所陈述与方才刘妈妈所讲基本一致,“老夫人沉脉实而无力为内虚,肢软乏力又身重嗜卧是正气未复之象,时常恶寒急汗又觉胸肋闷觉,稍动便短气咳喘,这等病情实与气节有关,老夫人平日里看身子似是健朗,实则七年前为令尊时常夜中难寐,心神不安导致忧思成疾啊。”
  九思听完默然许久,低声问道;“您觉着像不像中毒的症状?”
  钱大夫沉吟道:“小姐所说,老夫也有曾想过,只是老夫人的症状我诊断过数百次,的确是心病与风寒引起,再多的老夫医术不精,断断是瞧不出来了,还需尽早另请高明啊。”说罢,他叹一口气,捋着胡子满脸愁容。
  刘妈妈送钱大夫出去,祖母午时饭也未进,只说自己困觉,就去床上睡了许久,九思静静坐在床沿上,祖母微微张着嘴,吐息很是不顺畅,有微微的鼾声,额头的冷汗方才擦过,这会儿子又是满头。
  九思拿帕子轻轻沾着,小声唤了一声:“刘妈妈。”
  刘妈妈应声靠过来,九思继续道:“叫丫鬟去烧些水来罢,等祖母醒身上的衣服必然汗湿了,身上的衣服要多换洗,暖和还要透气些,多备着些棉布帕子垫在祖母背后,免得忽冷忽热的病情也会反复无常。”
  刘妈妈一一应下,又问九思晚间可要在这边用膳?
  “晚膳让小厨房熬些清淡的粥和小菜就好。”九思让采锦回院子去取本书来,自己就靠在床榻边上。
  采锦取了书回来,侍立在一旁,这会儿外面还有几粒光线,刘妈妈怕她上了眼睛,点了盏罩灯来。
  院子里本是十分安静的,不晓得从哪里传过来几声伶人细细锵锵的小曲儿,吊开的嗓子拉的老长,半空中又打个转儿收回来。
  采锦眼神瞥见九思眉心蹙成一堆儿,心领神会就出去院子外面,拽了个小厮来问。
  小厮笑得几分暧昧,叫她采锦姐姐,“哟,您还不知道,大老爷今日袭爵的旨意下来了,上朝回来就带了个临安的名曲儿,那身段儿和嗓音真真是一绝。”
  采锦心里莫名,这她怎么会知道,扯住小厮欲溜走的衣领子,“那是大老爷的新姨娘吗?”
  “怎么会是姨娘?”小厮惊叹一声,“不过是过咱们府里头唱回曲子罢了,这您不懂,这都是外边秦楼楚馆里面的姑娘,献艺不卖身的,与咱们不同。”
  采锦听明白了,点点头,撂下小厮进了屋,刚才还只是隐隐约约的一点响动,这会儿倒敲锣打鼓起来,刘妈妈叫小丫头把房门合上,这丧礼还没出月,老夫人又病着,府里就不管不顾的热闹,她语气便有些重:“大老爷也是朝中正正经经的官员了,如今做起事来却这般不稳妥。”
  九思在床边翻着书,也没放在心上,随口应道:“不过五品小官罢了,他既然觉得了不得,让他高兴两日便是,我父亲对他这个哥哥一向宽宏。”
  季宗德打小于学问上便不大出息,任老侯爷如何训斥打骂,都是任打不长记性,偏他心里还不服气,后来老侯爷便邀族中人来,明文据证要将爵位传给季宗贤,季宗德很是气愤了好几天,又在林氏蛊勇下,脸皮扯净硬是分了家。
  季宗贤入狱之时托人捎回书信一封,让兄长勿要再与家中老父老母置气,自己若是有不测,万望周全。季宗德才一脸不愿从外边搬回老宅来。
  九思回来这几日,从未见过自己这位大伯过来同祖母请安,相反常从下人口中听闻他的风流韵事,过去的事情积怨已深,但着实也是不大靠谱的人。
  她在房内干坐着也着急,转去后院小厨房看采竹煎药,这丫头看上去瘦小,力气却很大,一只手握住双耳陶罐往碗里倒药,动作也是干净利索的。
  九思在旁边拿了漆红托盘,让她把药放上来,采竹迟疑了一下,把药碗放上去,眼睛盯在上头,“您可要小心些,过门槛子莫要绊倒了。”
  九思笑了笑道:“我也是做过活的,你不用那么扶在我边上。”
  采竹才想起这三小姐是吃过苦的,同府里其他的姑娘不一样,便又往托盘里放了两颗陈皮子,抬起头九思正朝她笑:“怪不得刘妈妈说你稳妥,确实是很细心周到的。”
  她盯着九思眼角一枚痣,想起府里人常说二小姐生得最好看,突然觉着这句话不大尽其实,分明三小姐笑起来...有点儿像初春竹子林里发起来的笋尖尖,就那么一丢丢偏偏勾在人心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几日正常更新!!!!谢谢宝贝们的观看,爱你们mua
 
 
第17章 
  第二日,外面风雨大作,墙头满树的芙蓉苞儿被风刮得猎猎作响。
  九思将将醒来,刘妈妈就遣人过来说,老夫人已是咳喘不停,今日怕是下不了床了。
  她忙收拾了跟过去,季候氏静静靠在床边喝药,头上的银丝与苍白的面色都是死沉沉的灰寂,眼角皱纹明显。瞧见她过来,便把药碗歇了置放在一旁的红木桌上,朝她勉力笑着:“囡囡,可吃饭了?”
  短短一句话,祖母胸口像泄了口气一般,猛咳起来,听得见喉间的痰随进气呼气嘈响个不停,却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脸憋得发紫,额间密密麻麻的汗水像沟渠的积水一般往下淌。
  九思揪心的痛,一句话说不出来,紧紧拉住祖母的手,在背上给她顺气,并没有什么效用,刘妈妈等她缓一阵,才一口一口的将药喂下,药效一会儿出来,祖母又沉沉睡过去了。
  刘妈妈一双眼睛红肿肿的,“...夫人今年这病竟是比昨年还要提早了足足两个月,往年冬季日...下大雪才会这般,今年不过秋雨时节,便已是这样了,日后还不知如何挨过去...”
  祖母突然就病的这样重了,她这一世重新活过来,倒像是在拿祖母的命换自己的命一般,情形不过一些微末的改变,竟让此人开始痛下狠手,只想取了祖母的命去。
  九思一口气闷在胸里,若是祖母与她两个人硬是要去一个,她宁愿现在躺在床上的是自己。她稳了稳心神,又叫刘妈妈:“您去让丁硪在城里四处寻寻,凡是有些造诣的大夫,就多使些银子请过来。”
  刘妈妈拉住九思,摇摇头:“小姐,您不在这几年,老夫人这病没问过百来个大夫,也请了不下几十个,就钱大夫勉强还压制的住,旁的...”她闭着眼睛摆摆手,“不行,您要说撞撞运气,就往洛邑去问问。”
  洛邑...九思缓缓抬起头,眼神恍的从屋内扫过,于是那么一瞬目光忽的一闪,她想起了什么。
  “芙巧你去取笔墨来。”
  芙巧铺上纸笺,九思不多时便写完收笔,用蜜蜡封启交给她:“你将这封信交给王婆子,让她带给家里那口子,去罗汉口胡同寻个叫胥咏志的大夫,胥大夫家中有个哑女是他的妹妹,只要这点对的上那边不会错了。必得快去快回,教他说若是有旁人问起,只说是去三小姐叫他出去买个玩意儿,万不可张扬。”
  芙巧郑重应下,将信笺收到衣襟里贴身放着才走出去,房门吱呀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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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在屋檐上打的噼啪噼啪,大滴的水珠串连成线从青砖瓦当口往下流。木廊柱子也被漂湿浸润成深红色。
  于管事穿着油纸衣,身上还淌水,站在门口只说让采锦带几句话进去。
  九思听到动静就下榻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屏阁前,于管事忙朝九思跪膝行礼,袖子揩着下巴的水珠边道:“...叩了许久的门,里边人才拉开条门缝来,小的硬把信塞进去,那人当即就拆开看了,看完只说他们是普通上户人家,不懂什么医术更救不了人,小的后来再如何恳求他还是这句话...”
  怎么会是普通商户?九思皱着眉,上一世那名满永晋的胥家大夫治好了当今圣上长年累月的头痛,临安太守亲自去将这兄妹二人迎回来,谁人不知他们打小便住在罗汉口胡同。
  芙巧便走到于管事旁边塞过去一包胀鼓鼓的银子,“您可看清楚了,确定没找错?”
  于管事下巴锉削出个尖儿来,“小的挨家挨户扒墙看了,就这一户只住了一男一女还是一对兄妹。”
  这边是没错了。九思倚在门栏上,语气有些漫不经心的,朝芙巧耳语几句,芙巧又一字一句的讲给于管事,于管事惊骇了下巴,结结巴巴道:“这...这不大好吧...”
  九思虽是在笑着,却没几分温度,“你照做便是,有什么闪失自有我担着。”
  于硪不再多话,喏喏应下转身就往雨幕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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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辗转在床榻上终是没睡着,整晚听到外头大风把树枝吹断的声音,又有屋檐上的雨水滴答滴答往下落。塌上没甚么温度,她脚踩着暖婆子都觉着湿湿冷冷的。
  九思半睁着眼睛到天亮,外头婆娑娑的雨雾把窗纸扑的有些水汽,采锦在脚榻上伸出一只手往她被窝里探,手一抖:“您被窝怎地这么冷呢?也不唤奴婢一声,这暖婆子都冰掉了。”
  采锦出去就喊廊上躲雨的婆子烧一桶热水来,九思泡在热水里才有了些知觉,钝痛的额角突突的跳,她伸手揉了揉,“昨夜于管事回来了吗?”
  芙巧从外间取了干帕子进来,“没呢,刚才从小厨房过来,王婆子正巧在跟送蔬果的庄头挂账,还问了奴婢瞧见她家那口子没。”
  九思心里就有些不安,泡太久皮肤都打了褶,从木洗桶里出来换了衣裳往祖母院子去。
  刘妈妈还靠在床沿上一勺一勺往祖母嘴里送药,喂进一口只咽下几滴,咳出大半来,刘妈妈一双肿眼泡里刮花血丝,看到她过去声音还忍不住呜咽:“...昨儿夜里咳了一晚上,钱大夫并着其他几个大夫都守在院子里,来看了两三回,重新开的药,只是老夫人却没清醒过,大夫说他也没法子了。”
  九思从刘妈妈手里接过碗来,祖母躺在床上手冰的像是铁疙瘩,要不是胸口还有些起伏,光是看青白发紫的面色哪还像个...活人。
  一碗药断断续续才喂下去几口,刘妈妈又往季候氏舌尖放了参片含着。祖母清白的面色越瞧就越像是外头白茫茫的雾气,像是雨一停就要化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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