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何尝不想她的病人,她的护士台,她的燕尾帽?
东北的爷爷马上就要带着婆婆来化疗了,微信里跟她说,这次又带了她爱吃的榛子。
挂了电话,齐护士长沉着脸进办公室拍拍喻兰洲肩膀:“你跟我出来一下。”
椅子拉开,高大的男人跟在瘦瘦的中年妇女护士长身后,一直被带到了走廊尽头。
她和邱主任似乎特别爱在这一块布置任务。
“是闹闹。”护士长举了举手机。
喻兰洲看了眼,眼镜片被蒙上一层白光,瞧不清是什么眼神。
“她要走。”护士长说。
喻兰洲是静了几秒的,贴着裤缝的手指无意识地颤了一下,而后微微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没同意。”这位在积水潭奉献了青春的护士长偶尔会露出一点梁山好汉的气势。
离职是要齐护士长签字同意的,她不同意,彭闹闹就没法走,就算彭家再有钱有势她也不放。
感觉,一旦走了,这两人就彻底完了。
“等她回来,你们好好接触接触。”
老一辈的人,说话含蓄,男女之间的情份,用接触来说瞧着生分,其实很有道理。
接触接触,磨合磨合,婚姻里过了半辈子的护士长有自己的智慧,人和人,都是磨合出来的。
她想了很久,最合理的解释是,这两人,瞧着脾气都好,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犄角,正巧撞一块了,就撞疼了,接触磨合,把犄角磨没了,两个人也就好了。
不知道这位充满智慧的护士长,如果夜里听见丈夫喊前任的名字,还会不会想要磨合磨合。
喻兰洲别的没说,只道了声:“谢您。”
最近邱主任血压升了不少,每天下午上心内病房打点滴,护士长瞒着他,可他都知道。
护士长见他肯说谢,就觉得事情是还有转机的。
挥挥手:“你俩好好的才是谢我。”
、、、
晚上,喻兰洲终于被宝大夫以“挽救猝死男大夫”为由,赶出了病房。
喻兰洲慢慢踱回家,在门口被大爷拦下来问:“最近怎么没看见闹闹啊?”
他默了默,如实说:“回家了。”
大爷没多想,乐呵呵地朝他挥挥手,让他也赶紧回。
大爷脸上的褶子笑起来像朵菊花,喻兰洲站在那里看了几秒,一回头,吁了口气,似叹非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上楼靠在门边,瞧着对面快被三花挠秃了的脚垫,划开手机点开了他们的对话框。
那天晚上他发了两句话,后边空白一片,没收到一个字。
手指悬在空中良久,久到一直等在门后期待主人放它出来撒欢的小胖三花不耐烦了,伸着脖子喵喵叫,尾巴甩成螺旋桨。
喻兰洲折起眉心,把猫放出来,小猫也懂得看脸色,顿时安静了,立在他脚边,大眼睛望着他,不知道他对着一个巴掌大的黑色方盒子在愁什么。
男人的目光落在小猫身上,又回来,手指终于是敲下几个字,发了出去。
闹闹被妹妹拉出门散心,一帮小姐妹都知道她分手了,可谁都不提,直接包机出国滑雪。她此刻在新西兰,裹着厚厚的滑雪服,却没踏出这个烧着壁炉温暖的休息室,只是个粉红色一团趴在落地窗前看姐妹们疯狂笑闹的独醒者。
她的一帮姐们,没有一个人问过她关于分手的事情,仿佛在他们那里,分手只不过单单是结束了一场感情,和即将迎接下一场感情,而已。
分手不代表不快乐。
分手不代表就一定要难过。
闹闹是羡慕的。
她做不到。
答应了妹妹不再哭,所以鼻子再酸也忍住,这一块信号不好,她是后来回到酒店才收到的消息,此时距离喻兰洲把消息发出来已经过了一小时——
【听护士长的,别走。我会申请调职。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离开北城。】
闹闹发现,他的头像已经换了。
不再是黄色K1,而她还是粉色的B12.
、、、
小姑娘呆呆看了许久,不知道该回什么,但在那之前,先换了头像。
喻兰洲在门口站了一小时,肥猫都玩累了,喵喵叫着要回家吃饭。
他刷了一下小姑娘的朋友圈,发现她换了头像,是她穿粉色的滑雪服圆圆一团冲着镜头笑,身后是皑皑白雪。
在这炎炎夏日看到这张照片,叫人觉得凉爽。
去玩雪了。
有时间换头像没时间回他?
男人静静看了几秒,不等了,领着三花回家。
大概过去的人就都不重要了吧。
这丫头,比他洒脱。
第二天,科里换置物柜,闹闹不在,护士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喻兰洲。
“闹闹没来,你帮她收拾一下吧。”
其实护士长给小姑娘打过电话,彭闹闹只是让领导把她的东西都扔了就成,没什么贵重的。
到底还是没开口留下。
护士长把女孩都赶出去,留喻兰洲一人在这里,小小的房间,小小的柜子,那个女孩就是在这里,每天换上她的护士服,她的白胶鞋,在胸口挂好她的怀表。
轻轻拉开门才发现这个柜子都被她贴成了粉红色,里头有很多女孩子喜欢的玩意,这个柜子是一个缩影,很有彭闹闹自己的风格,她在家也是这样,随手就把穿过的衣裳扔在沙发上,要是连着夜班几天都不会收拾。家里的口红、润肤霜、她的各种小夹子,零零总总,散在各个角落,找不着了,就扬声喊他。
都是他给收拾的。
……
喻兰洲的目光被门上的照片吸引,这张照片他没有,是去年过生日那天,寿星公的集体照。
他和彭闹闹挤在一块,捧着大大的蛋糕,头上戴着幼稚可笑的尖帽。
小姑娘用红色的水笔画了个大大的桃心,锁住了他们俩的脑袋。
把另外一个寿星公隔在了这个桃心外头。
这张照片的上面,是另外一张照片,看样子有些年头,那时候女孩还是长头发,裹得厚厚的站在黄昏下,背后是壮观美丽的伦敦桥。
她的身旁有许多人经过,她竖起两根手指比耶,笑得很甜。
喻兰洲摘下这张照片细细地瞧,最后都收进了口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评论都蛮有意思的,有空可以去瞧瞧,周末加更~~~知道大家等急了,我明天就回家啦!!!
第60章 渐秋1
第六十章渐秋1
整个甲乳科谁都没察觉喻兰洲的心思, 唯有于小宝无意看见了他的辞职信。
这人也是够谨慎的,电脑上开了无数窗口,文档在最后, 文档名正儿八经写着:上半年工作报告总结。
他的位置和他这个人一样, 自带孤独气场,平日里学生们压根不敢往那儿靠, 邱主任最近也有点儿放养的意思,就宝大夫一个成天跟着他喻老师上台,一不留神发现了大秘密, 吓得要死要活。他发现自己总是要面临这样的状况,上一次, 他听闹闹的,守着什么都没说, 导致这两人掰了……那这一回……
说不说啊?
说了是不是这两人能有转机?
不说是不是对于他们来说也已经无所谓了?
于小宝愁的哦,在楼梯间狠狠抽了两包烟,卷起袖子给彭闹闹打电话。
尽管在这之前,他们家田已经跟他说过了,这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外人不好插手。
闹闹的手机依旧信号不好……
她和小姐们进山泡温泉了。
论玩还是这帮人厉害, 各个都是能躺着舒舒服服过一辈子的姑娘,却不甘于这样,打小学习的时候玩命学, 考试成绩很拿得出手, 到了职场也很能碾压别人, 凭实力说话。姑娘们玩起来也有劲,雪山上待几天,接着转战硫磺温泉,去的不是普通游客路线, 进到了很深很深的地方,彭闹闹就像这些人的腿部挂件,他们去哪儿都不会跟她商量,出发就拎着走,到地方就放下,她全程大脑放空,不怎么笑也绝对不会再哭,望着窗外能发呆一整天。
偶尔听见妹妹和别人商量接下来要去北岛高空跳伞。
她扭头瞧,妹妹气盖云天:“我姐能行,绝对不做逃兵,她胆儿忒大,让她第一个跳!”
这边的圆脸小姑娘:“……”
没说什么,把小脑瓜扭回来,跳就跳吧。
一闭眼的事,没那么可怕。
然后她接起了小宝的电话,宝儿那头断断续续的,她说了声:“等等。”
趿拉着拖鞋哒哒哒往外走,在前台借了一部能正常通话的电话回过去,听见小宝喊她大彭,说:“你知道么?喻主任要辞职。”
闹闹:“……”
宝大夫以为又信号不好,扯着嗓子吼:“我知道上海有几个医院一直在接触他,可那是沪上!咱这是京派!井水不犯河水的,业务交流是业务交流,他要是撇下老头带着项目过去那叫背叛师门!我靠我都不敢想邱教授的脸色!老头指着他接担子呢!这位置多的是人眼红!他走了邱教授怎么办?老头身体一直不太行最近……你说说他怎么想的啊?他走了你还回来么?”
最后这两个问号准准抓住了重点。
“你们俩怎么都跟小孩儿一样啊?”于小宝烦得抓破头皮。
前台的金发碧眼姑娘就瞧见这个圆脸短发长得很中国的女孩瘪了下嘴,眼里毫无光彩,小声说着好听的中国话——
闹闹唤了声:“宝儿。”
听见于小宝点了根烟,他随身带的金属打火机叮一声,错不了。
“你别让他走。”闹闹说,“我真的不会回去了。”
轮到于小宝沉默。
“可是你早知道老喻前头的事啊!”他是闹闹的闺蜜也是一个很普通的崇拜喻兰洲的住院医,他是个男人,这事他想了又想,没想透,隐约有点儿替他喻老师委屈。
怎么就过不去了呢?
早干嘛了?
“不是因为这个……”电话那头的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眼很干,憋着不哭的感觉很糟糕。
、、、
喻兰洲楼下一层会诊,顺着就从楼梯间上来,一抬头,瞧见云里雾里的于小宝。宝大夫才刚挂电话,手机都是热乎的,凭着胸口一腔冲动,扬声道:“喻主任,您别走。”
“看见了?”喻兰洲倒是不惊讶。
“她让你别走。”小宝举了举手机。
能改头像能接电话,不是信号不好,是不想理他。
所以他们的对话框里还是他一人的独角戏。
喻兰洲点点头:“知道了。”
回到座位上,调出那封信,从头到尾检查一遍,打了两份装在白色信封里。
等出差回来……
喻兰洲这次是跟着院里大外科的青年团队受邀前往澳大利亚墨尔本医院交流访问,目的在于推动双方的国际合作,增强与国外一流医院的学术交流,在医疗、学术和科研方面达成战略性合作。
一同受邀的还有上海华山医院。
走之前,邱主任拍拍肩膀,语重心长:“这回老陈一直想去,但他岁数超了,不然也不会让你在这时候跑出去……”
小老头叹口气:“也好,你好好干,回来咱搞个讲座,往资历里添一笔,再等几年,岁数涨一点,职称提一提,你就是科里领头人了。”
于小宝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知道邱教授这回是真死心了,再不搞内些花花肠子,男人爱情没有事业必须稳住,他是卯足了劲要给他儿子腾位置。
宝大夫擎等着喻老师前脚一走后脚往那台电脑泼一脸盆水,把主板都浇得彻底报废才好。
喻兰洲看了看小老头手背上扎着的留置针,没搭理讲座的事儿,只交代小宝:“记得提醒主任吃药。”
“嗳!”忘不了。
“要还有空。”他指了指窗边的百里香,“帮着浇浇水。”
宝大夫心里难受死了,点点头:“知道。”
办公室里陈金云瞅着这父慈子孝的一幕没好气,椅子拖得很大声,坐下来就开始骂学生,医学院苦熬七八年的高材生一入院就被陈主任收走了,没处喊冤,被骂红了眼还得老老实实道歉。
邱主任往喻兰洲脸上瞥了眼,前几回还见他出手帮忙挡一挡,不是喊这些倒霉学生修打印机就是使唤下楼跑腿,招儿很多,也不怕陈主任不高兴,可现在……
邱主任和小宝都知道,眼前这人,又回去了。
什么都不在意。
脸上没有笑。
、、、
飞机像巨大的铁鸟,带着震耳的轰鸣直冲云霄,喻兰洲的票没和积水潭的同事们挨着,反而落进了华山医院的队伍里,整巧,坐在了上回在上海被邱主任领着一同吃过饭的华山乳腺外科主任的身边。
这一坐就是十四小时的长途飞行。
大兴机场如一个巨大的钢铁城堡,每天送走无数振翅高飞的铁鸟,也迎来倦鸟归巢。航班起起落落,在空中划出流线,入了夜,闪在天上的指示灯如一颗颗星星。
在喻兰洲的航班起飞五个小时后,彭闹闹的航班稳稳降落北城。
机场里的人来去匆匆,在深夜这个时间依旧全身职业装频频接电话、连一碗面都吃不踏实、手边还摆着十五寸电脑熟悉切换各国语言的职场精英们叫刚踏出国际到达口的彭闹闹想起了自己和小宝在一块吃夜宵拜夜班神的那些画面。
她的职业从来不是如此光鲜亮丽,她穿不了高跟鞋、染不了好看的指甲和头发,终日一身白,素面朝天,在那小小一隅,接触的都是病人。
但也有这个职业自己的趣味。
她被妹妹牵着往外走,立在外头等家里的车上来,并不知道就在几个小时前,喻兰洲也曾站在这里,和出差回来的王钊简单碰了个面,交代他代为照顾家中的肥猫。
小喻爷自个特艮,连家里猫都不愿意将就,邱主任提过的那种自助喂食器他见别人用过,小猫儿一动就下食,你在外头都不知道它一天到晚能吃多少顿。男人临走的时候瞧瞧据说橘色偏多所以就会很胖的三花,生怕下次回来能胖成一颗吹饱气的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