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听说了皇上将津州皇庄的莲藕赏给了庄明心,故而抛个引子出来, 好让庄明心顺杆爬的再孝敬郑太后一些藕粉。
庄明心会意,顺势道:“先前是托和贵人的福偶然得了一百斤莲藕,统共才制出七八斤藕粉来,不得不扣扣索索。如今好了,皇上将津州两个皇庄里头种植的莲藕都赏给了臣妾,太后娘娘跟太妃娘娘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供得起。”
廖太妃伸手拍了下郑太后胳膊,笑道:“姐姐可听见婉妃说的话了?往后我要喝第二碗,您可不许再拦着了。”
她们各有各的份儿,廖太妃别说喝两碗,就是喝十碗八碗,郑太后也不理会的,之所以如此说,不过是凑趣罢了。
郑太后自然不会戳破,白了她一眼:“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跟个贪嘴猫似的,也不怕被小辈们笑话。”
廖太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嘻嘻道:“人活着不就图一口吃的?”
郑太后没接话,反而对庄明心道:“你有心了。”
庄明心忙恭敬道:“是皇上想着孝敬太后娘娘跟太妃娘娘,这才将特意将津州皇庄的莲藕赏赐给臣妾,叫臣妾帮着做成藕粉,臣妾不过是奉命行事,当不得太后娘娘夸。”
自个不贪功,反而将功劳推到自个儿子身上,庄明心的这番举动果然取悦了郑太后,她唇边露出抹浅笑来:“皇帝是个孝顺的。”
怡嫔突然跳了出来,讨要道:“太后娘娘,您别只顾着自个跟廖太妃娘娘,也想想咱们这些馋嘴猫呀,好歹分给咱们个十斤八斤的,让咱们也尝尝藕粉是什么滋味。”
庄明心:“……”
十斤八斤?怡嫔可真敢说!
一百斤莲藕才出八斤左右藕粉,津州两处皇庄共运来三千六百斤莲藕,大概能出两百八十八斤左右的藕粉。
两百八十八斤藕粉,听着是不少,但要分的人实在太多,匀到每个人头上就没多少了。
况且毓景帝还让她预留二十斤出来,回头年节时他赏给几个老臣。
故而庄明心笑道:“皇上赏赐的好东西,本宫自然要与诸位姐妹们共享的,只是因为藕粉有限,皇上还另有用处……所以,怕是与怡嫔妹妹期待的十斤八斤有出入。”
程和敏笑道:“白得的东西,能有就不错了,咱们岂是那贪心的?”
程和敏的拥趸——徐贵人,立时附和道:“就是就是,听闻藕粉做起来颇费劲,出粉又少,能得一两斤尝尝嫔妾就心满意足了。”
心想,自个应没帮倒忙吧?总不见得每人一两斤都没得吧?
怡嫔被挤兑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眼瞅着就要发火。
庄明心立时道:“每位姐妹两斤,够喝必定是不够喝的,大家权当尝个鲜吧。”
顿了顿,她又洒然一笑:“如今运河封冻,莲藕这才成了稀缺玩意儿,待年后运河恢复通行,莲藕应有尽有,大家想要藕粉,叫人采买了莲藕进来自个做便是了。”
周贵人弱弱道:“我们哪里会做这稀罕玩意儿?”
庄明心笑道:“有了本宫的方子,自然就会做了。”
赶紧将藕粉方子分发出去吧,不然阖宫上下,甚至连外头几位老臣重臣的藕粉,都得她来供应了,是想累死她的宫人不成?
徐贵人夸张的叫道:“哇,婉妃娘娘,您要将藕粉方子拿出来跟大家分享?天呢,您也忒大方了吧?!”
陈钰沁白了她一眼,哼道:“婉妃娘娘大方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儿?又不是头一回将吃食方子拿出来与大家共享了。”
众人立时联想到了先前的凉皮方子,虽现下已过了吃凉皮的时节,但受过的恩惠却是不能抹去的。
郑太后淡淡道:“你倒是大方。”
庄明心笑道:“美味的吃食,大家一块儿吃才有意思,躲起来吃独食,无异于锦衣夜行,又有什么趣味呢?”
因庄明心用吃食吸引了毓景帝的注意,受她影响,先前不少有小厨房的宫妃们都叫厨子偷偷摸/摸的研究新菜。
大都有所获。
好容易才折腾出的成果,自然要捂的死紧,如此才好在毓景帝翻自个牌子时一鸣惊人。
现下被庄明心来了个地图炮,宸妃、惠嫔以及怡嫔等人脸色都有些尴尬。
郑太后扯了扯嘴角,婉妃这个小狐狸,嘴上说的大方,却也只是将凉皮跟藕粉两样方子拿出来,缘由不过是嫌麻烦,旁的吃食方子可是捂的死紧,连御膳房都打探不出。
庄明心这话一出,立时引来一阵附和。
端妃、陈钰沁跟程和敏一个不拉,就连喻贵人,也战战兢兢的举着纸本子进行了“应援”。
怡嫔不好犯众怒,只能咬牙切齿的忍了下来。
*
打发走众妃嫔后,郑太后歪到暖炕的引枕上,对廖太妃道:“婉妃既能干又狡猾,宫里这帮子妃嫔,统没一个是她的对手。”
最重要的是,她还独占着皇帝的宠爱。
廖太妃不甚走心的笑道:“这也是姐姐的福气,有这样一个能干人儿在前头顶着,姐姐才有清闲日子过呢。不然后宫乱糟糟的,还得姐姐亲自出面料理,与从前那些糟心日子有甚区别?”
心想,婉妃能干又狡猾倒还是小事儿,可怕的是她收拢人心的本事。
端妃就不提了,家中长辈是婉妃祖父一派的,自然只能跟婉妃抱团。
欣贵人跟和贵人可是婉妃祖父政敌的孙女,两人从前与她水火不容,也闹出了不少的是非来,再看现在,俨然唯她马首是瞻了。
哑了嗓子的喻贵人,先还将她当成凶手呢,现在恨不得抱住她的大腿不松手。
就连宸妃,也几次受过她的恩惠,即便不跟她抱团,遇事也要礼让她三分。
对了,还有个卫贤妃,也不知怎地就对她另眼相待。
阖宫上下,真正看她看不顺眼,也只有张德妃跟怡嫔。
然而张德妃杀鸡儆猴不成,自个反倒栽了跟头,失了凤印不说,连门都出不得。
怡嫔这爆炭性子,没揍到人不说,连御赐的宝石都被勒/索走,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且依自个的推断,怡嫔早晚也会被收服。
毕竟依照郑太后的推测,婉妃很可能是庄二姑娘庄明心,而庄明心可是会功夫的,且在怡嫔之上。
多揍几次,可不就不打不相识了?
于自个来说,后宫众心归一自然是好事。
但对于郑太后来说,可就未必了。
郑太后虽不至于为了娘家的荣华富贵,打不论静妃所出皇子资质好坏都让他当太子的主意,但必要静妃生个皇子出来,必要静妃在后宫中有一定的话事权。
如此才能保住郑家的地位。
但如今婉妃近乎椒房独宠,不久之后又会晋升贵妃,众妃嫔又这般抬举她,哪里还有静妃立脚的地儿?
郑太后斜了廖太妃一眼,冷笑道:“你心里在编排哀家什么呢?担忧哀家为了静妃,会出手整治婉妃?”
廖太妃心头一跳,面上若无其事的笑道:“姐姐又不是那等糊涂的,岂会做如此有伤母子之情的蠢事儿?”
婉妃是皇上的心肝肉,出手对付皇上的心肝肉,可不就母子离心?
郑太后哼了一声:“你果然在编排哀家。”
她以手掩唇打了个呵欠,脑袋在引枕上蹭了蹭,淡淡道:“哀家是想借静妃肚皮保住郑家的富贵,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果真成不了事,也不过是天意如此,哀家又何必强求?”
顿了顿,她又哼道:“哀家连先帝的心肝肉都懒得捥,又怎会去捥儿子的心肝肉?”
廖太妃扯了扯嘴角,先帝活着的时候您是没捥他的心肝肉,但先帝一死,您就将那心肝肉赶去守皇陵,每日在先帝灵位前被三五个膘肥体壮的汉子强/干,还将她跟前夫的女儿选进宫来当人质,免得那心肝肉自尽。
这可比直接捥心肝肉都可怕。
要知道先帝的心肝肉——小郑太妃,跟郑太后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
在后宫这座大染坊,能熬成太后的,岂有良善之辈?拼的就是谁够狠罢了。
廖太妃笑道:“姐姐是甚样人儿,我岂有不知的?”
就是因为太知道了,所以早早的选择了投诚,不然哪有她的活路?
“难得哀家说几句实心话,偏你不信。”郑太后哼了一声,也没再多说,扬声朝外吩咐了一句:“冲两碗桂花藕粉来。”
*
今儿坐班理事的地儿正式挪到了绛雪轩。
庄明心从慈宁宫出来,回钟粹宫用了早膳,还眯了半个时辰的回笼觉,这才从容的走去绛雪轩。
今儿来批条子请太医的宫人甚多,而且大半都是来自寿康宫。
寿康宫里住着数位先帝的妃嫔,如裴太妃这般住着正殿、手里又有银钱的还好,并不缺取暖的炭火,旁的太妃太嫔们可就没这样的待遇了。
上了年纪,屋子里又冰窖一样,衣裳也不够厚实,可不就冻病了?
倒不是先前掌管封印的卫贤妃克扣,也并非郑太后授意,乃是因为份例原就如此。
年轻宫妃们,有家里银钱支援,或是皇上的赏赐,自然不将份例看在眼里。
年老太妃太嫔们,一无家里支援,二无皇帝赏赐,全指着那点份例过活,还得三五不时的拿银钱出来打赏宫人,可不就捉襟见肘?
不打赏宫人?宫人都是势利眼,若半点油水都没,谁还肯尽心伺候?只怕连个热汤热菜都吃不上。
不然宫妃们为何争先恐后的往上爬,人人都想生个皇子下来?若不如此,年老时能依靠谁?
从李连鹰口里听完了原委,庄明心陷入沉思。
她最看不得老人小孩受苦,见这些太妃太嫔日子如此难过,下一场雪就病倒一大片,着实有些不落忍。
若要另拨银钱到寿康宫,说服毓景帝容易,说服内务府难,总管内务府大臣钟炀必定会趁机参自个一本,扣她个“牝鸡司晨”的帽子。
别贵妃还没混上呢,就连妃位都给弄丢了。
况且此举也不讨郑太后欢心,寿康宫那些妃嫔,也是郑太后这个宫斗总冠军曾经的竞争对手,不对竞争对手落井下石就算她仁慈了,哪能待见欲对她们施以援手之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皇后之位有多重要。
皇后乃一国之母,体恤太妃太嫔乃是她的仁慈,任谁也说不得不是。
妃子就不同了,哪怕是贵妃,说到底,也只是毓景帝的小妾,即便掌着凤印管着宫务,也名不正言不顺。
琼芳怕庄明心犯傻自掏腰包给寿康宫买柴买炭,忙劝阻道:“娘娘,您可别多管闲事,损失银钱是小事,惹恼了太后娘娘就糟糕了。”
庄明心自然不会自掏腰包,那三万多两嫁妆银是她的底气,断不可能随便与人。
不过对于解决寿康宫困境的法子,她已有了思路,只是现下时机还不到,只能先督促太医院及时给予诊治,好让她们撑过这个冬日。
明年,再不必如此凄惨。
*
午后天又开始下雪。
彼时,她与陈钰沁、程和敏以及喻贵人正在打麻将,见状程和敏叽叽喳喳道:“娘娘,您说下回下雪的时候就请我们吃烧烤,现下到了您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庄明心推开窗户瞅了瞅,发现雪花鹅毛般,估计过不了个把时辰,地上积雪就能没过脚去。
她笑骂道:“吃什么烧烤,依本宫看,这麻将也不必打了,赶紧放喻贵人回去才是正经,免得回头雪下太厚,想回都回不去。”
程和敏笑嘻嘻道:“那就干脆别回去了,与嫔妾一块儿歇在西配殿便是,横竖嫔妾的拔步床足够大。”
“这孩子,为口吃的,真是疯了。”庄明心“啧”了一声,横竖她自个也想吃烧烤了,于是吩咐琼芳:“叫钟大、钱喜去准备烧烤的一应物什吧。”
烤网跟铁签子,在头一次下雪的时候她就给匠作监下了订单,昨儿才给送了过来。
方子也早就交给小厨房的两位厨子了。
故而她们又打了四圈后,琼芳就进来禀报道:“娘娘,东西都准备妥当了,您准备在哪里烤?”
程和敏抢答道:“去明间呗,明间地方大,将半扇门打开,咱们边吃烧烤边欣赏雪景,岂不乐哉?况又有可以通风的后门,也不必担忧会呛着。”
庄明心颔首:“就照和贵人说的吧。”
于是众人从东次间挪到明间。
四人一字排开,坐在两张拼在一块儿的长条桌后,两侧各放了一只架了烤网的炭盆,她们想吃甚就只管动嘴,自有宫人会帮着烤。
程和敏激动道:“我要五串羊肉串、五串牛肉串以及五串猪肉串。”
喻贵人在纸本子上写道:“三串羊肉串、三串牛肉串、一串小鱼干、一串莲藕跟一串馒头。”
陈钰沁哼道:“三串羊肉串、三串牛肉串、三串猪肉串跟一串莲藕。”
无肉不欢的庄明心点了跟程和敏一样的。
宫人们将肉串放到烤网上,开始烤起来,不多时,殿内就弥漫起香气。
程和敏吸了吸鼻子,咽口水道:“好香!”
“好香!”
二重奏响起,其中一个还是男音。
来着是谁不言而喻,众人立时站起身来,上前几步蹲身行礼:“恭请皇上圣安。”
“圣躬安。”毓景帝应了一声,并未进门,在廊下站住不动,宫人们解斗篷的解斗篷,拍雪的拍雪。
片刻后,他收拾妥当,这才抬脚走进了明间。
才一进门,他鼻子就抽/动了几下,笑骂道:“好啊,你们又背着朕偷吃好东西。”
庄明心翻了个白眼,小满这个耳报神,下这么大雪都阻拦不了她通风报信的热情,方才她可亲眼瞧见丫是跟在狗皇帝身后进来的。
见众人不吭声,她只好笑道:“皇上来的可巧,臣妾们才要试吃烧烤呢。”
偷吃变试吃,如此他可就没法子控诉自个了,毕竟他是皇帝,没试吃过的玩意儿,怎敢给他吃?
毓景帝笑觑她一眼,然后往宫人搬来的太师椅上一坐,“哦”了一声:“是么?那朕可有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