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张罗,菜肴由御膳房制作,盘完碟子等用具跟使唤的宫人都出自慈宁宫,不必她费心太多心。
唯一要做的就是提早半个时辰等在慈宁门,迎接前来赴宴的宗亲。
好在郑太后怕她不认识人,打发了张嬷嬷与她一块过来。
其实并无这个必要。
请帖是她亲自写的,来赴宴的宾客有哪些她心中有数。
先帝一辈里头,来的是毓景帝的两位叔父跟三位姑母。
两位叔父分别是秦王跟韩王,三位姑母是安南大长公主、安宁大长公主以及安平大长公主。
安南大长公主乃太后皇后所出,是嫡公主,其余四位都是先帝妃嫔所出。
其中秦王与先帝一母同胞,只不过先帝生母早逝,被太皇太后抱到身边养着,秦王则被交由他生母的妹妹小秦太妃抚养。
当然,都是拖家带口来的。
庄静婉作为安南大长公主的次子媳妇,此次也跟着进了宫。
当着众人的面,庄明心端起假笑来,拉住庄静婉的手,亲/亲热热的说道:“许久没见妹妹了,妹妹出嫁我也不能亲至,心里着实惦记着。不过这会子看到妹妹气/色这般好,想来在永昌候府过的不错,我这个当姐姐的就放心了。”
庄静婉虽是受情势所迫不得不嫁,但廖清钧对自个颇上心,安南大长公主也是个极好伺候的婆婆,日子过的跟在闺中并无太大不同,故而才刚出嫁十来天,胸中对庄明心的怨气就消散了不少。
她真心实意的笑道:“大长公主跟世子爷待我极好,娘娘只管放心便是。倒是娘娘,瞧着比上回见时清减了不少,还须好生保养才是。”
庄明心笑道:“我会注意的。”
因安南大长公主等人在旁,两人也没多说,只客套几句,庄明心便叫人领他们进去。
毓景帝同辈里头,来了三位王爷两位长公主。
三位王爷分别是宁王、安王跟齐王,其中宁王与毓景帝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安王是李太贵妃所出,齐王是萧太妃所出。
两位长公主,一位是裴太妃所出的福清长公主,另一位是曹太妃所出的福婧长公主。
也都是拖家带口来的。
福清长公主与庄明心也算表姊妹,且自个母妃又颇受庄明心关照,故而待她十分亲热,拉着她的手笑道:“多谢你的藕粉,我才喝了几回,胃口就好了许多,驸马高兴的跟什么似得,直说要谢娘娘,只是一直没得机会。”
因郑太后不待见裴太妃,福清长公主想递帖子进宫都不容易,十次有八次被拒。
庄明心笑道:“不值什么,回头我叫人把藕粉方子给你送去,往后想喝就叫人做,方便许多。”
福清长公主唬了一跳,忙拒绝道:“这怎么成,这可是娘娘好容易才折腾出来的金贵东西,怎能轻易将方子与人?”
这可是婉妃在宫里立足的利器,自个拿了她的方子,若不甚泄露出去,岂不得罪了她?
庄明心笑道:“不光公主有,旁的妃嫔也有,您只管收着便是。”
福清长公主听她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惭愧的笑道:“既如此,那我就觍颜收下了。”
*
宾客到齐,毓景帝得到消息,也移驾过来。
庄明心请示郑太后后,吩咐宫人开始上菜。
因都是至今骨肉,故而宴席并未分两处,只按照男女进行分桌。
依着当世的规矩,庄明心作为“媳妇”,且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妾,是没资格入座的,只能站在郑太后身边帮着布菜。
她倒无甚怨言,家宴最多一年三两次,并非日日如此,忍忍也就过去了。
旁人想来“罚站”还没这个资格呢。
宴席到一半,安宁大长公主两手各端一只酒盅过来,将其中一只递给庄明心,说道:“若非婉妃,玉馨只怕就白白冤死了。这杯酒本宫敬你,谢你替我儿伸冤的大恩。”
说着,不等庄明心回应,就先干为敬,仰头一饮而尽。
庄明心原还想客套几句,见状,也只好拿帕子一挡,喝干了酒盅里头的葡萄酒。
没错,是葡萄酒。
狗皇帝从他那份儿里头贡献出了十瓶葡萄酒,每桌两瓶。
每桌七八人,两瓶葡萄酒加起来也只一斤,能顶什么用?不过每人分个一两盅,略尝下味道罢了。
酒虽喝掉了,该客套的还是得客套,她羞涩道:“臣妾也没帮上甚大忙,大长公主快别折煞我了。”
安宁大长公主伸手拉住她的手,含泪道:“好孩子,你莫怪本宫谢你谢的迟,前些日子本宫大病一场,险些随玉馨去了,甚都没顾上。”
说着,抬了下手,叫跟着她进来的婢女送上礼单。
她解释道:“东西已叫人给你送去钟粹宫了,你莫嫌弃,能着使吧。”
这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等了数日都没等来安宁大长公主的谢礼,庄明心还以为没戏了呢,不想今儿竟兑现了。
她客套道:“臣妾没孝敬大长公主就罢了,哪能拿您的东西?”
安宁大长公主拍拍她的手,说道:“本宫给你的,你只管拿着便是了,除非是嫌东西不好,瞧不上眼……”
庄明心自然连道“不敢”,“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安宁大长公主这才满意的归座。
宫人们送了最后一道酸笋鸡皮汤上来,庄明心端起郑太后跟前的汤碗,才要拿汤勺替她乘汤,突然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跑进来,禀报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大事不好,楚王府走水了……”
庄明心心头一跳,这还得了?
各王府都在皇城附近,比邻六部众衙门,离翰林院也不远,若火势控制不住,带累各衙门是小事儿,若烧到翰林院,把藏书阁给殃及了,那可就糟糕了。
这可不是没先例的,前朝就发生过这样的事儿,某王府半夜起火,恰逢正刮大风,一连烧掉数条街,还波及到翰林院,将大半个藏书阁的孤本都烧了个精光,损失惨重。
毓景帝“蹭”的一下站起来,冷声道:“宣五成兵马司指挥使姚全。”
☆、64
若只是小小不然的走水, 断不至于着急慌忙的报到毓景帝跟前,可想而知火势必定不乐观。
故而这家宴是继续不下去了。
众宗亲们也担忧自家被殃及到,忙不迭的告退。
毓景帝也摆驾回养心殿等五成兵马司指挥使了。
先还热闹非凡的慈宁宫, 不过一刻钟,就走的只剩下郑太后、廖太妃以及庄明心三位主子。
庄明心叹了口气, 好好的大年三十, 家宴完就该守岁了, 结果这整的,别说宫里,只怕全京城都战战兢兢。
毕竟古代城市里头多是木建筑, 一家着火, 数家跟着遭殃。
虽然五成兵马司里头有专门的救火队, 但没有现代的消防设施,救火就是两板斧, 要么拿桶装水泼,要么用麻袋装土洒, 再没旁的法子。
唯一庆幸的今儿风不大, 救火难度相对容易一些。
她命宫人将明间收拾打扫干净, 桌椅板凳撤掉, 恢复原先的模样后, 这才进了东次间。
郑太后人坐在暖炕上, 眼睛却不时的朝楚王府的方向瞧上一眼,显然很忧心。
忧心的肯定不是楚王府众人的安危, 楚王是毓景帝的叔叔,不过生母出身低微,高宗皇帝在时就跟个透明人儿似得,先帝登基后也懒得理会他, 只当没他这个人儿。
毓景帝继位后,虽没苛待这个叔叔,但也如先帝般懒得理会他,否则旁的老王爷都能来参加家宴,为何只他一个被排除在外?
楚王府也素来行事低调,不像旁的王府那般不时就要捅个篓子出来。
不想丫不捅则已,一捅就捅了个大的。
翰林院如今正修高宗皇帝的《坤元大典》呢,毓景帝对自个父皇无甚敬意,但对自幼疼爱他的祖父敬重有加,若是被大火毁了先前五六年的辛苦,他能把楚王的皮给扒了。
道理虽如此,见郑太后如此忧心,庄明心还是宽慰了一句:“太后娘娘也莫要太担忧了,今儿无甚风,五成兵马司又是惯常救火的,想来应能控得住。”
郑太后叹气道:“但愿如此吧。”
廖太妃也跟着叹了口气:“不论控不控得住,疏散百姓都是必要的,偏巧今儿是除夕,本该阖家团圆欢欢喜喜过大年的,这会子却要在外头喝风,真真是造孽!”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庄明心无奈的摇了摇头。
顿了顿,她又暗搓搓的进言道:“只是百姓到底无辜,若不给他们些补偿,只怕会有怨言。这补偿本该楚王府来出,毕竟事情是他们府里惹出来的,只是楚王府还不知道烧成甚样了,若烧的不甚厉害倒罢了,若烧成个空架子,重修王府的银钱都未必够,哪里还有富余补偿百姓?”
郑太后抬眼瞅了她一眼,倒也没说甚不该牝鸡司晨的话,只淡淡道:“这话你合该跟皇帝说,与哀家说无用。”
此举有助皇室收买人心,便是婉妃略有些出格,她也只当没分辨出来。
只是不由楚王府来出,就得户部来出,户部又素来爱哭穷,少不得要跟皇帝打机锋。
婉妃这个狡猾的小狐狸,不跟皇帝说,却跑来跟自个说,只怕是想让自个出面。
毕竟户部可以驳皇帝的意思,却不好阻拦吃斋念佛慈悲为怀的太后体恤百姓,否则自个的官声可就坏了。
庄明心笑嘻嘻道:“皇上年纪尚轻,遇事容易急躁,此事若对皇上说了,怕就不是替皇上分忧了,而是替他添堵了。到底还是太后娘娘沉稳有度,臣妾有事儿不对太后娘娘说,还能对谁说呢?谁能及得上娘娘半分的可靠呢?”
“你倒是会给哀家戴高帽。”郑太后哼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欢喜,她拐弯抹角的算计自个,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个儿子?只好儿子好,她多劳动几分又有何妨?
然后便又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她原以为庄静婉就是全京城世家贵女里头顶/顶八面玲/珑的了,谁知她这个以验尸断案闻名在外的妹妹庄明心,竟更厉害几分。
没错,经过方才家宴时她对庄静婉的一番试探,已确认婉妃就是庄明心。
至于庄家李代桃僵的原因,她已经猜着了,定是廖清钧跟庄静婉私定终身,庄家得知消息时已无法挽回了,只好叫庄明心顶替庄静婉入宫。
若与庄静婉私定终身的不是安南大长公主的儿子,自个的外甥廖清钧,而是旁的什么人,她定不会轻饶。
现下也只能假作不知。
否则闹出来,安南大长公主脸上过不去,皇帝脸上更过不去,被表弟戴绿帽子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想到这里,她脸上顿时一僵。
皇帝今年这是犯的什么煞星,竟接二连三的被戴绿帽子!
看来只在宫里装模作样念几卷经书不成,得空得亲去慈安寺烧香拜佛捐些香油钱,再求个转运符才成。
再想到不知所谓的静妃,跟庄明心一比,无论长相还是脾性都被比到泥地里去了,简直让人糟心。
正胡思乱想着呢,又听庄明心笑道:“那也得有得高帽戴才成,换了旁人,就是臣妾舌灿莲花,也断然不能如此夸,否则岂不有讽刺之嫌?”
郑太后回神,露出个无奈的笑来:“真拿你没法子。罢了,你给哀家找的这活计,哀家接下便是。”
庄明心露出个夸张的笑容来,朝外喊了琼芳一声,琼芳忙掀帘进来,怀里抱着个木匣子。
她将木匣子放到郑太后身旁的炕桌上,打开匣盖。
庄明心笑道:“臣妾岂能让太后娘娘白做工?这是臣妾替皇上给太后娘娘的谢礼。”
郑太后“哦”了一声,伸手从匣子里摸出一枚麻将牌来,见上头凹刻个两个字“八万”,且还描了红漆,手感细腻光滑冰凉,像是用象牙做的。
她笑道:“这就是麻将?”
庄明心时常邀请欣贵人、和贵人跟喻贵人打麻将的事儿,郑太后略有所耳闻。
“正是。”庄明心点头,略带遗憾的说道:“臣妾原想今儿将象牙麻将献给太后娘娘,守岁时与皇上一块儿陪太后娘娘跟太妃娘娘玩个通宵来着,谁想突地出了这样的糟心事儿,怕是不能够了。”
哪怕将火扑灭,只怕也会损失惨重,即便还有玩乐的心思,也要顾忌影响。
廖太妃笑道:“改日再玩也是一样的,离过完年还早着呢。”
过了正月十五上元节才算过完年,还有足足有半个月的时间呢,即便要接见内、外命妇,不过用去一两日,有的是玩耍的工夫。
*
虽不好玩乐,但该守岁还是得守岁。
旁的妃嫔自然是在自个宫里守岁,庄明心却得在慈宁宫服侍郑太后。
说是服侍,压根不用她作甚,只坐在椅子上陪着郑太后跟廖太妃喝茶、吃点心、说话就成。
戌时二刻(19:30)毓景帝过来了。
他端起庄明心跟前的茶盅,“吨吨吨”的喝了好几口,满足的长舒了口气后,这才说道:“火已经扑灭了,烧了足足一条街,姚全从五成兵马司调来一千多人,好容易才给扑灭。”
庄明心在郑太后跟廖太妃看不到的角度悄悄白了他一眼,渴了说一声便是,自有宫人送上茶水,用自己的茶盅作甚?给郑太后瞧见,成什么体统?只怕又要记自个一笔账了。
郑太后自然瞧在眼里,不过她又不是没年轻过,哪里不晓得这些小年轻的腻/歪心思?
她又不是棒打鸳/鸯的那根木棍,理会这些作甚?
故而她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瞧见,只关切的问道:“可有伤亡?”
毓景帝顿了顿,叹气道:“楚王叔倒还好,只受了些惊吓,太医给开了安神的方子,吃几服药就无碍了。只是世子皇兄吃多了酒,跑去许久不用的书房里歇了,府里众人逃命时,压根寻不到他,故而……”
“这……”郑太后大惊。
廖太妃不解道:“堂堂王府世子,身边竟没跟着人?但凡有个小厮、长随的跟着,也不至于就这么被活活烧死吧?!”
毓景帝摇了下头:“姚全忙着指挥人灭火,又要叫人帮着疏散逃命的百姓,忙的分/身乏术,具体/内情如何他也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