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又道:“这会子夜深了,也就不折腾了,明儿一早儿子就打发人去查。”
若烧的只是楚王府,楚王府愿查他就派锦衣卫过去查,不愿查他也不理会,横竖修缮王府的费用他们自个出,爱烧就烧。
然而不光楚王府被烧成了空架子,还连累了整条街的住户,这些住户都是官宦人家,其中还有与他父皇一母同胞的秦王叔的王府,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恐无法交代。
更糟心的是之后重建的费用该由谁来出?楚王府显然是拿不出恁多银钱的,若从国库出,户部必然反对,只怕有的扯皮呢。
简直是想想就头疼。
郑太后见他眉头紧皱,很是烦恼的样子,她笑问道:“皇帝可是在为事后重建费用的事儿发愁?”
不待毓景帝回答,她又自顾道:“这是皇上要操心的事儿,不关哀家的事儿。不过哀家吃斋念佛多了,最是见不得百姓受苦,大过年的他们拖家带口逃命,在寒风里头一站几个时辰,虽房舍没被牵连,但人受的罪岂能没个说法?明儿传哀家的懿旨,叫户部每户拿十两银子出来给他们压惊。”
每户十两,附近几条街的住户,最多破费一二千两,比起数万两的王府重建费用,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户部如何都不会为了这么点银钱而不给郑太后脸面的。
毓景帝忙道:“母后菩萨心肠,户部敢不从命,儿子必定治他们的罪。”
庄明心笑着插嘴道:“大过年的,说什么治罪不治罪,这原是太后娘娘的好意,若户部有难处,只管叫户部尚书跟左、右侍郎亲来见太后娘娘,与太后娘娘分说分说便是了。”
郑太后如今是安享尊荣不肯理前朝的事儿了,但她曾经的威名还是在的,谅户部的几位大人们也不敢跑到郑太后跟前来撒野。
廖太妃“噗嗤”一下笑出来,侧头看向郑太后,笑道:“婉妃这孩子,可真够促狭的。”
郑太后心里却十分熨帖,用话本子里的说法,就是她虽已不在江湖,但江湖上仍有她的传说,如何不叫人得意?
几人先还你来我往的,很有些话可聊,但再有话可聊,聊了一个多时辰后,也不禁有些疲乏。
于是变成了有一搭没一搭。
好容易熬到子时,庄明心眼睛虽还睁着,但灵/魂已经快昏迷不醒了,忙不迭的告退。
毓景帝与她一块儿出来,用御辇送她到钟粹宫,然后自个去养心殿祭神。
庄明心回到钟粹宫,将脸上的脂粉洗掉后,连安宁大长公主送来的礼单都顾不上看,就扑到东哨间的拔步床/上昏睡过去。
只是才刚睡着没一会子,外头就噼里啪啦的想起鞭炮声。
仿佛点燃了导/火/索一般,鞭炮声渐次响起,很快就响成一片。
不过她实在困的厉害,虽被吵醒,不过片刻,又重新睡了过去。
半夜睡的迷迷糊糊,突觉自个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身后人熟悉的气息,让她立时就辨认出丫是毓景帝,她迷迷糊糊道:“怎地不在乾清宫歇了,大半夜的还跑过来,也不怕冲撞了什么。”
前世除夕夜里,父母是不许自个出门的,说会有神仙出没,万一冲撞了他们,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小命不保。
毓景帝将她搂进怀里,哼道:“朕是真龙天子,只有他们冲撞朕的,没有朕冲撞……”
话还没说完,就被庄明心捂住了嘴。
她没好气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毓景帝在她手心亲了一口,笑道:“好好好,朕听爱妃的,不说了。”
庄明心满意了,往他怀里拱了拱,说道:“快睡吧,您明儿还要接受文武百官朝拜呢。”
*
次日天还不亮,庄明心就被琼芳叫起来,身畔早没了毓景帝的身影。
睡眠不足,她眼下挂着青黑,比往日多扑了一层紫茉莉花粉,这才堪堪遮住。
用完早膳后,她便坐肩舆去慈宁宫。
今儿上午内命妇入宫朝贺。
她们这些妃嫔们也算内命妇,故而全部妃嫔到齐后,便一块儿跪下给郑太后磕头拜年。
郑太后给了打赏,每人一只荷包,里头金银锞子各一对。
虽不值多少银钱,但图的是吉利。
之后是宗亲们进来朝贺。
因出了楚王府着火的事儿,楚王府跟秦王府的人儿各个灰头土脸的,连朝服都没的穿,身上穿着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并不合身的衣裳,凄惨的没眼看。
庄明心扯了扯嘴角,这明显是在装相。
哪家王府没几个别院、庄子的,哪个别院、庄子里头没有备着供主人替换的衣裳?怎至于连件合身的衣裳都寻不出?
秦王妃拿帕子抹了抹眼睛,跟郑太后哭诉道:“嫂子,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大过年的遭此无妄之灾,把积攒多年的家底全烧了个干净,这叫我们往后怎么活啊?”
先帝与秦王一母同胞,继位之后没少关照秦王这个弟弟,故而秦王家大业大,是所有王爷里头最富庶的,重修个秦王府的银钱不可能拿不出。
不过能拿出来是一回事儿,愿不愿意拿出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不等郑太后开口,楚王世子妃就“扑通”一下跪到郑太后跟前,放声痛哭道:“太后娘娘,世子爷死的蹊跷,还请太后娘娘替臣妾做主啊……”
“看这孩子,有话慢慢说便是,怎地哭的脸都花了?”郑太后叫张嬷嬷将楚王世子妃带下去,名义上替她洗脸梳妆,实则是避开众人,待会再细问。
然后她对秦王妃道:“弟妹莫急,如今衙门都封印了,走水这事儿要有甚说法,恐怕也得等到正月十六衙门开印后才行。”
况且这原是皇帝跟大臣们要商议的事儿,与她说也无用。
秦王妃听了这话,又想到方才楚王世子妃的言语,心知这里头怕是有蹊跷,也就没再纠缠,说道:“是,我听嫂子的。”
郑太后惦记着楚王世子妃所说的事儿,与众内命妇们客套了几句,便打发她们回去了。
只留了廖太妃跟庄明心在屋里。
然后她叫人将楚王世子妃请了进来。
她冷冷道:“世子不是被烧死的么?怎地就死的有蹊跷了?你且仔细说说。”
楚王世子妃抹泪道:“世子爷吃多了酒,突地想起臣妾那早逝的长子枫哥儿了,故而不许人跟着,自个去了枫哥儿的书房……世子爷出事,臣妾原以为是意外,并未多想,只是臣妾的小丫鬟与二叔孙儿小荣哥儿玩耍时,偶然听他说了一句话,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报与臣妾,臣妾这才起了疑心。”
郑太后追问道:“什么话?快快说来。”
暗骂这楚王世子妃真是磨叽,说一半留一半,断章断的比说书先生都好。
楚王世子妃忙道:“小荣哥儿说昨儿祖父不肯陪他玩举高高,急匆匆的往西南角去了,他不甘心,偷偷跟了上去,见祖父进了大伯的书房……想到乳母给他说过大伯书房有鬼的话,没敢跟进去,吓的跑了回来。”
郑太后静默了片刻,挑眉道:“你的意思是说世子的死跟你的小叔子有关?是他害死了世子,然后又点火毁尸灭迹?”
说完不等楚王世子妃回答,她就失笑:“他图什么呢?你跟世子有儿子有孙子,即便他害死世子,楚王府的爵位也落不到他头上。”
楚王世子妃振振有词道:“道理虽如此,但二叔去过枫哥儿书房,事后妾身问他,他却矢口否认,说小荣哥儿小人家乱说……若果真与他无关,为何要否认去过枫哥儿书房的事儿?”
郑太后皱了下眉,然后转头看向庄明心,问道:“婉妃怎么看?”
庄明心笑道:“太后娘娘可是问倒臣妾了,没勘察过火灾现场跟检验过死者尸首前,臣妾怎敢乱说?”
顿了顿,她要看向楚王世子妃,说道:“勘察火灾现场倒好说,只是若想检验世子爷尸首的话,世子妃恐怕说了不算,得楚王跟楚王妃同意才成。若此事果真与贵府二爷有关,楚王跟楚王妃恐怕不会同意验尸。”
楚王跟楚王妃统共才两个儿子,没了一个,不能再没了第二个。
楚王世子妃到底稚/嫩了些,不该询问小叔子打草惊蛇,不然谎说怀疑有仆人弄鬼,说不定能忽悠的楚王跟楚王妃同意验尸。
这也是她今儿求到郑太后这里的原因吧,若有郑太后发话,楚王跟楚王妃不同意验尸也不成。
郑太后颔首,说道:“婉妃说的在理,你虽是世子发妻,但他上头父母健在,若要验尸,必得他们同意方可。”
楚王世子妃见郑太后不上道,不肯替她做主,只好明言道:“王爷跟王妃爱子心切,不愿世子尸身有损,但比起尸身有损,究竟还是查明真相免得死不瞑目更重要些。臣妾恳请太后娘娘替臣妾做主,若有您发话,王爷跟王妃不同意也不成。”
郑太后失笑:“你这孩子,未免太天真了些,这并非国事,而是楚王府的家事,哀家哪里当得了楚王府的家?”
楚王世子妃委顿在地,嚎哭道:“难道世子爷就这么白死了?”
庄明心有些不落忍,劝道:“不如世子妃回去好生劝说一番楚王爷跟楚王妃,没准他们看在世子妃一心想替世子爷伸冤的份儿上,就同意验尸了呢。”
毕竟还要仰仗婉妃来验尸,故而楚王世子妃虽不赞同她的说法,仍好声好气的道谢:“多谢婉妃娘娘提醒,我会试试的。”
郑太后见状,送客道:“你们府里烧了个精/光,又有白事需要张罗,想必有诸多事儿等着你回去料理,哀家就不多留你了,你且去吧。”
楚王世子妃只好告退。
送走楚王世子妃,郑太后看着庄明心,再次问道:“你怎么看?”
庄明心笑道:“童言无忌,小荣哥儿说的只怕是真的。”
郑太后心里其实也已认定此事有蹊跷,诚如她方才所说,此乃楚王府家事,她着实不好干涉。
庄明心一脸深意的笑道:“是楚王府家事,也不全是楚王府家事。皇上那里正叫锦衣卫查起火缘由呢,兴许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也未可知。”
直球不行,就拐弯抹角来呗。
“你说的对,是哀家迷障了。”郑太后恍然大悟,虽不能验尸,但锦衣卫可以调查,若查出起火根源与楚王世子之死有关,楚王跟楚王妃根本没法拒绝验尸。
否则,岂不是自个都有了嫌疑?
☆、65
因外命妇午后才会入宫, 庄明心睡眠不足,想回钟粹宫歇个晌儿,故而婉拒了郑太后赐饭。
用完午膳后, 她正在东次间里溜达消食呢,突然外头传来太监尖利的声音:“圣旨到!”
庄明心吃了一惊, 忙迎出去。
才至明间, 就见翰林院掌院, 文渊阁大学士杜子宁与礼部左侍郎韩榔一前一后的走进来。
见着她后,齐齐躬身作揖:“臣杜子宁、臣韩榔见过嘉贵妃娘娘,娘娘吉祥安/康。”
庄明心:“……”
知道毓景帝近期会兑换册封自个为贵妃的承诺, 但却没想到他如此性急, 大年初一就叫人来颁旨。
其他位份的妃嫔晋升, 由高巧这个大内太监总管颁旨就足够了,但四妃却不同。
必要由两位重臣, 分别担任正使跟副使,前往待晋升妃嫔处颁旨。
这正是庄明心之所以在自个宫里看到文渊阁大学士杜子宁与礼部左侍郎韩榔的缘由。
“两位大人不必多礼。”庄明心笑了笑, 忙吩咐人摆香案。
一切就绪后, 她这才跪了下来。
文渊阁大学士杜子宁展开手中的黄色卷轴, 朗声道:“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婉妃庄氏温良向善, 勤勉淑慎, 深得朕心,特进为贵妃, 封号‘嘉’,钦此。”
庄明心磕了个头,口呼:“臣妾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伸手将圣旨接过来, 递给崔乔,并给琼芳使了个眼色。
琼芳悄然退了下去,片刻后取了个两只荷包来。
庄明心叫她分给杜子宁跟韩榔一人一只,笑道:“劳动两位大人跑这一趟,不值什么,只当是个彩头吧。”
“娘娘客气了。”
“微臣恭敬不如从命。”
因是惯例,两人也没推辞,客套了一句,就揣到了袖子里。
送走二人后,宫人们纷纷跑来磕头道喜:“恭喜娘娘晋升贵妃,贵妃娘娘吉祥安/康。”
庄明心笑道:“都有赏。”
待都得了赏钱后,她将众人打发走,只留下小满,吩咐道:“去打听打听皇上是怎么说服朝臣同意封本宫为贵妃的。”
小满笑道:“不必打听了,方才已有人来报与奴婢了,奴婢正要跟娘娘说呢。”
庄明心一板脸:“那还不快说?!”
小满忙道:“今儿皇上在金銮殿接受文武百官朝拜后,点了几十位大臣,与他一块儿到养心殿。
让他们瞧了瞧西次间的水泥房,又叫人搬来干透的水泥块跟武器,叫几位武将大人试试它的厉害。
几位武将大人又是劈又是砍又是捅的,竟拿它半点法子都没。
永昌候当即就哭了,直呼‘神迹’,说有了这个,边关安矣……”
庄明心:“……”
永昌候廖晋言这也忒浮夸了,想必是事先得了毓景帝的指示,跟他唱双簧呢。
不过即便没得指示,廖晋言作为自个嫡亲“妹妹”庄静婉的公公,也不会唱反调就是了。
“只这样,他们就不反对封本宫为贵妃了?”庄明心明显不信。
小满笑道:“朝堂上怎可能只有一个调调,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有人跳出来反对,更何况是娘娘封贵妃这等大事儿?陈阁老跟程阁老反对的厉害呢,可惜武将、勋贵们不似从前那般能让就让,险些当场揍这些文臣不说,还扬言要让手下兵丁去这些文臣家门口求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