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东宫后院空无一人,只有小姐一个女主子,如果不是当真,在药中看到了红花,她也不可能相信这么荒唐的事。
她看到自家小姐还毫无所查,与殿下低声谈笑便觉得心底一阵阵发冷。
长蓉快步走了上去,将托盘放到了软榻中间的小桌上的时候,手一抖还差点将药碗撒,她赶紧补救道:“娘娘厨房将药送来了,您快趁热喝了吧。”
楚玉嫏端起了碗,动作却顿了顿。看向了长蓉,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长蓉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余光却忍不住的扫向了司马静。
司马静看着那药碗,药碗中那苦涩的药味在空中弥漫,熏得他眼睛有点疼。
他捏紧了手里的白玉子,撇过了头去。
楚玉嫏却是淡淡的笑了笑,对长蓉道:“本宫有些不适,先放着吧,扶本宫去更衣。”
长蓉赶紧应是。
司马静就抬脸看了看她,道:“快去快回。”
楚玉嫏面露关切之色,询问:“殿下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可要找太医来看看?”
司马静就侧了脸去,沉了声道:“孤没事。”
“殿下没事就好。”楚玉嫏笑了笑,扶着长蓉的手就出去了。
司马静看着楚玉嫏离去的背影,又猛然的捏紧了手里的白玉子。苦涩的药味还在鼻尖缭绕,叫他有种想将药碗挥倒的冲动。
然而,良久他都没有动作。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他们还会有别的孩子的。
外头,楚玉嫏站在廊下,静静的看着长蓉,问:“到底怎么回事?”
“娘娘!”长蓉就掩了面,声音微颤,顿了半响,就一撩裙子跪了下来。
“奴婢接下来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
楚玉嫏看着她,道:“有什么事,你便直说吧,”
“太子殿下他……竟然在您的汤药中放红花。”长蓉忍着委屈和胆寒,将方才在膳房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红花?”
楚玉嫏顿了顿,沉默了下来。她以为,他应当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
看来,是她错了。
楚玉嫏平生一向看人极准,唯独看司马静,她看不明白。成亲这么久,她以为她已经看透了他了,她以为他应当是喜欢自己的。
倒不想,是她看错了。
不远处的枝头上,两只喜鹊儿叽喳叽喳的叫,相互拍着翅膀嬉戏。
楚玉嫏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长蓉,道:“去再准备些血来。”
他不是想看她流产吗,那就让他看好了。
在玩弄人心,把弄心计上,她从来都不曾输过。
长蓉领命下去了。
楚玉嫏站在那里等了片刻,看见长蓉小跑着过来,才将那准备好的血收了起来。
很快,她便回了殿中去。
司马静还等在那里,药碗还放在那里,温度没那么烫了,然而还在冒着热气。
“殿下方才在这独坐了许久,没有偷偷挪子吧?”楚玉嫏抿唇笑着,提了裙子坐了回去。
“在你心里,孤是那样会”司马静抬了首,做出了如同往常那样矜傲的模样,也没有去看被楚玉嫏端起来的那碗药。
藏在袖中的手,将白玉子死死的扣在了手心里。
他没有催促楚玉嫏去喝那碗药,楚玉嫏也没有动作。
过了半响,楚玉嫏看着那药快凉了,这才端起了药碗。
司马静捏着棋子的手又紧了紧,忍不住道:“快凉了,还是叫人拿去热热吧?”
楚玉嫏却是道:“这才走了一会儿,哪里那么快就凉了。”
她很快的就将那碗药喝了下去,然后将药碗放回了桌子上。
“这药可真苦,味道似乎也于平常不太一样。”楚玉嫏似是随口无心一说一般,就伸手拿了蜜饯丢进了嘴里。
那酸梅的味道很快就将嘴里的苦味冲散了,然而她却怎么都觉得那药比平常的都苦很多,嘴里的苦味散了,然而心里的苦味却怎么都散不掉。
那药也被长蓉换成她平常喝的了,对她身体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然而楚玉嫏还是无法忽略心中的那抹不适,那种异样感是从前都不曾有的,像有一根刺扎在心头磨着她一般。
然而,心下再怎么不适,她却也半点没显露在脸上。依旧是那含着淡笑的模样,淡然自若的说着话。
她说药苦,是的,那药尚未入口,味便已经苦进了他心里了。怎么能不苦呢,那可是红花啊。
司马静看着她毫无所察的样子,只觉得心里头闷得很,快喘不上起来了。
他想去给她倒杯茶来,然而浑身僵硬,只觉得动都动不了。
“殿下,该你了。”楚玉嫏撑着下颌,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司马静看着那棋盘,那黑子白子交错在一起,仿佛都没有了阵形。
脑中一片混乱,他随手将手里的棋子扔到了棋碗之中,道:“不下了,不下了。”
看着司马静方寸已乱的模样,楚玉嫏内心涌起不易察觉的快感,她含着笑,决定再加把火候:“殿下这是觉得赢不了了,就不下了?也不用如此耍耐,大不了……我让殿下一子就是了。”
纤纤玉手从棋盘捻起一颗黑玉子,让开了一条路。
司马静顿了顿,还是坐了下来了。
平生从未有此刻这般懦弱的时候,但是他看着楚玉嫏的笑容,却怕了,惧了。
他想暂时避开,然而他忍不住,他不能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否则,待会她疼的时候,该多害怕。
“殿下,夫君~”楚玉嫏撑着下颌,笑着看着他。
从前他有多喜欢她这么叫他,现在就有多么害怕听到这个称呼。
司马静重新捻了颗白玉子,在棋盘的随意一个位置放下,嘴里道着:“孤用得着你让?”
“不用就好,那妾便不相让了,只盼殿下待会儿别输得太惨便是。”
楚玉嫏弯了眉眼道,正要将手里的黑玉子落下,却突然面色一变,手里的棋子就掉了下来,和其他棋子相撞,扰乱了棋局。
司马静心下一紧,就站了起来,看见楚玉嫏面容痛苦的捂着腹部倒在了软榻上。
“娘娘!”长蓉一惊,赶紧围了上去。
楚玉嫏面色痛苦,拉住了长蓉的衣袖,却是看向了司马静:“殿殿下……,我好痛,好痛啊——”
司马静额角青筋跳了跳,明明是想让人传太医,却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终于,他一挥手将棋碗挥到地上摔了,冷喝一声:“还不快去传太医!”
下头的宫女早就慌乱的行礼跑出去了。
“见血了,见血了……”
楚玉嫏捂着小腹,痛的呻--呤,声音撕心裂肺的:“我的孩子……快救孩子……”
司马静站在那里,紧绷着神经,忍着心下的痛,快步过去将楚玉嫏抱了起来。
身下,褥子上已经到处都是血了。
司马静一时间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一样,抱着楚玉嫏,声音微颤:“嫏儿……孩子我们还可以再有的……”
楚玉嫏红着眼睛,死死的抿着唇看他,声音都喊哑了一般:“不不,再有别的孩子也不是他了……”
司马静将人死死的揽在怀里,拥的紧紧的。
楚玉嫏感觉到他浑身都在抖,埋在他胸前的脸,面上就露出了微冷的神色来。
第104章
宫女在外面道:“林医女来了, 林医女来了!”
“快让她进来!”司马静赶紧道,抬高的声音都变了色。
“不要她,不要她!”楚玉嫏捏着他的衣袖发抖。
司马静感觉到胸前的衣襟都被她的眼泪大湿了,他赶紧颤着声音安抚道, “别怕, 林医女擅长女子这些病症, 没事的没事的!”
楚玉嫏一抬眼,便是满脸的泪痕, 看得司马静心下一颤, 抬手就要为她拭去泪痕。
“这东宫之中,有谁会想去害妾身,定然是她!”
东宫之中,确实没有什么人会想害她。因为害她的人便站在她面前, 抱着她, 安抚着她。
司马静浑身发冷, 赶紧道:“没事的,不是她,你身体要紧, 东宫的太医中她医术最好。”
太医署的太医离的太远了, 赶不及的。
“不要她, 不要她。”楚玉嫏捏着他的衣摆,声声哀求一般的道。
她当然知道不是林半夏,但是林半夏毕竟还是他的人。就算她之前那般笼络她,然而在落胎一事上,林半夏还是瞒得死死的,不曾与她透露半分。
这般情况下,若是林半夏过来把脉了, 她肯定瞒不住。
司马静终究是没拗得过,赶紧道:“来人,去传沈太医!”
“不要沈太医,他们是一伙的!”楚玉嫏拉住他,眼眶中的泪止不住一般。
“好好,那便叫赵太医过来!”司马静赶紧道。
楚玉嫏这才送开了他衣袖,默认了。
林半夏提着药箱在外头焦急的等着,然而却迟迟没有等到人传唤她进去。
过了好半晌才看到有宫女匆匆的从殿中出来,她赶紧两步凑上去将人拦住。
“怎么回事,里面怎么迟迟不见传唤?”
那宫女就皱着眉看了她一眼,急匆匆的道:“你拦着我做什么,我家娘娘信不过你,正要去找赵太医过来呢。”
林半夏手一软,药箱差点没拿住掉地上。
她没想到娘娘还是误会她了,这落胎药是从她这出去的,但是……
她并不是想害娘娘啊。
为了快些,司马静特许赵太医在宫里驾马,除此之外又让他带了两个女医过来。
楚玉嫏躺在床上,盖着被子。
重重的帷幔放了下来,女医在帐中处理着伤,热水一盆盆的往里端。
司马静被请去了殿外。
而内殿之中的场景却和想象中的全然不一样,楚玉嫏冷漠的靠在床头。
女医们都是赵太医选过来的人,自然都是听楚玉嫏的吩咐行事。就一个个的按着小产的场景演着戏。
赵太医现在重重帷幔后,不敢近前。
“娘娘?”
长蓉和苏芷候在床边,担忧的看着床上的自家小姐。
楚玉嫏已经换掉了原本脏掉的衣服,此刻着着寝衣,手就放在小腹上。
良久,她终于开了口:“等演完了,就出去,告诉太子,我累的睡下了。”
几个医女躬身应是。
赵太医等在重重帘子外头,就问道:“娘娘,此事,可还有别的什么吩咐?”
楚玉嫏就抬了眼,看了他所在的方向一眼,道:“你去告诉殿下,就说……我身体受损,此后再难有孕。”
赵太医想了想,道:“那林医女诊出来的脉相,您不过才有一个多月,这个时候小产……其实对身体的损伤没有那么多。况且,臣方才看了您方才喝的药的药渣,那药的药性其实是很温和的……”
方才娘娘应该多等一会儿才发作的。
楚玉嫏就抿唇笑了笑,道:“就算是没有损伤,相信对于赵太医来说,编造一个损伤也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帘子后的赵太医默了默,就恭声应了是。
折腾了这么久,楚玉嫏也确实困顿的很,便合了眼睡下了。
司马静还在殿外等着,远处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的他心烦。然后又不能推门进去,一来怕太医分心,二来楚玉嫏害怕他进去,不想让他看到她一身血的样子。
很快,赵太医就推门出来了。
“如何了?”司马静赶紧问。
“殿下恕罪,娘娘伤心过度,如今已经睡下了。”赵太医顿了顿,视线往下一撇,压下心底的心虚,道,“娘娘……她,本来就体弱,如今更是身体受了损,怕是今后再想有孕……就要好好调理身子了。”
司马静后退了两步,撇开了视线,道:“谁有其他的?”
有了上次春猎的教训,这一次赵太医还特意给楚玉嫏把了脉,做足了功课,这才出来的。
娘娘的脉象,似乎是有些不对的,但是他在太医署这么久也没听说娘娘有类似的病症啊,一时之间不用怀疑自己诊错了。
他就尽量猜着道:“娘娘似乎是郁结在心已久,伤及心脉,不管如何还是要娘娘放宽心。”
听了两句,司马静就打断了他的话,道:“好了,孤知道了,你切记好好照顾太子妃。”
“是。”赵太医恭敬的道。
司马静就进了殿去,长蓉和苏芷正候在床边,看见司马静开了,赶紧行礼。
“你们都下去吧。”司马静在床边坐下,撩开床幔,看着帐中女子苍白静谧的容颜。
心下不由一阵刺痛,他本是想好好护着她的,给她一个安身之地。却不想,还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长蓉应了是,苏芷知道了前因后果还有些沉不住气,却被长蓉拉下去了。
到了外头,苏芷还有些恼,对长蓉道:“你都知道太子玩的是什么心思了,怎么能还让太子单独和娘娘在一起。”
“不然你说该如何?”长蓉看着她道,“殿下和娘娘毕竟还是夫妻,于情于理单独在一处都是合理的,我们有何理由留下?”
况且那药里头加的只是红花,并非是想要小姐的命。虽然是太子下的药,但是荒唐的很,她竟然觉得太子比小姐还要难过些。
苏芷就说不出话了,心里头为小姐担心着,如今这个境地真真是对小姐不利。小姐的命太苦了,从前在楚家就格外的苦,本以为嫁了一个好夫婿,却不想夫婿竟然狠心得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拿,之前千方百计的想娶小姐还不知道是有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