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舞剑的舞姬们已到了席间邀群臣起舞,那为首的一个已到了燕毅跟前,擒剑在背,巧笑着朝他伸出一只手去。底下的裴中书额上汗珠又渗出一层,太后却笑着反问:“是么?”
“怎么还有人告诉朕,是太原王要处心积虑地对付朕。”
燕毅眼中微闪,没理会那名舞剑的暗送秋波,笑笑:“是谁说得这样话,臣对太后的忠心可是日月可鉴呐。不信,太后可来摸摸臣这颗心,看看是不是如臣说得这般……”
众目睽睽之下,他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调戏她,眸中觊觎分明,烈烈如烛火闪烁。太后胸腔里一颗芳心跳得又快又猛烈,又想起从前和他颠鸾倒凤的那些欢愉。她想他真是太放肆了,偏偏她就喜欢这个男人的放肆。
可惜,他却生了反心。
太后凤眸里冷光一掠而没,似笑非笑地拈着个玉雕凤鸟双联杯:“太原王,朕看你是喝醉了,才会胡言乱语。”
“给朕拿下!”
太后猛地一摔手中玉盏,乐声突然拔高,方才还柔媚多情的舞姬们瞬然变了脸,将长剑架在了燕毅等人的脖子上。殿外回廊里埋伏着的嬴曙立刻带着人闯入殿来,将燕毅等人与群臣隔开团团围住。
突然涌进的刀斧手及席间的变故令群臣大为惊惧,燕氏诸子皆唬得形驰魄散,瘫软如泥。燕毅脸色微变,微微眯眸:“太后这是何意?”
“太原王!”
太后仅是冷笑,却有人怒喝一声,代替她斥道,“你这个乱臣贼子!”
“你不过是个养马的奴隶出身,是先帝和太后赏识你,一步步让你走到今天,你却敢在并州私铸铁钱招兵买马,怀有二心!本王劝你莫做挣扎,速速伏诛!”
说话的却是京兆王嬴曙。燕毅玩味一笑:“没有的事,是谁诬告臣。臣对圣朝的忠心皇天后土可鉴,不信,太后尽管去并州查好了。”
“倒是太后,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可真是叫人伤心呢。”
太后皮笑肉不笑:“王爷有没有罪,王爷说了不算,廷尉说了算。”
“把人给朕带下去,命廷尉好生看管!”
一场夜宴被迫提前终结,群臣们却都还有些回不过神,直到嬴曙把人捆得严严实实了推出殿去,方才如梦初醒,后背冷汗如流。
太后好生狠辣,今日能这般对付太原王,来日自然也可这般对付他们。未知哪一日脑袋便搬了家,又怎能不心惊。
太原王并未反抗,或许是因为明了反抗也无用,沉着脸任凭嬴曙将他推出殿去。走到殿门边,他因不便抬脚稍慢了些,腿弯立刻遭了嬴曙恶狠狠的一脚,骂道:“乱臣贼子!还不走快些!”
“乱臣贼子?”
燕毅突然回首,眸中精光大盛,却是望着遥遥主位上始终沉默不发一语的皇帝:
“臣不知什么叫乱臣贼子,倒是臣近日新学了一句话,叫什么,‘杀母夺子’。什么是杀母夺子,臣不懂,还请太后教教孤。”
皇帝生母的死当年便有传言乃太后为之,群臣皆色变,下意识看向了皇帝。他脸色漠然,仍端坐在案上冷眼旁观,半丝反应也没有。
太原王提高声音:“陛下。您饱读史书,难道不知后汉时章德窦皇后杀母夺子、逼死汉和帝生母梁氏之事吗?若未闻之,难道也不知外戚梁翼弑帝之事?”
他知道廷尉是皇帝掌管,有意要挑起他和太后两虎相斗。太后脸色难看至极,阴沉得似乎可以滴下水来。嬴曙假意暴怒地又踹了他一脚:“胡说什么呢!你这是诡辞欺世!”
“妖言惑众,把他给朕带下去。”
皇帝终于开口,寂静之中犹显冷淡,嬴曙遂拎着他后领把人带出去了。大殿内一时又恢复的方才的死寂。
“母后受惊了。”
嬴昭扶着她在席间坐下,敬了杯酒给她。
“燕毅此人,死到临头还欲挑拨母后与儿离心,实在是阴狡至极,将来必为朝廷心腹大患。今日事,多亏母后密定大计。”
意料之中的结果,太后却莫名心口微松。接过酒盏笑得慈爱:“你能明白母后的苦心、不轻信那些个流言蜚语便好。”
外人知道了又怎么样?她当年做下这事就不怕外人知道。
李氏那个贱人尸骨都烂的透透的了,她对皇帝的抚养之恩却是实打实的,孝字压人,至少他明面上并不能把她怎么样!
殿上母慈子孝和乐融融,殿下群臣皆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又惊又惧。一场夜宴不欢而散。
嬴昭并未前往廷尉听讼,而是把审问权全部交给了太后,太后遂命几个心腹及时任太尉的从兄安定郡公萧显主审,出了宫城往廷尉而去。
式乾殿里,念阮尚未安歇,担惊受怕地在殿门口翘首望了两个时辰,才见皇帝的仪仗从东而来,忙去迎他:“妾拜见陛下。”
嬴昭把人扶起,见她云鬟青丝俱被夜露打湿,显然是等了很久。他知道她是为谁而来,心中微苦,却安抚地对她一笑,执了她手进入寝殿。
“念念在等我?还是等小麒麟的消息?”
两人并肩在榻上坐下,他柔声问道。
念阮有些心虚,垂着眼“我”了半晌也未拼凑出个完整的句子。嬴昭道:“那就是在担心朕了?”含笑把人抱在膝上面对面地抱着,亲昵地去碰她鼻尖儿作势要亲她。
“陛下怎么老是动手动脚的啊……”念阮羞得双手齐齐去推他,眼波似嗔,妩媚欲流,娇媚可爱得像朵石榴花儿。
“这就叫动手动脚了?唔,念念也可以像那夜一样动回来啊。”
他故意提醒她忆起往事,果不其然,把个小娘子羞得脸上飞红艳□□流,难为情地低下头去:“陛下再胡说,妾就生气了。”
话一出口自己却是吃了一惊,她这是怎么了,竟然和他如此亲昵地打情骂俏……
这时白简来报奚道言受诏来了,他放下她,笑道:“念念先睡好么?朕还有些政务要处理。”
式乾殿外俱是太后的眼线,他难得和奚道言见一面,趁着今日太后没空盯着这边,遂叫人打扮成小黄门模样进来了。
“奚道言?”闻见这个熟悉的名儿,念阮眼中微惑。她记得如今还远不到奚道言获宠的时候啊。
嬴昭把她乌云上微松的钗环取下来,把玩着她鬓边垂下的一缕秀发:“是,此人是太常寺的一名小吏,念念认识?”
念阮摇头。她对奚道言的印象不算很好。前世他便没少找她的茬,不是弹劾他对她家的宠爱超乎礼制,就是弹劾她“悍妒”,生不出太子还拦着不让皇帝纳妃。可这些,难道是她想如此么?他不去劝谏皇帝找她的麻烦做什么!
听闻,嬴昭临死前又重新启用了奚道言为御史中丞,命其辅政,想是为了新帝掌权铺路。念阮甚至有些庆幸自己被他赐死了,若真让她活着,新帝多半是要迎她回去做太后的,以奚中丞眼里见不得半点沙子的性子,不知又要招来他怎样的攻讦。
嘴里不知怎地生了苦,她眼神冷下来,点点头:“陛下去吧。”
嬴昭一笑,在她鼻尖上刮了一刮,起身出去。
念阮送他至寝殿外,手扶着菱花格窗的门框而望,恰好与奉命等候在外的清俊男子视线对上。彼此目光一碰便转了身去。
暖艳烛光之中,少女眼波如水,乌云半堕,好奇张望而来的惊鸿一瞥间不知生出多少风情。奚道言一张脸铁青,于深夜衣冠不整地出来,水性杨花!不知廉耻!
心脏却似被击中般,久久地懵了一瞬,耳郭亦悄悄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念念:……
好了我先来,明晚肯定12点准时。40和41没看懂的见专栏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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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是夜, 嬴昭同奚道言在书房中畅谈至深夜,次日念阮醒来时,身边也没有男人的身影。
她不放心前朝的状况,托了朱缨去打听。宫中风平浪静, 只闻说太后连夜审查, 今晨一早廷尉便去了城东昭德里拿人, 汝阴公主却似早料到一般,事先捆了太原王留在府邸的那些个谋士, 穿戴整齐平静地在正厅中早早地候着了。
太原王长期镇守并州, 昭德里自然翻不出什么逾矩的证据,那些幕僚嘴巴也严得很,拷打了半日都无结果。太后遂向并州西面的恒朔二州同东边的定州发了诏书,命任城王持节前往太原调查, 萧岑领兵待命, 一旦燕家反抗, 立刻攻城。
夜间嬴昭回来,她隐约问起此事,嬴昭把她耳发理了理, 微凉的指搭在她颊畔, 似笑非笑:“你在担心此事会牵连到小麒麟?”
“是。”她平静迎着他视线, 她是还记挂着燕淮,她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嬴昭神色微冷,轻轻揉着她一双柔荑:“念念,你要朕放过他,可此事是由太后全权处置,朕不好插手。何况,能救他的只能是他自己。”
“你不是说, 他对朝廷忠心耿耿么?若此次他能及时与其父划清界限,主动交付太原王不法之证据,朕自然可以对他网开一面。若不能,朕又岂能放过一个意图□□、令北地再起烽烟的乱臣贼子。”
念阮语塞,只是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低头道:“陛下说得有理,是妾愚钝了。”
羽书迢迢,历经三日传至定州同朔州。嬴绍是早得了皇帝的消息的,万事俱备,只等这一纸诏书到便名正言顺地出师,兵临太原城下。
太原城中,燕氏诸子得到消息时任城王的大军距太原不过三十里,半日便可到达。大军天降,燕淮的几个庶兄吓得魂不附体,开始密谋商量是否要闭城以拒。
太原城池坚固,北有雁门抵挡柔然,驻守着大量鲜卑精骑可供调遣。
“你们在密谋什么?”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暴喝,门被人从外踹开,几人吓得滚下桌案面如土色,却见是幼弟燕淮带着几个亲卫走了进来,怒喝道:“大军西来,必是有诏,几位兄长难道想抗旨谋逆吗?!”
见是他,几人三魂六魄这才归位,几人之中年纪稍长的、排行第六的那个有气无力地道:“阿贺敦不都听见了吗?如今兵马西来,必是朝廷得知了什么前来拿人,不反抗,难道开城门受死么?”
“六哥好谋划。”燕淮以手按剑,面色冰冷如覆冰雪,“据城相抗,便是坐实我燕家心怀不轨,父亲及几位兄长还在京师,生死未卜,六哥这样做,将置父兄安危于何处?”
如今自身都难保了,还管那老头子做什么!燕六郎火冒三丈。他不是成日里吹嘘太后爱他么?怎么如今出了事?
燕淮是家中幼子,往日里有世子身份兄长们都还惧他三分,如今被除了世子之位,便是落坡的凤凰不如鸡了。燕六当即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朝廷已废了你的世子之位,你还当你是太原王世子么?我们是你的兄长,太原王府还轮不到你一个幼子说话!”
燕淮霍地拔出手中长剑,瞋目冷道:“六兄想做这太原王府之主,那便看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了。”
几人厮打在一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几个庶兄便败下阵来,被他带来的亲卫牢牢捆住。燕淮手按着被砍伤的手臂,额上冷汗涔涔,命令厅外闻声涌进的府兵:“去开城门。”
卫兵们面面相觑,踌躇着不动,又迟疑地望着燕六几个。燕淮霍地把剑抵在那为首的卫士长颈前,怒道:“父亲不在,我是嫡子,太原王府自当以我为尊。难道你想抗命吗?!”
屋内甲胄相撞,卫兵们跪了一片。那人慌张道:“属下这就去!”
是日傍晚,任城王顺利抵达太原城下,宣读朝廷诏书。尔后入城,兵围太原王府。
太原城也被任城王所带来的军队把持,全城戒严,封锁消息,城墙边每隔三尺便有一个卫士站岗,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燕淮又亲去雁门收缴了守关将领的兵符交与任城王,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乱最终有幸避免。
三日后,任城王审理完毕,南边定州的军队也抵了太原脚下。燕六几个汗出如浆,若当初他们真兴兵抗拒,只怕如今已是枯骨一具了。
一座太原王府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任城王详审了太原王府诸人大体得知了燕毅的计划,更在他的书房内找到不少他与韩泰来往、相约起兵的书信,燕氏几个庶子都痛哭流涕地分辩自己不知父亲谋反事,任城王只道:“有什么话,等到了京师与陛下说吧。”
遂把几人投入囚车,命萧岑留守太原,预备返洛。
处置燕淮时却有些犯难,太原城池坚固,重兵盘踞,这次出使他是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的,若非燕淮积极主动地配合,事情远不会这般顺利。
三月不见,眼前的少年人明显褪去当日的稚气,眉目英毅,沉默稳重。任城王带着几分歉意对他道:
“可能会委屈你。”
“不过到了京师,本王可在陛下与太后面前为你说情。”
“多谢殿下好意。”燕淮神色淡淡,望着远处蔚蓝天空间一只盘旋的苍鹰,“我父心怀谋逆,做儿子的不能及时匡正,便视同共谋,我没什么可怨恨的。”
“只是沿路舟车劳顿路远迢迢,我阿翁年事已高,他对我父的图谋也不知情,还盼殿下能从宽处理。”
“这你不必担心。”任城王不假思索地道,“北海郡公留守并州,我会请他代为看管,你阿翁就留在并州。”
太原王的父亲是老兵出身,同高祖打天下的,还曾为高祖挡下一箭,只是他性情耿介不容于朝堂,一辈子也只是个老兵。此次出使陛下和太后授予他全权处理之职,他还是能对这些个小事做主的。
燕淮默了一息,真诚谢道:“多谢殿下。殿下是洛阳城里难得的好人。”
任城王温声道:“你不必谢我,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燕淮于是沉默。
任城王这话无非是要他不要因前事怨恨皇帝。他是他的君,到了今天这个局面,他甚至庆幸是皇帝娶了念念。若念念跟着他,今日一定会受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