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陛下送入火葬场后——白鹭下时
时间:2020-10-27 10:17:54

  他持朱笔在锦缎上批了个“准”字,把诏令随手一扔,吩咐朱缨:“去太常寺问问李卿,岁暮的傩仪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到寝殿里,念阮正在案前用膳,见他突然回来,忙不迭把手中的冻梨放下,起身行礼:“陛下回来了。”
  不上朝的日子,他总是等她一起用膳的。今日她因故起得迟了,料想他已经用过了,便自个儿独叫了小厨房给她备膳,才知了他其实也没用饭。但料想他同任城王议事要等许久,便也没等他。此刻便有些心虚,活像只偷食却被待个正着的小馋猫。
  嬴昭还是一副冷冷冰冰的样子,淡淡扫她一眼:“冬梨性寒,你少用些。”在她对案坐下,随手拣了盘中仅剩的半个翠玉豆糕。
  念阮看得脸热,那正是她咬了一半又嫌腻扔下的,却又不敢明言,只得替他盛了碗酪粥,道:“陛下可用了早膳?可要叫小厨房再送些胡饼来?”
  这没良心的小娘子终于忆起他没用膳了。
  他薄唇微抿,眼睛却只看着手中的玉勺,沉默用着酪粥。
  他还是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念阮有些忐忑,但再一想,该解释的她都解释清楚了,昨夜还被他折腾了个够,他要再生气她也没办法了,便起身告退:“那若无什么事,妾就先去温书了。”
  她神色漠然,言谈间竟是半分没有留下来的意思,嬴昭脸色一沉:“朕还有事要同皇后商议。”
  她脚步止住,回过身婉婉行礼。他把杯盏一推,用清水漱了口,起身执住她的手道:“走吧,陪朕出去走走。”
  今冬的天气比往常暖和些,已是十二月初,洛阳的第一场雪还没有落下。空气中有微寒的凉意,水声潺潺,清流萦绕,修竹摇青,乔松凝翠。二人沿廊道北行,不觉走至后宫地界。
  朱缨同白简两个随侍在后,其他宫人都远远跟在后面,二人执手行在碎石路上,他不说话,她也就不言,气氛压抑得如同空中渐渐堆积起来的凝空愁云。
  最终还是嬴昭先开了口:“栖迟年纪也不小了,姑母年岁渐长,也需人照顾,朕给他送两房妾侍过去如何?”
  叫她出来竟是为了说这个。念阮一噎,她从前怎么没发现他有给下属送小老婆的癖好?
  下意识想拒绝,又很快反应了过来,他是不放心她家里要派两个人过去照应着,感激一笑:“妾多谢陛下。不过这些事还是妾来吧。”
  眼下衡哥哥还未娶妻,就先纳妾,只怕有些明显。由她名义赐些奴仆给母亲,他再把人安进去,方稳妥些。
  冷战了这半日才见她笑颜,嬴昭终于等来了台阶下了,微松一口气。他只当是她先服了软,道:“对了,朕已瞧中了谢氏三娘做栖迟的正妻,你意下如何?”
  谢氏女是尚书令谢伯远的孙女谢姽,上次重阳宫宴念阮便已见过,谢氏女气度高华,清华芳菲,是位难得的大家闺秀。她曾与他提起谢氏女可为妃嫔,他却言谢氏女“像个老学究”,如今却想把对方赐给衡哥哥。
  衡哥哥生父是已故的南朝前朝宗室,身份尴尬,陈郡谢氏却是绵延五百年的北朝第一大族。这桩婚事落在旁人眼中,只怕还是她家因为她的缘故高攀了,又不知要生出怎样的口舌。
  她婉转拒绝道:“我哥哥官位微低,谢家怕是瞧不上。还是算了吧。”
  嬴昭知她心思,皱眉道:“栖迟严毅谨重,风神清令,又是皇后兄长,谢家有什么瞧不上的?这桩婚事,就这么定了。”
  念阮拗不过他,只得应下:“妾多谢陛下。”
  她面现难色地屈身行礼:“妾读《后汉书》闻明德皇后‘车水马龙’故事,大为惭愧。陛下对妾家之宠幸已远远逾过礼制,妾却不能尽到劝谏之责,实为惶恐。”
  “原来皇后也知道朕对你好、也知你未尽到皇后之责?”
  嬴昭冷笑,把她手一握,顺势拉进了自己怀里,“朕还当你不知呢?”
  当着诸宫人的面,此处又是露天地界,念阮羞涩难当,娇娇地嗔了他一声:“陛下!”
  这时前方隐隐传来阵歌声,婉转缠绵,吴侬软语,唱的亦是南朝的《子夜歌》。嬴昭神色一凛,神情却飘渺怔忪,目光灼灼望向声源处:“谁在那边?”                    
作者有话要说:  昭昭:???不再哄哄我吗?
ps:司州就相当于河北,还是有军.区的那种。 
 
  第53章 
 
  歌声顿时停歇, 几名十一二岁的小宫奴惶恐跑来,噗通跪下,头叩得砰砰响,有个胆子大的诚惶诚恐地应:“回陛下, 奴等不知您和皇后在此, 扰了陛下清净, 还请陛下恕罪!”
  几人膝盖皆在颤,见都是些半大女孩子, 生得清秀温婉纤纤弱质。念阮于心不忍:“在园中唱歌并不违反宫规, 陛下就饶了他们这一回吧。”
  几人忙又向她谢恩。嬴昭却皱着眉:“你们是谁?方才又是谁在这园子里唱歌?”
  “回陛下,奴等……奴等是负责园子洒扫的宫女……”
  躲在最后面的一个小宫人怯怯地抬起头,身如斗筛,眼泪憋在眼眶打转, 忽地嘤泣一声哭了出来, “方才……方才是奴……”
  小宫人不过八、九岁的年纪, 说这话时颇有些壮士断腕的架势,语毕便深深地埋下头,不住地磕头请罪。
  念阮长睫微眨, 若有所思。此举实在是像极了后宫中女子刻意邀宠的手段, 嬴昭素来最厌恶这些, 这若非这几人实在年纪太小,只怕这会儿就得被乱棒逐出宫去了。也难怪她们害怕。
  她想好词句,斟酌着要再劝,不想他却是道:“你把方才的歌再给朕唱一遍。”
  这回不单是念阮,连那几个宫人亦是齐齐愣住,她的同伴率先反应过来,暗暗推了她一把, 那小宫人如梦初醒,颤着嗓子战战兢兢唱道:
  “昔别春草绿,今还墀雪盈。谁知相思苦,玄鬓白发生……”
  词还是方才的词,曲调亦然,但唱歌人心境大不如前,这歌便也唱得磕磕绊绊,称不上悦耳。小宫人唱完,又倏地把头低下了,低低地呜咽。
  她唱得是吴声,念阮听得不甚明白,温声问她:“这词听着倒新鲜,你是吴人?”
  小宫人含泪摇头,抽噎着应:“奴,奴是代北人氏,这歌是奴、是奴偶然听人在这园中唱学来的,奴也不知这词句是什么意思……”
  嬴昭眼中透出浓浓的失望,拉住念阮的手,语气透着疲倦:“走吧。”
  二人遂又沿着原路返回,回到式乾殿里,念阮见他仍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忍不住问:“陛下,怎么了?”
  嬴昭在书案前坐下,随手拾了本建安诗集在手,眉宇轻颦,心不在焉。他眸光闪了闪,郁郁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方才那宫人所唱之曲,竞和朕幼时阿姨所唱,一模一样。”
  他五岁时生母李氏便去了,太后言,以祖制,子立母死,请他父皇下旨赐死李氏。他父皇那时已然缠绵病榻,抵不过太后和群臣,无奈同意。这项灭绝人性的制度一直要到他登基后才被下诏废除。而太后属意萧家女为后,自然默许。
  于是那时他便明了,所谓金科玉律不可更改的祖制,也不过是太后铲除异己的借口。
  生母留给他的记忆不多,残存的记忆中,常常是她哼着缠绵悱恻的吴地歌谣,一面为他缝衣裳一面哄他入睡。橘黄的烛晖之下,她乌发如云,眉目柔和,温柔可亲。这图景是他整个孩提时代最珍贵也最温暖的记忆。而那些清丽婉转的吴地乐曲,自她走后,他也再未听过了。
  念阮不知该怎样安慰他,李元后确确乎乎是死了,总不能复生。上一世,直到她死,她也未曾听说皇帝召回同母姊的事。
  她又觉今日事有些诡异,似是小宫人利用皇帝的孺慕之情要引出那个唱歌的人来。但那几人的恐惧却不似假的,更连那人名字都未引出来。
  她道:“那陛下要去找那个教宫人唱歌的人么?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陛下思母心切,可要当心给人设计了才是。”
  嬴昭摇头:“再看看吧。朕亦觉得这事有些过于巧合了。” 
  他的生母确乎是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他只是隐隐有些预感,预感那个教宫人唱《子夜歌》的人,会和他生母有些关系。
  他轻拥念阮入怀,把下颌轻轻抵在她颈下,叹息一声:“念念,朕的娘在二嫁先帝之前,曾嫁与南安王,育有一女。我娘去时,她犹在人世。”
  念阮黑瞳微震,怔愕地看向他。元皇后二嫁她是知道的,可她不知她犹在入宫之前同南安王生了一个女儿。
  她眸子转了转,轻声道:“陛下的意思……是哪个唱歌之人会是您同母异父的亲姐姐么?”
  嬴昭微微颔首,展眸看向窗外苍翠松柏:“阿姊比我大三岁,我没有见过她,母亲也没有。可她理应是活着的,当年母亲与我告别时,曾嘱咐我一定要找到她,替她好好照顾阿姊。”
  提起往事,他语声哽咽,眸中亦蒙上一层水雾。当年,太后以子贵母死赐令他生母死。她像往常一样送他离殿去往他父皇处侍疾,如往常一样嘱咐他要好好听父皇的话,待他同她告了别时,却又拉回他,抱着他温温柔柔地说了好一通话,这临别的最后一句,便是托他找到他阿姊。
  可惜彼时的他并未察觉异样,等到回来后才知再也见不到母亲,伤心得大哭。父皇骗他母亲去了天上化作了星星,等他背完四书五经就会回来,他便信了。但两年后父皇殡天,他被太后抱上那方龙椅,满座麻衣的恸哭声里,从此明了死亡的释义。
  同他相处两世,念阮还是第一回见到他露出这般伤怀之色,也便不好再推开他,柔声安慰他道:“陛下精诚所至,一定会找到您姐姐的。元皇后同先帝在天上,也一定会保佑你们团聚。”
  这夜念阮从梦中惊醒,却见他正站在榻边脱衣袍,发上缀着层晶莹的露珠,似乎才从外面回来。
  “陛下去哪儿了?”
  念阮朦胧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自榻上坐起。
  日间才说了不会去找他,这会儿却被她抓了个正着。还好那小宫人才止十一二岁,否则,他这半夜出去找人问话,怕是跳进洛水也洗不清了。嬴昭有不自在地轻咳了声,翻身上榻,故意道:“也学念念出去夜会小情人了,这个答案念念满意与否?”
  他作势要去抽她腰间那根系带子。连着两夜被他欺负得狠了,念阮这会儿犹为抗拒,羞红着脸死死推他:“不……我要睡觉!”
  “好了,不逗你了。”
  把人往怀中一拽,他撩开她额发轻轻一吻,柔声应她:“朕去找那个小宫人了。她说她不认得那个唱歌的人,只是有次见她从园中路过口中吟唱,就记下了。”
  这又关她什么事。
  念阮恹恹闭上眼,只觉他这解释得犹为多余。她又不关心他出去找了谁,他就是真和小情人夜会也不关她事!
  “我困……”
  察觉他手上渐不老实,缩在他怀中的念阮不满地扭了扭,声音像埋在棉花里,闷闷的。嬴昭把她樱唇轻吻了吻,“念念睡吧。”
  他哼起白日那首歌谣助她入眠,只是改唱了洛阳雅音,声清沉悦耳,飘渺得像是从很远的天边传来。念阮终明了歌词所唱,在他的歌声里沉沉睡去,迷糊想道,原来这是首写相思之苦的离别曲。
  次日。念阮起身时,嬴昭已上朝去了。殿外多了个小丫头,正是他们昨日在华林园中见到的那个。
  折枝采芽看那小宫人的眼神都似看仇人一般,小宫人梳着丫髻,已换上了式乾殿里的青色宫人服,扭捏不安地跪在珠帘后任她打量。送她进来的朱缨笑着道:“陛下言,她日后就在殿中服侍。”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折枝同采芽两个后槽牙皆磨得咯咯作响,念阮神色却还柔和,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叫阿宝。”
  宫人惴惴地答,末了,又“啊”地一声,噗通跪下,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奴失言了,奴还没有名字,请殿下赐名。”
  倒是个没有机心的丫头。
  念阮不禁莞尔,并未怪罪:“你就叫阿宝吧,这名字喜庆,你人也喜庆。很合适。”
  阿宝就此留在了式乾殿当差,做了洒扫的丫头。虽不被允许进到内殿来,到底也算是式乾殿里的人。她人小,做事却不含糊,勤勤恳恳的,相处不过半日,殿中那些原先当差的宫人都和她熟了。
  “真是个小狐狸精!”
  傍晚,采芽服侍着念阮在殿内看书,突然恨恨说道。
  折枝比她稳重些,瞪她一眼:“这里有你置喙的地儿么,主子们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争吵起来,念阮饶是想看书也无法了,轻轻乜了二人一眼,视线重又回到书页。采芽见她无动于衷,急道:“殿下,您都一点不着急的么?陛下都不知会您一声,就扔这么个小丫头进来,日后可还了得……”
  折枝险些被她气笑:“那阿宝才九岁,你这……你这担心得也太早了吧。”
  念阮亦是无奈,他大概不是喜欢幼女之人,把阿宝调进殿中来,自然有他的用意。
  她只是担心他思姊心切,失了判断。
  采芽却不知想到些什么,支支吾吾:“也不是不可能……”
  这时,阿宝清清脆脆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欢快得黄鹂似的:“殿下,宣光殿来人送节礼了,您见是不见呐。”
  她人小,嗓门却着实不小,也难怪昨日在园子里唱歌能引来皇帝。念阮道:“让她进来吧。”
  阿宝欢欢快快地领命去了,不过片刻,便引了个女官进来,又惊讶地“啊”了一声:“啊,这个姐姐好像就是教我唱歌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狗昭:???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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