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之前那些干着急,想想,就跟笑话似的。
仙子心软,这份心软,甚至对无所谓生与死的幻象都一视同仁,而如今真相揭开,她不免油生一种错付的难堪。
孟怀枝将她的情绪悉数看在眼里,温声说道:“小师姐,打起精神来,我们要准备战斗了!”
仙君的话好似天外飞音,将白惜月瞬间唤醒,她一观变幻莫测的阴暗天象,朝他重重一点头。
朱厌的真身乃一只身覆白毛,四足赤红的巨猿,它凌空一声暴吼,湖水被声波振荡,立刻激起数丈之高的浪涛,滚滚波涛一层高过一层,前赴后继的向岸边猛烈拍来。
湖边草堤随之摇晃,且这晃动愈演愈烈,一条裂缝如蜿蜒穿行的黑蛇,自七人足边流窜而过,脚下的土地便瞬间分割,现出细细窄窄的累累沟壑。
“驭风驾云!”季临风大喊。
七人刚一腾空,之前站立的草坡便完全坍塌,只剩黑洞洞的深坑。白惜月下意识地往下一望,大地皲裂,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残壁断崖。
这如同末日一般的景象,大家都还是第一次见,脸上或多或少都显露出惊讶之色。
讶然过后,便只剩凝重了。
朱厌的难缠程度,绝对远超他们之前的预判,一场恶仗,在所难免。
季临风高声一喊:“摆阵!”
其实,绝知蛮荒幻境之中的凶险,之前于莲便将徒弟们分成两组,各自教习了一种名为“七杀阵”的阵法。该阵法需七人配合,修为最为淳厚者立于阵法中心,其余六人则分列六芒星的一角。
结阵之后,可将七人法力集合缔连成网,增强战力的同时,确保魔物无机可趁。
然而,会豢养妖孽以肆虐人间的凶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朱厌眯起深棕色的兽瞳,来回地打量着阵中的七人,并不急于出手。
孟怀枝的真身乃玄天苍龙,亦是天地间的巨兽,见朱厌这副斟酌的模样,便将它的心思给摸了个七七八八,他当下运功封住丹田,不让一丝一毫的龙气及灵息外泄。
如此一来,果然骗过了巨猿的眼睛。
对付法阵最佳的方式,便是分而划之,逐个击破,而最弱的那一角,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朱厌张开巨嘴,四颗獠牙锋利无比,一声震天撼地的咆哮之后,双拳一阵擂地,随后急速奔向他们七人。
白惜月仗剑于身前,一双美目此刻凌厉无比,紧紧逼视着狂奔而来的巨兽。
季临风位于法阵的中央,凝神静待朱厌的临近,身为法阵的领导者,他需要小心拿捏一个合适的尺度。相隔太远,法力会大打折扣,不仅不能一击致命,还会招致更猛烈的反扑;可距离太近,一旦稍有差池,法阵完全暴露在妖兽的眼前,恐怕会进退失据。
伴随着浩大且恐怖的声势,朱厌越来越靠近,眼看着,只有数丈之距...
“斩!”季临风简短下令。
得令,七人一同挥剑,七道灼目的亮白剑光汇聚成一束强悍磅礴的剑压,直直袭向近在咫尺的巨猿。
说时迟那时快,剑压斩来之际,朱厌已无回旋余地,只得抬起前臂挡住头颅,生生挨下了这一击。
“击中了!”白惜月惊呼。
光波劈上巨兽肩背的刹那,向四面八方绽开无数道刺目光线,直灼的他们睁不开眼。
这么强力的攻击,朱厌就算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吧?仙子如是想着,待光芒减弱,她立马抬眸去寻那处于风暴中心的凶猿。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刺鼻的焦味,本是一身白毛的朱厌,身上的毛发被烧灭殆尽,只剩一层皲裂冒着屡屡黑烟的焦皮。
朱厌立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静,而法阵的七人亦需要这宝贵的时间,喘息片刻,好以恢复实力。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浑身焦黑的朱厌怒吼一声,深棕的兽瞳亦改换成了泛血的赤红色,抖落掉身上的焦灰,再次向他们奔袭而来。
这时再想统一战力已然来不及,季临风赶紧下令:“散!!”
可是,可是散阵也已经来不及了,朱厌如同一头横冲直撞的蛮牛,不管不顾狂性大法的冲向孟怀枝。
仙君倒是淡定,唇角勾起一个极为讥诮的弧度,暗嘲这畜生找死。
巨猿离他不过三尺远了,已然扬起了巨掌,正待一挥直下....
“不要!!”
就在孟怀枝打算发起攻势之前,一抹雪白身影想也没想,牢牢挡在了他的身前。
时空仿佛在那一瞬间静止,待他看清是谁时,几乎目眦欲裂。
“月儿!!!”
他哀叫一声,立刻将无力坠落的仙子抱入怀中。
她在吐血。
不停地吐血。
纤尘不染的雪衣,被这斑斑血色染红,说不清是白雪压了红梅枝头,还是红梅傲然凌霜,绽放在靡靡风雪里。
总之,这红白相间的场面,是这样刺目,直教仙君肝肠寸断,神魂俱裂。
“小师妹!”
剩余五人亦是一惊,尤其季临风,近乎癫狂地向缠斗不休的朱厌连砍数剑,之后再无心恋战,立刻朝孟怀枝的方向掠身而去。
孟怀枝则紧紧抱着仙子,自半空缓缓飘落,悬停于湖面之上,无知无觉间,他早已泪流满面。
“月儿?月儿,你如何?”他小心翼翼问着。
“疼...”白惜月狠狠皱眉,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好疼啊...孟怀枝,我是不是,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会好好的,我要你好好的...”
他连声安慰,手中运起灵力,赶紧为仙子疗伤。
然而,没有用,没有任何的用。他的仙子,他美丽的仙子,依然在不停的流血,甚至,甚至连金丹都开始破裂涣散...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没有用?”大滴大滴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他惊慌失措,绝望地迭声发问,“怎么会没用?怎么会这样?!”
此时,季临风出现在他身边,蹲下身子察看白惜月的情况,只见仙子气息渐弱,已经无力回天。
他登时心跳骤停,整个人如蒙雷击。
“没有用的...”半晌,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含泪悲切道,“这是蛮荒幻镜,你看到的都是幻象,惜月并非真正的流血受伤,你的治愈之术,自然不起作用。”
闻言,孟怀枝身形一颤。
是了,这是幻境,他救不了她,他根本救不了她。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怀里...咽气。
“别哭,你别哭...”白惜月想抬手为他擦去眼泪,但她实在是没有一点力气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哭了...”
从小到大,他什么都依着她,这次也不例外。
他用力地连连点头,答应她不哭,可眼泪却是不听使唤的,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的洒满她染血的衣襟。
“你下次,反应不要这么慢...朱厌都要扑上来了,你还站那儿...咳咳,站那儿不动,你可知我,可知我...”有多着急吗?
“我错了,是我错了,我让你担心了,都是我不好...”他将仙子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失温的小手,凉的惊心。
孟怀枝无力的摇头,他知道朱厌在寻找法阵最为薄弱的一角,打算就此突破。而法力最弱,修为最浅的白惜月,是它最好的目标。
所以,他敛去灵气,诱导它改变策略,转而攻向自己。
可他没想到,没想到惜月会冲出来保护他...
不,不不,他该想到的,他早该想到的,仙子那么心软,怎么可能放任他置身于险境?...
是以,从头到尾都是他的错,就算生死皆是虚幻,但是,但是落在身上的痛苦是无比真实的。他的月儿快死了,快要被痛死了...他却,
无能为力。
好痛啊,师父果真没骗人,这痛感是如此逼真,逼真的让她害怕,好怕就这样真的死去。如果真的死了,一切就都没有了,她还有...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去做,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想说,她还想说...
“孟怀枝,我...我喜...”欢你。
金丹的彻底破碎,来得猝不及防,灵气犹如泄洪的阀门被人打开,源源不断的自她体内奔流而出,她的手越来越冷,直至彻底没了温度。
莫大的痛楚瞬时漫卷孟怀枝全身,他心痛的几近窒息,可贴在颊边的手终是无力的垂落,那双他爱极的浅淡瞳眸终是失去焦距...
失温的仙身四散,化作莹白光点,自他怀里慢慢飞向遥远的天边。
“不!!!”
怀里骤然一空,几乎将他周身血液尽数抽走,整个人如坠冰窖,冷到濒临死去。
“小姑姑!”
白晟宇一声哀呼,双眸充血发红,挥向朱厌的招式愈发凌厉,他一定要,一定要手刃这魔头,为他姑姑报仇!
而孟怀枝只是静静跌坐原处,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低垂着头,默默无语。
“小师弟,冷静一点,解决了朱厌,我们从这里出去,就能见着小师妹了...”一旁的季临风看着不忍,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却只感到一阵冰寒,迅速从指尖传遍全身。
暗道一声“不妙”,他立刻抽身逃离孟怀枝的旁侧,一跃入高空。
果然,巨大的寒气从孟怀枝体内涌出,他身下的广阔湖面迅速凝结成冰,这寒气如同电光一般迅疾,眨眼之间,就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封冻。
甚至,甚至连同朱厌,以及与它喋喋不休缠斗的师弟妹们,一起封冻。
若不是沧云静眼疾手快,迅速从战斗中抽离,不然,也会同白晟宇他们冻在一起。
她悬浮于空中,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仅是山川湖泊,花虫草木,就连,就连天上的阴云,云中的日月,整个幻境之中的所有一切,皆被冰霜冻结。
天啊...再这样下去,她和季临风,亦迟早会被冻死!
“孟怀枝,你清醒一点!”沧云静朝他大喊。
可是没有用,青龙已完全沉湎于自我的巨大的悲痛之中,难以自拔。
是这所谓的蛮荒幻镜,伤了他心爱的仙子,害得月儿痛苦难过...月儿难过,那么这劳什子的幻境,也别想好过!今天,他就要将这里连根拔起,整个摧毁,
片甲不留!
......
此时的于莲山,安宁祥和,没了那帮闹腾的仙二代徒弟,于莲别提有多悠哉了~
剥开橘子皮,闲极无聊的于莲开始数数。
“来,让我看看这个橘子,是十瓣儿,还是十一瓣~”
如果是十瓣,便是一小组胜出,先行从镜中归来;若是十一瓣,那就是二小组先铲除魔物,凯旋而归。
这次分组,他还是花了些心思的。
一小组七个徒儿实力相当,二小组则是他最强的六个弟子搭配菜鸡小十三,一组布下的七杀阵实力虽不是最强,但胜在足够稳定,而二小组,由于有白惜月这个法力薄弱的一角存在,使得战况充满未知。
经过此般精心设计,对于两组徒弟来说,此次蛮荒幻境,都是一次分量相当的考验,想赢过其中的魔兽,可没那么简单~
正为自己这番巧思而洋洋得意,却莫名听见“咔嚓”一声...
???
这好像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等等,不是吧?
一阵不祥的预感袭上于莲的心头,不会是...?
他旋即回身,凝睛一看,果不其然,悬在半空的碧蓝镜子,边缘处赫然现出一道,足足一指长的裂纹!!
苍天啊,这六界四海,统共也就只有这一面蛮荒幻镜,整个天界的师门可都还在排队等着用呢!
这...这镜子碎了,他怎么跟其他师门交差呀??
等等,这好像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
这镜子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碎了呢?难道...难道是他的徒儿们出事了??
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于莲掐诀,正欲闯入镜中一探究竟,然而,镜面上裂纹仍在持续延伸,不管他如何运力,都无法进入镜中。
一个更加不祥的预感,如冷水泼身,惊得于莲一个激灵。
而远在万里之遥的瀛洲岛,岛心有一花谷,谷中设有一竹屋。
姝色艳绝的红衣女仙正双目微阖,慵懒的斜倚在竹榻之上,而孟阙正坐在榻边为她摇扇送凉。
忽然,女仙滴墨一般的瞳眸静静睁开,沉声道:“我去一趟于莲山。”
于莲山?
还不待孟阙反应,榻上的女仙已不见了踪影,能叫袖儿这般着急忙慌,绝对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于莲山...难道,难道是小龙??
无边极寒仍在肆无忌惮的蔓延着,连空气都开始陡然降温,沧云静只觉得自己的脚指头都快要冻掉了。更恐怖的是,这股要命的寒意正沿着她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向上攀升...
就像是惯爱攀附人身的噬骨的藤蔓,一点一点的,要将她拖入深渊,蚕食殆尽。
“孟怀枝!你醒一醒啊!”仙子再度呼喊,试图幻回他的神志。
她真是无语了,没死在朱厌的掌下,反倒被自己人给灭了,这...这算什么事啊?
季临风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腰部以下已经失去了知觉,被彻底冰封,只是时间问题。
正在两人等死之际,自高天悠悠传来一女声,只听其沉稳说道:“孟怀枝...”
“差不多就行了。”
第60章 他无踪,她苦等
“母...母神。”
清辽女声似一支光耀无比的灵箭, 直直射入他被痛苦蒙蔽的识海,将团聚于身上的魔气绞杀大半...灵台得到片刻清明。
孟怀枝抬眸去寻,只见一红衫斐然的美人女仙悬停于半空, 周身磅礴的仙气无声环伺流动成风,轻薄似雾的衣袂随之微微浮动。
“白惜月要进入幻境拯救‘范蠡’时,你说眼前一切皆是幻象, 劝她莫要冲动...”南袖顿了顿, 继而说道,“怎么轮到自己, 就这般拎不清了?”
“我,我...”他双唇开合, 到底没能说出一个理由来, 索性垂下了头来,一副任凭发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