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听出来了,彩霞娘这是在指桑骂槐。但这话她可不敢接,一接话,就等同接了逼婚的罪名。
凤姐只瞪眼瞧着旺儿夫妇,骂道:“怎么好好儿的,把人打死了?你们平时都不管的吗?此刻他现在人在哪里?送去见官便罢。”
旺儿夫妇吓得赶紧双双跪在凤姐面前,说道:“二奶奶饶命,你是知道的,我们两个平日里都忙着在府里做事,家中时常顾不上。今天不孝子喝了些酒,说与彩霞拌了嘴,一时发了酒疯,推搡了一把,谁知彩霞一头碰上了门框,人就没了。纯粹是失了手,并没有杀妻的心呐……”
彩霞娘一听,从地上爬起来,揪住旺儿衣领子往地上推:“你们家野杂种不是第一次打我们姑娘了,你数数,我为这事去过你家几回了?有没有杀妻的心你还不知道吗?”
旺儿媳妇见状,也来揪彩霞娘的头发,小霞年纪虽小,却也完全不怕,伸着长了尖尖指甲的手就去掐旺儿媳妇的脖子,几人又扭打在了一团。
兴儿、周瑞家的等几人连忙过来拉架,费了好大的劝儿才将两边人分开。
“闹够了没有!”凤姐拍了拍门框,大声说道,“彩霞娘,你失了闺女,我们当然体谅你的心情,现在也在想办法解决,在这里撕打算什么?怎么不到府里大门口去打?多少也是体面人,怎么这会子反倒把握不住分寸了!”
见二奶奶发了火,大家都安静了下来,齐齐跪在了地上。
凤姐缓了缓语气,说道:“夫妻打架失手,是常有的事,送那小子见官,也未必能治他个偿命的罪。你们的日子还要过,彩霞的丧事也要办,依我看,旺儿赔你们一些银子,是最好的。”
随即看向旺儿:“旺儿,彩霞娘拉扯孩子长大也不容易,你可有这份心,赔彩霞娘一些银子?”
旺儿说:“我自然是愿意的,这样的事,我们也不想看到,再者我们对彩霞这个儿媳妇向来满意,如今她死了,我们老两口也很伤心难过啊。”
旺儿媳妇顺势哭道:“今天早上,彩霞还跟我说要给我做双鞋垫,这个好儿媳妇,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都怪这个挨了千刀的啊……”
一说一哭,彩霞娘和小霞也忆起彩霞的好,一同哭了起来,门口登时又变成了嚎啕大哭的场面。
凤姐抚了抚额,平儿过来扶着凤姐,对他们说道:“旺儿两口子也老了,待彩霞又如同亲闺女,彩霞娘你这样闹,也着实让他们伤心。”
彩霞娘止住了哭泣。
平儿又道:“既然要赔些银子,当好好商议,赔多少为好。多了,他们也拿不出,少了,又显示不出他们的诚意。”
彩霞娘倒聪明,说道:“赔多少,我也说不好,只听二奶奶的吩咐。”
王熙凤拧了拧眉,暗想着:你倒好,懂得把这个差事推给我。
“既然你们不好提,此事就由我来定,不管我说多少数,你们都不得有异议。”凤姐看了一眼旺儿两口子,又看了一眼彩霞娘。
三人皆点头,眼儿巴巴地看向二奶奶。
“那就赔个三百两。”王熙凤说道。
旺儿直了直身子,张大眼睛瞧了凤姐一眼,被王熙凤一眼睨了回去,旺儿缩下了头,说道:“全凭二奶奶吩咐。”
彩霞娘也没有意见,回了句:“听二奶奶的。”
*
此事总算作罢,四人互相搀扶着离开,围在旁边看热闹的下人也一一散去,喧闹的门口恢复平静。
王熙凤原本就身子有些不适,这会子这么一闹,吵得脑仁疼,躺在躺椅上,让平儿给揉揉。
贾琏出去遛达了一圈,回来时得知事情已经妥善处理,没有再说什么,也不想进主屋,怕又与凤姐吵起来。只是他隐隐觉得,若迎春之事再不解决,怕是下回遭殃的就是迎春。
想到这儿,贾琏又有些焦虑起来。还是头一回被人拿性命来要挟,贾琏想想,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凤姐此时正在王夫人处,告知了处理办法,并说道:“当初会答应旺儿来求彩霞一事,不过是看在旺儿跟随了我这么多年的情份上,也知他们夫妇俩是都会持家的,日子也能过得去。不想他们生出来的种子竟是这样的货。”
王夫人点头道:“凤丫头,你这件事做得还算公允,人既然已经去了,旺儿又愿意赔了这么些银子,便就此罢了。”
凤姐叹道:“只是可惜了这么个标致的人儿,这事我也有不是之处。”说着突地转移话题,“过几日就是宝兄弟的生辰,那日又逢休学,不如在老太太处摆上两桌,我来请大家热闹热闹罢。”
王夫人知她是在讨好,点头道:“也可,这些你去安排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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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彩霞之事告一段落,贾琏次日去给老太太请安,将这些事大概说了说。
贾母道:“婚姻大事,也要寻个可靠的人才行,钱多钱少都有个活法,喝酒赌钱打人的,千万不能要。”
贾琏回道:“正是这个道理。我上回与老太太说过湘云妹妹一事,想趁近日有空,找人去卫府说上一说。”
贾母点头道:“去罢,卫家太太也是个善良的人,不妨让她来见上一见。”
贾琏领了命,出去找了冯紫英,让冯紫英去说合说合。
冯紫英向来是个热心肠,家中又与贾府、卫府是世交,二话不说拍了胸脯。
因冯紫英、卫若兰都是世家子弟,都是彼此交好的,冯紫英去到卫府一说即合。卫家夫人也正愁儿子迟迟不肯娶,如今有了这重重保障,自然心花怒放,说过两日就去贾府拜访。
四月二十四这日一早,宝琴在丫鬟嬷嬷的簇拥下,来到了贾府中。
嬷嬷说:“因姑娘的兄弟要出远门,一个姑娘待家里也不安,去叔伯家又不大方便,遂想送来老太太这里住几天。”
宝琴向来讨老太太等人的喜欢,贾母搂着宝琴道:“我便说你有好久没有过来了,要不是你兄弟出远门,你还不来看我了是不是?”
宝琴撒着娇道:“老太太误会我了,我无时无刻不想来,只是怕扰了老太太的清静。”
贾母笑眯眯地说:“你们瞧瞧,这张嘴就是这么会说话。”
黛玉、湘云、探春等听闻宝琴来了,一齐聚了过来。屋子里十分难得地热闹哄哄。
正开着玩笑说着话,有婆子进来说:“卫家夫人来访。”
姑娘们正要回避,贾母赶紧说:“不用回避,都是自家人。”
卫家夫人一进屋子里,此时堂下坐着黛玉、宝琴、湘云、探春、惜春、岫烟,六朵花儿似的姑娘,齐齐站起来给她行礼,看得卫家夫人眼花缭乱。
时常听闻贾家的姑娘们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奈何来过两次府里,都没有机会一睹群芳。今儿一见,果然与众不同。卫家夫人满心满眼都是喜欢,看谁都看不够。
她给贾母行了礼,说道:“有好些日子没有看望老太太了,今儿得空来一趟,不想竟然见着了这么多牡丹芍药,让人爱都爱不过来。”
贾母心知肚明,赶紧给她做介绍。
介绍到黛玉时,卫家夫人心中直喊着,果真是病弱美人 ,病中西子呐!
探春、惜春她在多年前见过,看她们长大了许多,各有各的风采。
提及岫烟时,卫家夫人也十分喜欢这个眼里闪着光的姑娘,看起来是个有主意的人。
尔后,贾母拿扇子对着湘云说:“这就是我的内侄孙女唤作湘云的,才刚从金陵回京。”
湘云今日见宝琴来了,大家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喜欢热闹的她兴奋得很,此刻脸色喜庆,一笑眼睛弯弯,说话也极爽快,令卫家夫人不住点头,心中暗暗有了分寸。
贾母见卫家夫人十分喜欢的样子,亦有了底。
一圈看下来,卫家夫人见搂着老太太的还没有介绍,遂主动相问:“这位又是哪位千金小姐?看着一团喜气。”
贾母哈哈笑道:“差点把她给忘了,她就是薛家叔伯的女儿,名叫宝琴,已经说了梅翰林家,刚才那位岫烟,就与她哥哥订了亲。”
一席话,说得邢岫烟与薛宝琴都怪不好意思起来。
卫家夫人却道:“梅翰林家?听说就要调回京了。”
贾母说:“正是呢,因一直出任在外,没有完婚,今年回京后,应该要完婚了。”
史湘云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却并不是没有眼色,她上回说中的亲事已经不可能,这次见卫家夫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估摸是来相她的……
果不其然,卫家夫人特地问了她一些话,诸如读过书吗?会不会针线活儿?回京路上可辛苦?聊了几句,夫人还将自己的一个金镯子取下来,送给了她。
其余几位姑娘也都明白这是何意,各自心照不宣。
卫家夫人没有多留片刻,很快回府了。
贾母、王夫人等见状,也知这门亲事算是定下了,只等着哪日正式登门提亲。
*
在老太太处一起用了午饭,诸位姑娘才一同回园子里。
一入园子,众姐妹就打闹了起来,纷纷开着湘云的玩笑。
湘云却收起了往日的嬉笑,变得有些愁意起来。
第一次相亲时,她懵懂无知,只知羞涩,婚事定下来后,她甚至对将来颇有期待。可经此变故,她才明白世事无常,又隐隐有些担忧,万一这次又不成,该当如何……
黛玉原本强忍着欢笑凑上前说了几句,实际上眼见大家陆陆续续订下了终身大事,自己却始终有如逐水的落花浮萍,心中不免伤感。
一见湘云也愁云惨淡起来,她又更加哀惋起来。
探春见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不对劲,连忙岔开话题,说道:“今儿午饭吃太久,现在午睡的话太迟了,不如我们一起去藕香榭画画儿罢。”
众人皆拍手叫好,岫烟还提议去把妙玉也请过来,大家一起人多热闹些。
*
廊子下连了几张桌子,诸芳自由铺纸提笔,写诗作画。
前几日琏二哥哥让惜春画的那支簪,一直在惜春心中萦绕。趁着宝琴在,她问向宝琴:“琴姐姐,都说你见多识广,走遍天下,我有一物,不知你可认得?”
宝琴道:“不妨说来听听。”
惜春道:“与其说与你听,不如画与你瞧。”
说罢拾起画笔,将簪子上的红珠画了出来,只是她将双股簪子改成了一根草茎,缀上十二颗红果。
“这是什么野草野果子?你可认得?”惜春问。
宝琴盯着看了许久,摇了摇头道:“还真未见过。”
众人全都好奇地探身去瞧,纷纷叫开了。
湘云道:“这东西看着还挺美的,也不知能不能吃?”
探春笑话她:“云丫头就记得吃,这会子连画上的野果也要算计。”众人听罢齐齐欢笑。
黛玉原本在聚精会神作一首诗,写到一半见大家都在讨论画上之物,便倾身瞧了一眼,却觉得这物什似曾相识,仿佛在哪见过。
“绛珠草——”三个字从黛玉口中说出。
姑娘们全都异口同声:“哇,这是绛珠草?”
湘云道:“好美的名字。”
妙玉也说:“确实美,且一说出来就符合这草的模样气质。”
宝琴则问:“林姐姐,你认得这草?”
看着众人期盼的目光,黛玉赶紧道:“我哪里认得它叫绛珠草,只不过觉得仿佛在哪见过,且这个名字也好熟悉,脱口说了出来。”
湘云道:“定是你在哪本闲书上看过,又不记得了。”
黛玉没有说话,只是觉得这东西着实太眼熟了,光是听着“绛珠草”三个字,都仿佛要把她前世的记忆勾出来一般。
惜春道:“也罢,我就叫它绛珠草了。”
岫烟问惜春:“你从哪里看到的这东西?”
惜春故弄玄虚地道:“不告诉你。”
此时平儿恰好过来,叮嘱姑娘们别贪玩中了暑。听到“绛珠草”的名字,平儿也愣了一下,直言林姑娘真会取名。
*
回屋后,平儿对贾琏说:“说起来也怪,你上回让四姑娘画的那支簪子,被她画成了一株草去问姑娘们。你猜姑娘们给它取名叫什么?”
“叫什么?”
“其余姑娘都说不出来,只有林姑娘说‘绛珠草’。”
贾琏讶然,忙问:“真是林姑娘说的?”
平儿见贾琏的脸色有些奇怪,愣着道:“是啊,怎么了?”
贾琏却说:“你可知,梦里的那位仙姑,也是这样跟我说它的名字的,上面的红珠便是绛珠草结的果,而簪子名字就叫绛珠簪。”
贾琏有些激动,心中不住地感叹,是了是了,这簪子除了林妹妹,没有人配得上,这“绛珠草”的名字,一经林妹妹之口,便如同有了灵魂。
平儿依旧不解:“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可听他们说,林姑娘也只是信口说出来的,她并未见过这种草。”
“不,不是巧,可见那仙姑托梦与我,便是要我把这簪子做出来送给林妹妹的。”
平儿止住手里的活儿,心中暗想:二爷最近做各种梦,祖宗托梦,仙姑也托梦,太奇怪了……
*
贾琏去城中找到有往来的首饰铺,拜托其按图样做一个珠钗。
一个相熟的老手艺人看了图样,认真地道:“这个珠钗做出来不难,只是上面的珠子若是以寻常珠子染成红色,一眼便可知其廉价,最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贾琏就否决道:“那种廉价珠子自然是不能要的。”
“老夫想来二爷也只能看得上玛瑙珠,看这颜色,与南红玛瑙最贴近,若二爷认可,便用南红玛瑙珠来做。”
这正好遂了贾琏的心意,又交代金丝一定要黄金闪闪才可,不能暗沉。
老匠人道:“二爷请放心,我一定做个与图上一模一样的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黛玉:我叫我自己~~~~~
第21章
薛蟠去外地经商回来了,找贾琏出去喝酒。原本打算叫上宝玉,但他一直要去学馆读书,只得作罢。
薛蟠说道:“如今真是什么生意都不好做,西南一带一直在下大雨,我从那边带了一批布料回来,说是夏天穿着比较凉快,沿路又收了一些香药等货物。”